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在前方海域吗?”海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眯着眼望着那万丈光芒,神情冰冷。
闪电摇了摇头,它在那周围盘旋了会儿,最后还是站在那大坝后方。
突然,一匹白马从远处跑了过来,撒欢一般地飞驰到闪电身旁,委屈地摆动着硕大的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顾义熙。
它身后,那一身红袍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他略一眯眼,道:“没想到你也来了。我记得,你已经被皇上下了禁足令了。”
追云凑过去任由顾义熙揉捏着它的脖颈,全然没注意到主子看到对面那红袍男子之时的一丝严厉。
“阿锦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哪儿,带我去。”他飞身跃起,那如松一般的身姿稳稳地落在了闪电身上,剑眉星目中凝结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除了萧匕安之外,那跟在萧匕安过来的二十人均是低下头来,自动分开,驱出一条路来。
没了一贯的邪肆,萧匕安看了眼顾义熙身下的闪电和追云,他拧着眉道:“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到她。”
眉头微微一扬,顾义熙握着马缰,清冷的语气依旧,“不会有这个可能。”
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一阵灼热和烟雾迷茫。
似乎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在场之人都察觉到了空气的稀薄,都微微屏住呼吸,好让自己好过一点。
江南府邸,已经过去了一夜,当小丫头叶青送来食盒之时,朝那床上看去,见娄锦躺在床上,静静都睡着,便走了出去。
门刚阖上,床上的人儿一双杏眼一闪,漆黑的眸子轱辘一转,便坐了起来。
如细看,便会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如雾。
这个庭院果然是怪异地很,昨儿个夜里,她试图探路搜索,可一夜过去了,她兜了大半个圈子,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索性躺了下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在床上躺了会儿,听着外头的脚步声,知道那些下人们都起来了,娄锦也没了睡意,心中越发焦急了起来。
离娘待产的日子也近了,这样拖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娘。
披上一件素白轻缟长袍,她朝外走去。
下了一夜的雨,阳光撒在庭院之中,处处都是粼粼的水光。那修剪整齐的花草传来阵阵香气,娄锦微微吸了一口,便觉得神清气爽。
右侧的回廊那传来了些许声音,娄锦朝那走去,见那尽头,几个奴仆拿着掸子,扫帚进去。
他们没一人说话,都井井有条地鱼贯而入,再鱼贯而出。
然后安静地关了门,便都走了出去。
这是那唤作乌云氏的屋子?
娄锦见人都走了,便朝那门走去。
那儿的阶梯很干净,昨儿个夜里下的雨水已经被清扫干净。玻璃窗户也被擦地一层不染。
娄锦见左右无人,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方一进入,就被眼前的东西给震撼了双眼,娄锦怔愣得望着坐西朝东的大床。那是八柱六檐双榻雕花大床。
从内岛外,床身周围雕刻的是仙鹤,荷花。仙鹤荷花,寓意夫妻恩爱,家庭和和美美。上方雕刻的松树葡萄团,那是多子多福的愿望。床榻上绣着龙凤合鸣的双喜被褥,祥云朵朵,精致美丽。
贴金的床沿,增重刻着麋鹿,瑞兽,喜鹊。而两侧上摆着香炉,鼎,书桌,书卷。
第二层檐帘两侧雕刻着竹笋和猴子,竹乃祝福,笋为儿孙满堂。想来当时皇上造就这一床的时候,便是想着多子多福,儿孙满堂。
而第三层檐帘是用高浮雕技艺刻出了凤穿牡丹图。
这一张床便是何其珍贵,技艺精美。便是自小见过不少权贵之家的娄锦都喟叹不已。
她记得三皇子的床榻也不过是五檐六柱的雕花大床罢了。
而左边的铜盆洗得很是干净,对面的梳妆台上的古铜菱花镜上也贴满了金片,下方好整地摆着胭脂水粉和牛角玉梳。
然而,她的目光却是一停,停在了右边靠窗下方的两个灵位上。
这两个灵位均没有写上名字,只写了年份。
娄锦数了数一个是二十四年前立的,另一个是二十三年前立的。
这灵位放在了那画下方,因放在一个浮雕镂空的佛龛内,她昨日里没注意到。
焚香参拜,屋内的香味经久不散,那在烟雾中依旧笑靥如花的女子眉目柔和,娄锦望着那副画,这女子若是活着,应当是四十岁左右吧。
只不过,如此殊荣,这乌云氏的身份终究是吸引了娄锦的注意。
她看了乌云氏几眼,再看她那眉目间,一阵怪异的感觉再次一闪而过。
莫名的熟悉,那种熟悉让娄锦略有些惊讶。
今日离得近看了,越是有了发现。
正在思索之时,一双手猛地把她拽了出来。
叶青抓起她,道:“你的胆子果然很大,昨日我已经警告你了,这屋子你不能进去,为何还要进去?”
“出不去难道还让我进不来?不进去也进去了。”娄锦蹙着眉头,方才的一丝什么想法微微闪现,被叶青打断,自然是有些不喜。
叶青道:“老爷来了,你出来相见吧。”
娄锦微微一愣,随即眯起了眼,倒也没再看那屋子一眼,跨出一步,便朝外院走去。
屋外,数十名黑衣卫兵守在门外,个个面色森然,巍峨如山。
站在屋外,她深吸了一口气,屋檐上依旧滴着水,带着秋意的略显冰凉的,滴在她的脖颈上。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这个秋日来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娄锦曾想,想过那些动手之人千遍万遍,可万万没想到,那人竟会是当今圣上。
她微微抿唇,浓密的睫毛微微一浮,那犹如远山山岚晨雾中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波光,但,仅仅是如此,便又恢复了宁静。
“进来吧。”那厚重的嗓音传来,娄锦的身躯便在那素白缟丝中越发挺直。
屋内,满室馨香。
窗半开着,足有半人高的鼎上徐徐薄烟笼罩如雾,在万物迷蒙之中,那一身深紫的衣袍背对着自己,上头绣着的青黑百只蝙蝠陡然映入眼帘。
他转过身来,凌厉的眸子盯着自己,仿佛在他眼前,她娄锦犯了什么不该犯的大错,碰触了什么禁忌似的。
娄锦朝他行了一礼,也不等皇上宣她起来,她便站在他的面前。
一双水波流转的眸子宁静地望着他,似乎也在打量着他。
如此大胆,如此无畏!
皇上微微眯起了眼,“我以为你爹娘在我手上,你应当有所畏惧才是。”
“如若我对您卑躬屈膝,你肯放过我爹娘?”她不冷不淡应道。
她从来都对眼前的皇上恭敬有加,即便她知道前世祖父的死或许也有皇上纵容的成分在。但,眼前的大齐皇帝,确实文韬武略,光是对国子监监生的一套手段,便可以看出这位皇帝的魄力和才能。
可现在,她微微扯了下唇角,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上她那双执着的,带着丝丝不满的目光,他微微一笑,难怪,难怪老三能看得上她。
只是,他有他的底线,这个底线,谁都触碰不得。
“你答应朕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了这个要求,朕便放了你爹娘,保证他们高枕无忧。”他朝娄锦走去,目光却是越过娄锦,望向了她身后那紧闭的,贴着封条的屋子。
“皇上,您还欠臣女一个要求。”她可没忘,当初怀远侯可是为她请了皇上一个要求呢。
半晌,皇上并未回答,娄锦微微一愣,见着皇上那伤痛的眼神,似乎承载了太多的痛楚而红了眼眶,她更是惊讶地朝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乌云氏的屋子。
“你的要求不就是保证你父母平安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皇上幽幽道。
有,还有。她要外公外婆都安享晚年,她要舅舅平安顺遂,她要娘再无遗憾,她要萧县公从此与娘双宿双栖,永不分离。她还要……
她微微怔住,她面对的是皇上,君临天下,手握重权,生杀予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想到娘腹中的孩子,还有娘闲庭信步之时,那灿若桃花的笑意,她心中一阵沉痛。
“什么要求?”她抬头,对上皇上那双凤眼,执着地想知道。
皇上似乎望着那屋子出了神,许久他才道:“离开大齐,朕在大尤国给你准备了个身份,那身份不低,你在大尤过下余后半生。”
什么?
一滴雨水啪嗒一声落在了庭院的青砖石之间,然后猛然震颤开来,溅出凄厉的水花来。
风从窗外涌入,微凉的,却刺得她腿骨发疼。
她倏然抬头,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隐隐有着怒意,冷然地望着皇上。
“你在开玩笑?”
“如果你认为朕在开玩笑,大可以与朕这样开下去,只不过,你娘可不见得可以等多久。”皇上的语气硬了起来,那是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摇头,几乎是惊怒地瞪着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离开她的家园,离开大齐?这里有她的家,有她深爱的人,还有她最最舍不得的一草一木。
“不要问朕缘由,对朕来说,那是挑衅。”他眯起了眼,危险地看了眼娄锦,只见他顺手抛出一个银锁,那银锁上写着长命富贵四个字。
娄锦记得,那是娘挂在脖子上的,也是皇家赏赐,乃是固伦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
娘……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肺却因着她这一动,疼痛难当。
仿佛被烟呛出了好几个洞,每一个都被冷风无情灌入,通体寒凉。
“你写一封信给老三,写什么,当不用朕教你。”撇下这句话,皇上便走了出去,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给娄锦。
望着那金靴踏着雨水,在青石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脚印之时,那纤细的手指根根收拢,在袖口处握成了一个拳,刺痛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愤恨和伤痛。
她有太多不甘。
重生以来,诸多的愤怒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可眼眶已经灼红,一滴滚烫的泪水几乎将她刻意伪装出来的坚强粉碎成渣。
叶青送上了笔墨纸砚,犹如死尸一般站在她的面前。等着她执笔写下那灼人心眼,杀人不见血的字眼。
狼毫毛笔上沾染着令人恶心的乌黑,浓墨的色彩诡异地让人想撕碎了这一个个木然的脸。
“小姐,请写。”
摆在那桌子上的信纸白纸红条,血腥地提醒着她。
娘,顾义熙?
为何上天要让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心中一阵颤动,执笔之时,墨汁滴落,在纸上泛开浓烈的乌花来。
“我想与你从情思年华,走到耄耋白发,到儿孙满堂,从青草茵茵道银装裹地,天干地枯,年复一年,不厌不倦。至你苍颜,我垂老,银发如新,同衾共穴,生死相依,不负阿锦……”
“我愿与阿锦交颈为鸳鸯,一生共翱翔……”
“阿锦,我想你了,比昨天还要想你,你可有想我?”
“我的阿锦长大了,我快等不及了,还有两年……”
“阿锦,如果你想我,而我不在你身边,打开这个锦囊,每次拆开一张纸,不要太想我,这锦囊小……”
眼泪不听话地落下,那信纸上的浓墨再次泛开,像是一朵枯萎的鸢尾花。
叶青垂了下眸,把那信纸拿开,再次铺上一张崭新的。
“顾义熙……”才落笔写了个横,却笔画颤抖,她把那信纸狠狠揉成一团,丢在一旁。
再一张信纸上来,娄锦握紧了拳,阴狠地盯了眼叶青,那几乎是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蚀骨杀意,叶青身子一颤,却硬着头皮道:“小姐,我只是听命罢了。”
叶青的年纪比她还小,娄锦只觉得心头悲从中来。这个时候,她竟谁都求救不得。
就连这身边唯一之人,却是求着她写下那最为绝望的话。
她好想拆开锦囊,可想到往后的每一日每一年都将没有他,便心如刀绞,那小小的锦囊变得那样弥足珍贵。
“小姐,您还是写吧,我看那位夫人肚子不小了,她似乎很是紧张郁闷,久了,怕是会出事。”
叶青的话刺激了娄锦最后一丝魂魄。
她重生而来,是为了让娘好好活着,让外公外婆不再受人伤害,让自己这个野种能不再那样混沌无能地活着。
她不能犹豫,她的娘一生困苦。娄阳夺走了娘的一切,也毁了她。
她不能让这个悲剧再次降临,哪怕这人是皇上,她也不能!
笔在一阵颤抖之后,留下了一行字。
额上那颤落下来的汗还有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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