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璃带着水千浔,一直走到东南方向的一处极大的宫殿前才停下来。这处宫殿已经被封住,虽然没有住人,却依然能看出来,这里平时有人打扫。不管是门上还是墙壁上,都一尘不染。
“吱呀”一声,楚璃推开了大门,走进黑黢黢的院子。
借着天上的星光,水千浔看到前院极宽阔,东面沿着院墙栽了一溜白玉兰树,这个季节花已经谢了,但是枝叶繁茂,大大的树叶即使在夜晚,也能看出那浓浓的绿意。
地上铺着白玉石板,石板和石板之间,镶嵌着上品的碧玉,洁净而奢华。
光看这铺了满院子,价值不菲的白玉石和碧玉条,就知道当初这宫殿的女主人,是多么的受宠爱。
“承露宫,这是母妃当年住的地方,我在这里出生长大。”楚璃慢慢走过白玉石板,软靴踏在地板上,发出极细微的声音。
“父王只娶了母妃一人,独宠母妃,父王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宫闱里的隐私争斗,兄弟间的尔虞我诈,都离我很遥远。十五岁之前,我过着世间最无忧无虑的生活。”楚璃走到最高大的一株白玉兰树下,仰头看着树干。
水千浔顺着楚璃的目光看去,看到树干上有一溜明显的刻痕。
楚璃指着树上的刻痕,眼中闪动着光泽:“那时候,每年我生日,母妃都会带着我站在这棵树下,比着我的身高,在树上划下一道痕迹。”
水千浔打量着树干上的刻痕,随着大树的长高,那刻痕也变得高了许多,最下面的一道刻痕,此时已经跟她的眼睛齐平。
“那时候父王宠爱母妃,可是却不经常到母妃这里来过夜,母妃以为父王是忙于国事,加之后宫并没有其他妃子,虽然有大臣暗示父王多纳妃子,多诞子嗣,可是父王都置之不理。”
楚璃用手摸了摸最下面的那道刻痕,淡淡的说。
风吹过树叶,哗啦的声音衬的这夜愈发寂静。
“后来我才知道,父王不近女色,只娶了母妃一人,原来,父王从来就不好女色,而喜男风。”
水千浔猛然一惊,隐隐猜到了什么。
楚璃看到水千浔的表情,眼底浮起一丝嘲弄笑意:“不错,我父王迷上了阿恣。当年阿恣的母亲宸妃受到皇帝宠爱,皇帝想废后,但是皇后家族势力庞大,最终逼迫皇帝废黜宸妃,把阿恣关入地宫。”
“阿恣那时候多大年龄?”
“六岁。”
水千浔心里一颤,六岁的孩童,被关进地宫,在那里到底经受了多少磨难?
“阿恣在地宫里待了十年,躲过了皇后无数次的暗害,我事后推算,当时皇帝应该有暗中派人保护阿恣,不然阿恣断无生还之理。后来,皇帝生辰,诸侯前来祝贺,皇宫中突然起火,阿恣出地宫,被我父王看到……”
楚璃说到这里,露出苦涩笑容。
水千浔默然。
“阿恣确实手段了得,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各国诸侯和他联盟,最终诸侯暗中逼迫大翰皇帝,把太子之位传给阿恣。阿恣当了太子后,立刻出使六国,也是为了避开当时权倾朝野的皇后一族的锋芒。”
楚璃说到这里,笑容越发苦涩:“后来传闻,阿恣以色事人,才获得六国诸侯的支持。”
水千浔扬起头:“不会的,皇甫恣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以色事人,他的心机手段,也用不着以这种方式脱困。”
她的声音充满自信,大而黑的眸子熠熠生辉。
楚璃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逝,淡淡笑道:“你倒是真了解他,不错,他只不过是利用了各国国内间的一些利益纠葛,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笑我父王,却真真正正的迷恋上了他,只是他却没想到,阿恣早已经和野心勃勃的楚玉枢成了联盟。”
水千浔眼睛更亮,皇甫恣是月下深雪,冰上琉璃,那些经历过的磨折苦难,最终都不过是他的脚下尘埃罢了。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水千浔这句感谢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楚璃完全可以不用告诉她这些。
“我虽然恨阿恣,却也不屑污蔑他。”楚璃的眼中,闪动着傲然之意。
“楚璃,你现在该报的仇都报了,卫楚国国主的位置,也是你的囊中之物,不管你给不给我凤檀丹的解药,我都要走了。”水千浔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楚璃似笑非笑,并没有拦阻水千浔,只悠悠说道:“阿恣练习的明月心功法,若是对女子动情动欲,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一旦控制不住,就会真气尽散,经络寸断而亡。”
“什么?”水千浔停下脚步,猛然一个转身,不敢置信的看着楚璃,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的种种情景,那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微小细节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让她不得不相信楚璃的话。
“你留在我身边,一年之后,我告诉你怎么帮阿恣解除明月心功法的这层魔障。”楚璃含笑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会不会解除魔障的法子?”水千浔问道。
“到时候以你的手段,若是我骗了你,你自然可以杀了我。”楚璃微微一笑,“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悔。”
水千浔狠狠瞪了楚璃一眼,心念急转,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好,我答应你,留在你身边一年。”
“这一年来,你不能让阿恣知道你的任何消息,否则,我们的约定就作废。”
“好!”
……
三天后,卫楚国昭告天下,世子楚璃继承卫楚国国主之位,楚玉枢暗害国主,以谋逆罪名处斩,昔日被贬黜的楚王妃恢复位号,灵枢和老国主一起葬入卫楚国王陵。
汴唐国见卫楚国国主新丧,新继位的国主年轻,以为有机可乘,陈兵于唐楚边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卫楚国七座城池。
整个卫楚国朝野都陷入惶恐中,一时间,朝中一片割城求和之声。楚璃下令斩了主和的两个大臣,成功震慑住朝臣,随后楚璃调集大军,令大相操持国政,自己带兵亲征,一天夺一城,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把被汴唐国占据的七座城池夺回。
卫楚国朝野顿时都被新国主的英武折服。
楚璃夺回城池后,并没有罢手,大军继续东进,一举攻占汴唐十四座城池,汴唐国君遣使向大翰求救,并进献汴唐国君最宠爱的成阳公主给大翰皇帝,请求大翰出兵救援。
汴唐的使者在半路被卫楚国大军劫下。
卫楚国大军帅帐。
楚璃看着汴唐的使者,再看看那蒙着面纱,身形妖娆的成阳公主,似笑非笑:“来人啊,送使者和成阳公主去歇息。”
汗珠一下就从使者的额头上滚落下来。
两个亲兵正要架起还想磨蹭的使者,站在楚璃身后的一个面容清秀的亲兵,突然指着成阳公主说道:“你就是要送去给皇甫恣的成阳公主,掀起面纱给我看看。”
那成阳公主战战兢兢的揭开了面纱,果然生的妖娆妩媚。
楚璃似笑非笑的说道:“本王无意得罪大翰皇帝,稍后自会派兵护送成阳公主前往大翰,表示本王和汴唐结好之意。”
这时候,外面的亲兵急报,大翰皇帝派了手下大将前来卫楚国军营,调停卫楚和汴唐之争,已经在路上,三天后就到军营。
……
马车在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护卫中疾驰。
皇甫恣坐在马车里,正翻看着手里的奏报。墨双骑着马,走在马车边,隔着窗,低声说道:“主子,朝中局势虽然稳固下来,可是卫楚和汴唐迫于地形,只能偏安东南,就算卫楚国吞没了汴唐,也无力威胁大翰,您又何必一起要亲自去。”
皇甫恣淡淡说道:“现在既然可以确定那被烧死的也是冒牌货,能做出这种局的,定是楚璃,他掳走了小水儿,我岂能放过他。”
墨双默然,七天前,医圣赶到天煌城,一直保存在冰棺里的那具尸体,经过医圣的仔细察看,从没被烧到的耳后和脖颈处,发现了曾经被人用极巧妙的手法和药物,改变了形貌。
这下子,就确定了当初被主子亲手打死的,并非是真正的水千浔。
听到这个消息后,皇甫恣一掌拍碎了冰棺,连着那具尸体,也随着冰屑化成了飞灰。这么多天来,墨双第一次见到主子展颜微笑。
即使汴唐的使者不被卫楚国劫走,大翰都会找借口前去卫楚国,寻找水千浔。汴唐国的求救信息一传来,就像瞌睡遇到了枕头,皇甫恣亲自带人前往卫楚国大军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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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放出来了,呃呃呃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选妃
卫楚国大军帅帐。
亲兵很快把汴唐使者和成阳公主带了出去,帐篷里面只剩下楚璃和那个眉目清秀的亲兵。
“就算当了皇帝,他也还是重度洁癖症患者,肯定不会让那些什么公主啊,美人啊靠近吧。”少年亲兵自言自语说道,声音甜糯,正是水千浔的声音。
“皇帝的后宫,也是朝中权贵的利益所在,而且皇帝的子嗣,更关系到豪门世家未来的地位,皇甫恣刚登上帝位,后宫正是权贵势力重新洗牌的一个重要所在,就算皇甫恣无心女色,那些支持他的权贵们,也不会让后宫空置的。”
楚璃不冷不热的说道。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水千浔转身走进后帐,声音中带着明显的赌气之意。
楚璃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背影,面上表情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心里却觉得有些莫名的堵,她是吃醋了吧。
让她吃醋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楚璃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拿起案几上的战报,慢慢翻了起来。
帅帐极大,分为前后两进,外间是楚璃处理公事,和手下将领议事的地方,内间则是他休息睡觉的地方,除了他也只有水千浔能自由出入。
准确的说,水千浔晚上也睡在里间。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贴身亲兵阿哲。
里间放了两张行军床,一张贴着东面帐篷,一张贴着西面帐篷,两床之间隔开了距离。以楚璃素来喜欢豪奢铺张的性子,就算是行军床,也都铺了厚厚的锦缎,入秋以后天气转凉,可是这里毕竟地处东南,还不至于铺上毛皮之类的东西。
水千浔坐在自己的床上,随手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黑发黑眸,红唇丰润,只是脸上神情有些闷闷不乐。
她和楚璃达成约定以后,就戴着以前那张人皮面具,女扮男装,以他贴身亲兵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亲眼目睹了楚璃以雷霆手段稳定了国内朝政,随后又跟着楚璃出征汴唐,看他一路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素日乌衣风流的男子,自登上国主之位后,完全展现出了他杀伐决断的一面,让水千浔感觉到有些陌生,禁不住刮目相看。
在内帐里发了会呆,水千浔又忍不住起身走到外帐,看着还在翻看奏报的楚璃,按捺不住问道:“你真要把那个成阳公主送到天煌城?”
“汴唐国君既然给皇甫恣进献美人,我卫楚国也不能落后,我正在考虑选择十名美人,一起进献到天煌城,以表示我卫楚国对新帝的诚意。”楚璃似笑非笑的说。
水千浔翻了个白眼,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那成阳公主生的妖娆妩媚,卫楚国的女子又是热情明艳,她们天天围着皇甫恣打转……
心里一时又酸又涩,暗自发狠,如果皇甫恣真让这些女人留在他身边,她就,就再也不理皇甫恣了!
“大翰派来调和的将军是谁?”水千浔压住心里头泛起的酸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移了话题。
“容少廷,容大将军的远房侄儿,为人精明能干,深谙兵法,最善骑兵突袭,是皇甫恣颇为看重的年轻将领。皇甫恣身边的墨双以容少廷副手的名义也来了。”
“墨双来了?”水千浔一怔,大翰给卫楚和汴唐调停,墨双身为墨缨卫二统领,主要是保护皇甫恣的安全,断无道理来这里,难道皇甫恣发现了什么端倪,派墨双来这里寻找她?
她眼里不禁露出惊喜之色。
“别忘了你和我的约定。”楚璃不冷不热的一句话,立刻让水千浔的欢喜烟消云散。她狠狠瞪了楚璃一眼,“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还有三百二十七天。”
“你倒是记得清楚。”水千浔嘟哝了一句,随手又戴上面具,“我出去走走,这里闷死了。”
看着一身亲兵装束的少女走出帐篷,楚璃眸中那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敛去。他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锦囊,天水之青色的锦囊,绣工精美,他从里面掏出一卷白色丝绢,在书案上摊开,方方正正,比围棋盘稍微大一点,上面绣着一个一个小方格。
三百六十五个小方格,其中三十八个小方格里面用墨汁涂成了黑色。
等到这白色的丝绢全都变成了黑色,就是她离开的日子,楚璃盯着丝绢,眼中多了几分寂寥之意。
水千浔在军营里面溜达着。大军驻扎在河谷边,距离前方的汴唐重镇林州城还有三百多里,后方百多里地则是刚被攻打下来的永安城,楚璃选择这个地方和谈,正是进可攻,退可守,不用担心汴唐军的偷袭。
不知不觉,水千浔走到了关押成阳公主的帐篷前,她见帐篷外面站着几个卫楚士兵,成阳公主的一个侍女正在同士兵说着什么,士兵只是摇头。
水千浔走过去,那些士兵识得她是国主的贴身亲兵,并且颇得国主宠信,立刻立正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