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亚。”有声音低低地传来。
“谁?”阿西亚停下了脚步,向四周望去,“父亲吗?”
从神殿上方灌进来的风吹动着她的裙摆,铃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没有人。难道是她的幻觉吗?
“阿西亚!”声音又响了起来,更低了。
“你是谁?你在哪儿?”阿西亚问道。握紧了手中的花。
“……… ………在你后面。”
阿西亚转身望去——除了巨大的绘着古老图案的石柱之外,空空的神殿里什么也没有。
她忽然记起了小时候狄斯和她在这里见面的场景——难道在柱子后面?
“狄斯,是你吗?”她小心地绕到了石柱的背后。
“果然是你!”阿西亚松了口气,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老是喜欢这么神神秘秘地躲在柱子后面啊?”
狄斯埋着头,伸直了一条腿靠着柱子坐着,右手搭在另一条曲着的腿的膝盖上。
“你在干什么?削木头剑吗?”阿西亚笑咪咪地问,先前的忧心重重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都飞远了。
狄斯没有说话,仍旧埋着头。
“喂,狄斯,我在问你呢!”阿西亚撅起了嘴,“你怎么都不理我?”
“……… ………”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阿西亚说,“再也不理你了。”说着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狄斯慢慢地抬起头来望了阿西亚一眼。
神啊!阿西亚倒吸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狄斯——这是这样的一张令人揪心的脸啊!他那褐色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悲伤、痛苦、甚至——仇恨,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受伤的狼。
“狄、狄斯。”阿西亚怯懦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你怎么——”
没有等她说完,狄斯就“呼”地窜了起来,绕到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阿西亚差点“啊”地尖声叫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七朵莲花纷纷从手中散落。
她一动也动不了,感觉到狄斯围在她腰间的双臂的力道在逐渐加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努力地呼吸着,试探着轻轻地问。
狄斯仍然没有说话,他的头深深地埋进阿西亚披散着的亚麻色长发里,好像要把自己给埋葬到其中。
阿西亚试图转身想看看狄斯的脸,可是他感觉到了她的意图,敏捷地抱着她转了一个方向——显然,他并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脸。
“你……… ………在哭吗,狄斯?”阿西亚小心地问,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仿佛是溺水的人抱着木板。
“……… ………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狄斯终于开口了,他喃喃地说着,仿佛呓语一般。他的心里积聚着巨大的仇恨和痛苦,当初费了好大的劲才克制住自己,支撑着听完阿尔辛诺的述说。
我亲爱的、可怜的母亲啊!你那么慷慨地给了我生命,但我却从未体会到你心里的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屈辱地、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补偿我的罪过,才能减少我心中的愧疚?
是的,他终于知道了他那美丽温柔的母亲的故事。她的确不是埃及人,她从努比亚来,她是公主……… ………
二十年前,埃及法老;也就是狄斯的父王亲征努比亚。双方势力原本悬殊不大,然而由于努比亚阵营里的统帅抵挡不住黄金的诱惑而变节,埃及军势如破竹,一路斩杀努比亚将士无数,就连国王的三个儿子亦都死在了埃及军的铁骑之下。不久,埃及军兵临城下,法老考虑到努比亚王宫的巨大财富,为免他们玉石俱焚,暂停了攻势,大军驻扎在城外,劝降不成,便下令切断城中居民的水源,封锁城门,企图以断水断粮的方法迫使努比亚人投降,可是国王和城中百姓宁死不屈,双方僵持达数月之久。时至,埃及国内传来奴隶暴动的紧急军情,法老不得不调集军队赶回埃及,他带走的,除了铜山以北努比亚的大片土地之外,还有国王唯一的女儿——公主辛嘉——努比亚国王为了两万战俘和城中百姓的性命(据说由于数月的断水断粮,当时城中居民饿死者不计其数;饥饿的人们甚至为了生存而争食死尸。)惟有接受法老的条件,含泪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拱手交于法老。公主出城的那天,全城的军民自发齐集王宫为她送行,城内一片哀号,哭声传遍方圆十里。
辛嘉公主是努比亚第一美女,当年她在各国的知名度丝毫不逊色于今日埃及的阿尔辛诺。虽然曾经贵为公主,但是在埃及王宫里毫无地位可言,战败国公主的身份,让在人们眼中,和努比亚的奴隶一样,都是法老的战利品。法老或许很爱辛嘉,但是他的嫔妃们嫉妒她的美貌,视她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为了她的国家和子民,辛嘉总是委曲求全;然而,她到埃及的第二年,被埃及军攻占的努比亚地区便发生了起义,法老派兵镇压,屠城三日,所有努比亚义军惨糟坑杀,努比亚国王在军营里自焚身亡。消息不久就传到埃及王宫,辛嘉公主预谋行刺法老却由于王后安插在身边的奸细告密而功败垂成,法老不忍心杀害辛嘉,更何况她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于是便下令将她软禁起来。同年秋,辛嘉生下了王子狄斯,三年之后,宫中传出她暴毙的消息。
暴毙?她那怎么可能是暴毙?分明就是谋杀啊!
“知道了吧?这就是我母妃的故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狄斯哑着嗓子低声地说。
天哪!阿西亚在心中暗暗地惊呼,尘封的故事从狄斯口中慢慢讲出来,仍然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她为辛嘉公主悲惨的命运,更为此刻抱着她的狄斯叹息——可怜的人啊,你怎么承受得了?
“我为她的不幸难过,但我更感谢她。“阿西亚轻轻地说,她动了一下身子,狄斯微微放松了手臂的力量,让她转过身来,“我感谢你伟大的母亲,感谢她没有把你带走,感谢她让你来到我身边。”她仰起头来,伸出一只手覆盖着狄斯苍白的脸颊,“不要难过,阿西亚会永远陪着你。”
狄斯苦笑了一下,“原来小时候他们都没有说错,我真的是——”
“别这么说,狄斯,不要侮辱你伟大的母亲,难道连你也认为她是卑贱的奴隶吗?”阿西亚的手,蒙住了他的嘴。
“我当然不会那么想!”狄斯激动地说着,“真正卑贱的是那些害死她的人!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阿西亚拉下列狄斯的脖子,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狄斯的嘴唇;“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遗弃了你,阿西亚也不会离开你。”
“谢谢你,阿西亚。”狄斯俯首吻着她散发着香油气息的柔软头发,“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了,我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埃及王子,我根本没有王位的继承权,也没有……… ………”
“我也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水族族长的女儿,我没有先知的灵力。”阿西亚笑着说,“其实,我们俩还真的很相象,你说是吗?”
狄斯俯视着自己怀抱里孩子一般稚气美丽的女子,眼里终于多了几分柔情和笑意,“将来你最好嫁给我,阿西亚,我不能想象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也一样。”她微笑着赞同道。
“等我报完我母妃的仇以后,我要在阿蒙神殿里迎娶你做我美丽的新娘。”
“你想报仇?”阿西亚从沉浸的幸福之中猛然觉醒,她抬起头来,“你知道是谁害死你母妃的吗?”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狄斯抿着嘴,淡淡地说。脸上重新恢复先前的凝重。
“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被你查到幕后的主谋是你的父王呢?”
“如果他真的做出那样卑劣的事,我一样不会饶了他。”狄斯冷冷地说道。
阿西亚感觉到背后升起一阵凉意,她凝望着狄斯毅然决然的脸,缓缓地说,“你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就算让你得手,你认为阿多尼斯他们会放过你吗?狄斯,我不愿意见到你有任何的危 3ǔωω。cōm险。”
“放心,亲爱的阿西亚。”狄斯安抚地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不会轻举妄动的,而且我也不会有事,他们根本就伤不了我。为了你,我是不会让自己轻易地去见阿奴比斯神的。”
“可是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很害怕,自从上次祭祀的事之后我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我会失去你。”阿西亚叹了一口气。
“别怕,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狄斯轻笑了一下,牵起了阿西亚的一只手,“亲爱的阿西亚,现在我在那伊阿德斯神前向你盟誓,只要我一息尚存,就永远不会背弃你,神明为证,他日有违誓言,就让我堕入流沙之中,受百蚁侵噬之苦,永无超生之日。”
“不需要发这样的毒誓,我相信你,狄斯。“阿西亚含笑望了狄斯一眼,“阿西亚也向你承诺,永远只爱你一人,倘若有朝一日天神让我们分开,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狄斯身边。”
万能的那伊阿得斯神啊,永生的神明!请用您洞察万物的双眼,见证我们此刻的誓言,以那无边的神力,庇佑相爱的人儿永不分离。
风过神殿,在每个角落里游走,静谧的黑暗中发出异样的声响,像是那伊阿得斯神在喃喃自语。
第八章 逃离底比斯
夜幕沉沉笼罩着埃及王宫。通明的烛火映红了大半个天空,四处弥漫着上好的葡萄酒的味道,丝竹的轻柔乐声和舞女银铃般的笑声在夜空中迂回流荡。尼罗河上吹来的风卷着莲花的馨香,沁人心脾。
佩德拉王妃倚在寝宫外的走廊边上,仰面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黑蓝色的天幕上,星光闪闪烁烁,忽明忽暗,宛如无数金针刺出的璀璨而夺目的小孔,金光反射到河面上,像是洒进无数块晶莹的宝石。伊西斯女神的使者……… ………天狼星出现了,尼罗河水,又该泛滥了吧?年复一年,莫过如此。即使是千年之后,这星空也还是这个样子;而尼罗河,也仍是这样的绵长。
――― ―――
“王妃,阿尔辛诺公主已到内殿,请移驾。”
佩德拉王妃微微颔首。
“母后,唤儿臣来有什么事吗?” 阿尔辛诺双眸含笑,羽扇轻摇,高贵得宛如伊西斯女神再生;风华绝代,她的美貌早已超过了她同样美丽的母亲。
佩德拉王妃优雅地斜卧到软塌之上,不慌不忙地从使女手中捧着的果盘里摘下一粒葡萄,再慢慢地送进嘴里。
“阿尔辛诺啊,停止你正在做的事。”她悠闲地轻声说着。
阿尔辛诺一惊,随即莞尔一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母后。”
“行了,我最美丽的女儿。”佩德拉微微扬手,“你以为这埃及王宫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了我吗?”
“母后英明,的确如此。”阿尔辛诺笑道。
“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孩子,阿尔辛诺。”佩德拉王妃抬起头来,用那双不怒自威的美丽眼睛望着自己的女儿。
阿尔辛诺心里顿时一冷,知道什么都逃不出王妃的眼睛,呵呵,那是自然了……… ………她可是自己的母亲啊,我们……… ………是如此的相似。她在心里微微地笑了起来。
“记住,我不准你碰他。”佩德拉王妃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像是随意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足以让人冒出一身的冷汗——然而,却并不包括阿尔辛诺。
“不准?” 阿尔辛诺娇声掩面一笑,“可惜啊,太迟了些,母后。”
“是吗?”佩德拉王妃亦微笑着,淡淡地说。
与此同时,王宫北面的那伊阿得斯神殿。
“德勒神官,请赶快动身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娇小的女子全身包裹在黑色的披风之中,只露出一张机警而清秀的脸。
“佩德拉王妃吗?”德勒接过她手里的信函,淡淡地说。
“是,我是王妃的使女卡茉尔。王妃让我转告您务必在今晚出城,阿尔辛诺公主的人很快就会过来的。”。卡茉尔急促地说着,“详细的事宜王妃在信里说得很清楚。”
德勒耷拉着嘴角。纸莎草纸写成的信卷在珍珠母圆棒上,用蜂蜡封口,再用火漆加封了一层,拿在手里似乎很沉。他却并没有动手去拆,只是望着它,一言不发。
“请别再犹豫了!这里已经很不安全了。” 卡茉尔看着眼前沉默的神官,心里暗自惊叹于他的平静——难道他不怕死吗?“王妃吩咐让您和您的族人出了底比斯之后就永远不要再回来,这里到处是阿尔辛诺公主的人,她不会放过你们的,对了,还有这个——” 卡茉尔说着从贴身的兜里掏出一块硕大的黑色玛瑙,“这是王妃的信物,您带着它就可以和您的族人顺利出城,没有人敢阻拦。”
“……… ………请替我谢谢尊敬的王妃,”德勒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请她收回这块黑玛瑙,水族的人若是真想离开底比斯,别人是没有办法阻拦的。”
你把这东西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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