敬安闻言,瞬间如万箭穿心,伸手捂住胸口,眼睛闭了闭,胸中一口气闷上来,一时间头晕眼花,气不能喘,向后便倒。
与此同时,已经是离紫云县几十里之外,有两匹马正并辔而行。前方已经隐隐见了人烟,两人便将马速放慢。
一人转头,问道:“姐姐,我们这样一走,侯爷不会动怒么?”青衣青帽,背后背着个小包裹,容颜清秀,却正是姚良无疑。
另一匹马上人听了,微微低头,忽而一笑说道:“纵然发怒又如何?侯爷年轻气盛性子,过去了这阵,顶多隔个一年半载,也便好了。”
这人却也同样是男装打扮,因是冬日,似穿了不少衣裳,弄得身材略见臃肿,而一张脸,肤色微微发黑,冷眼一看,就如一个普通粗鲁男子一般。然而仔细看来,那轮廓却异常秀美,眼睛十分有神,不是月娥又是谁人。
姚良问道:“姐姐,你究竟是怎么说服了周大爷?”
月娥叹口气,想了想,说道:“我也是捏了一把汗……想那周大爷,是对侯爷极为忠心,先前因为我们害侯爷受伤之事,对我颇为记恨,自然也不喜欢我留下来,倘若我主动提起要走,他自然是高兴……只是碍于侯爷命令罢了。其实谢敬安,他也确是个枭雄……那些蒙面人一而再再而三同他为难,不知彼此有什么瓜葛,想他以前都平安无事,独遇上我们之后就……我只将这些同周大点明,其实他心底也知道,倘若我们留下,就等同侯爷有了软肋一般……这一次重伤已经算是侥幸了。”
姚良说道:“他当真肯为了侯爷而违抗他命令?然而侯爷那种性子……保不准真会很怒。”
月娥说道:“这便也是我佩服他地方……我先前敢找他,也正是看准了他是那种为了主上不计生死之人。只是……谢敬安也不是糊涂人,他会明白,是谁真心对他好。”
姚良听了,忽地说道:“姐姐这样儿做,也是真心对侯爷好罢?”
月娥听了这个,胸口一梗,便摇摇头,说道:“不要胡说……我只是,为了我们日后平静生活罢了……对了,那房契同虎头,你处置妥当了?”
姚良说道:“得了姐姐信儿,我就去找了苏大哥,将房契给了他,虎头跟那三只鸡也托付给他了。”
月娥听了这个,心头却是忍不住发酸,问道:“他……他怎样?”姚良说道:“苏大哥只说……让姐姐保重,还说,还说……”眼圈也跟着发红。
月娥问道:“还说……什么?”姚良说道:“苏大哥还说,会等姐姐。”
月娥听罢,便转过头去,看向两边杂树,眼中泪瞬间洒落尘埃。这一别,再相逢何异于遥遥无期?谢敬安自然并不会长久在紫云县停留,但就算他走了,那紫云县,她也再也回不去,也不想要回去了。那个……痴子……却又能等什么?
且说敬安听了小葵话,一口气上不来,向后便倒,伺候着丫鬟们惊慌失措,小葵更是眼泪直掉,门口周大闻讯进来,见敬安如此,急忙说道:“快叫宋大夫。”才有人匆匆忙忙而去,周大将敬安扶起来,见他脸白如纸,嘴角隐隐地似有一抹血,似雪地红梅,恁般鲜艳。
周大慌忙说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
敬安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周大,忽然用力,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垂手撑着床面,两只眼睛杀气凛凛,瞪着周大,问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周大被推开,见敬安询问,即刻跪地,说道:“侯爷,请勿动怒。人……已经走了。”
敬安听了这个,一时想大叫,又想大笑,又想嚎啕大哭,然而只是浑身乱抖,嘴角血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被面上,殷出朵朵红梅。
敬安一口气堵着心,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才说道:“好……你好……周大。”
周大低着头,说道:“侯爷要责罚,属下尽数承担。”
敬安忍了又忍,那牙关咬了又咬,最终说道:“为何,这么做?”
周大说道:“侯爷,姚娘子不可留在侯爷身边,这个是她亲自对属下说。”
敬安抬眸,问道:“你说……”
周大说道:“侯爷,先前那些神秘蒙面人行事,分明是处处针对侯爷,却总拿姚娘子来当饵,日后倘若姚娘子总在侯爷身边,他们必定又会有机可乘,侯爷……”
敬安伸手,手指头上还带着血,指着周大,手指簌簌发抖,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一般,半晌却又涌出泪来。
周大静静跪在地上,说道:“属下这次擅自行事,违抗侯爷命令,请侯爷责罚。”
敬安看了他半晌,最后才问道:“是她同你说,要走?”
周大便回答说道:“回侯爷,正是。也是姚娘子劝属下,且说只要属下答应,她就会好生伺候侯爷养伤,属下才听从她意思。”
敬安心凉如冰,僵了半晌,嘴角才缓缓地笑了一笑,说道:“本侯……却没想到,本侯总是会……低估她。”
周大说道:“侯爷,姚娘子同侯爷,本不是一路之人……侯爷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敬安呵呵笑了几声,眼中泪扑簌簌一直落,那笑却渐渐自凄楚变得狰狞起来,说道:“是……本侯自然是要保重身体,本侯不能就这样死了……倘若死了,可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姚月娘……”
沾血手紧紧地握着身下被子,敬安咬着牙转过头去,一颗心又苦又酸,绞痛非常,却向谁说?眼中泪,忍也忍不住。
他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绝情狠心之人,却没有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终究一日狭路相逢,究竟是他强横霸道地先抢了她,亦或者是他无知懵懂地一头撞入了她手中?
谁又知晓。
一个月之后,朝廷调令下来,因安远将军平匪有功,辖下民众安居乐业,紫云县同巡抚使上帖子又多是赞美之词,是以天子龙颜大悦,抹去了敬安先前罪过,重新将他调回了京城之内,正巧京城内九城指挥使正职空缺,便叫敬安填了这个空。
圣旨下来后,紫云县贺知县跟一帮乡绅父老准备了酒席相送敬安,着实热闹。又有那些感激敬安平了乱匪百姓,见敬安要走,一个个十分感怀赞念。
这一日,正是敬安要启程倒数最后一日,敬安同一干乡绅吃了酒,自己出了门,上了马沿着长街只管走,冷风飒飒,又起了三两点雪花,身后周大说道:“侯爷,天凉了,还是回去。”
敬安答应一声,忽地说道:“周大……”
周大说道:“属下在。”
敬安恍惚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本侯记得,姚娘子好似跟苏青订了亲罢,过几日她便要成亲了是么?”
周大一惊,转头看敬安,却见他神情恍惚,眼直直地望着前方那飘摇一面旗帜:良记。
周大心头不知为何极为难过,说道:“侯爷,我们回府罢。”
敬安酒意上涌,又勾起昔日心事,模模糊糊说道:“不忙,本侯想亲口问问她,她几时成亲,本侯想要送她一份大礼呢。”
周大说道:“侯爷……”
敬安说道:“本侯想不通……为何她见了本侯,就跟见了鬼一般,周大,本侯着实如鬼么?”
周大说道:“侯爷,我们回去罢,明日就要回京了。”
敬安说道:“回京?”蓦地清醒过来。
一瞬间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那一日,也是飘雪之时,也是酒醉之后,他孤零零站在此地,被人撞倒在地,是她出来,将他扶起来,当时她还没成亲,当时还没有……
大错,还没有铸成……她……也不会走。
如果可以回去那时候,多好,多好。
敬安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来,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又有何用?!
敬安大喝一声:“驾!”白马奋勇向前而去。
敬安来到昔日姚家宅。周大看他翻身下马,自己也跟着翻身下马,不防敬安说道:“别跟着。”周大见他迈步进了里头,迟疑了片刻,终究摇了摇头,只等在外头。
敬安将门一推,那门竟没有锁,敬安轻巧推开来,迈步进内,放眼看过去,院落里静静地,什么都还在原地,只少了那个人。
敬安一路看一路进了厅内,一处家具一处家具看过去,正在出神,忽地听到内堂里一声细微响动。敬安听了这个,心头狂跳,闪身便向着内堂而去。
回京城令招天下客
内堂之中一声细微声响,敬安听得,即刻闪身向内,两旁景物如风倒退,敬安仓皇循声而去,却见眼前房门虚掩,却正是昔日月娥所居之处。
敬安心神巨震,推门而入,目光所至,只见一角青衣,自眼前徐徐闪过,敬安失声叫道:“姚月娘!”
来不及多想,纵身扑上,便将那人牢牢抱住。
敬安将人抱了,心头狂喜非常,继而一惊,正觉得有些不妥,却听得耳畔那人艰涩说道:“侯爷。”却是个男子声音。
双手一松,敬安猛地后退,踉跄着几乎倒在门扇边上,惊慌之下定睛看去,却见那人缓缓起身,回过头来,哪里是姚月娘?那张脸如玉冷清,双眸平静,却是苏青。
敬安狂喜狂惊,高低起落,这瞬间一个字不能出。苏青眼望着他,忽地冷峭说道:“侯爷认错人了。”垂了眼睑,向外迈步而行。
方掠过敬安身边,却被敬安伸手,一把攥住手腕,问道:“你为何在此?”
苏青头也不抬,只说道:“侯爷却又如何在此?”
敬安望着苏青,一字一顿,说道:“你定是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
苏青眼睛微微一闭,却又睁开,古井无波,望着前方,淡淡说道:“倘若我知道她在何处,我又何必在此?”
敬安身子一抖,鼻子陡然而酸,手动了动,将苏青腕子松了,苏青迈步要出外,却听得身后那人大叫一声,耳旁一声爆裂之声,苏青蓦然回头,却见敬安一掌劈过去,竟将放在屋子正中那桌子给劈了两半。
苏青皱眉,刚要说话,却见敬安垂着手,手上鲜血淋漓,滴滴洒落,苏青怔了怔,那话到嘴边,却又停下,摇了摇头,迈步就走。
身后敬安望着他向外身影,却叫道:“你站住。”
苏青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敬安,敬安眼望着他,说道:“你是大夫,本侯伤了,你就这么走?”
苏青说道:“侯爷府中自有名医。何须用我这等乡野大夫。”
敬安说道:“少废话,你回来,我记得这屋子里有药。”
苏青见他双目锐利盯着自己,便理也不理,挺身又走,却不料敬安说道:“苏青!”大步迈出,他走快,几步赶上苏青,将手向着苏青肩头一搭,他是习武之人,手压过去,略一用力,便将苏青拦住不能动。
苏青略微回头,说道:“侯爷,你想做什么?”
敬安对上他眼,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说道:“本侯说话,你也不听?本侯伤了!”
苏青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说道:“侯爷,伤了又如何,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倘若侯爷你此刻死在我跟前,我也是不会管。”
敬安心一震,手上一紧,说道:“你说什么?”
苏青冷冷看了敬安一言,忽地缓缓仰头,哈哈而笑,说道:“上次你自狗头山回来,我本是不愿理会,恨不得你死,只是你身边人以月娘性命要挟,我才不顾一切去救你。侯爷,你以为……我当真可以大度到……既往不咎,施加援手么?”
敬安听了这话,情知他是在说自己从苏府大婚之日将月娥抢走之事,一时无言,面对苏青,他心底滋味难明,有些愧疚,又有些不甘……很是古怪。
苏青见他不语,又笑了两声,说道:“侯爷,我常常都想,人性命不分贵贱,所谓医者父母心,所以这四里八乡,无论是好人,坏人,谁找我治病救命,我便总是尽心竭力,可唯有这一次……侯爷,面对你之时,我并没有这样想过……”
这冷清平淡男子忽地紧紧握住拳头,身子微微发抖,颤声说道:“谢侯爷,你叫我明白了这世间还有极恶之人这种说法,因此……我恨不得你死,死痛楚无比!偏偏我竟不能下手,你可知,我面对你之时,是怎样竭尽全力忍着才不会失手杀了你!你可知,我曾有多少机会可以将你杀死……但是……”
眼泪滚滚自苏青眼中落出,而他狠狠说道:“我从来都不计较高低贵贱,品性好恶,但只有这一次,我想你死!”
敬安被他话语之中憎恨之意惊住,说道:“你……这么恨我。”其实,应该是知道。换作是自己被人抢了新娘子……恐怕会杀了那人罢。
自从做了那个梦……心底就对苏青,有一些愧疚,所以方才才唤住他,本是想……
然而……苏青是绝对不会原谅他。
敬安一动不动。
这边苏青昂首,说道:“不错。想当初,王四鹄先我一步,带走月娘,我心底并不怎么憎恨他,我只恨自己不曾决断,只恨老天阴差阳错。然而这一次……我已经尽了力,为何,却还是如此?谢侯爷,如今你要我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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