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楚璃正跟着师父在北汉游历。
那天天气正好,春风拂面,一身寻常牧人打扮的皇甫恣,骑着马出现在草原上。他那样的气度风华,即使穿着最普通的牧人衣衫,都让人忍不住心折。
那时恰逢有一大群雪狼从北蛮之地南下进入北汉境内,不仅吃了牧民的牛羊,还吃人伤人无数。他和皇甫恣用了十天十夜,长途奔袭,一路斩杀,硬是把上千头雪狼斩杀殆尽,还抓住了指挥雪狼的北蛮人。
也就是在那十天里,他们喝北地最烈的酒,吃烤的流油的雪狼肉,被他们救下的牧民里,最美丽的女孩儿围着他们载歌载舞。
他和皇甫恣两个人都是当世惊才绝绝的少年,一路无话不谈,结下了纯粹而深厚的友情,本以为,可以是一生的知己。
不料,命运弄人,他和皇甫恣告别的时候,还邀请他以后到卫楚国一游,万万没想到,这个叫阿恣的少年,去卫楚国的第一天,就在卫楚国掀起了血雨腥风。
原来,命中注定,他和这个叫阿恣的少年,终究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他回到卫楚国,才知道母亲已经自杀,而父亲犹自沉浸在对一个少年的迷恋之梦中。再然后,他就在那晚的宫廷政变中,亲眼看到自己的叔叔,跪在那个叫阿恣的少年面前,在他的安排下,用毒药控制住了国主。
最后,他离开卫楚国,以世子身份到了大瀚都城,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
往事不可追。
沉埋许久的往事,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忽然翻涌上来,楚璃的眼角余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床底。
楚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皇后娘娘,我虽然去刺杀皇上,实际上却连皇上的衣角都没碰到。皇上并没有受伤,却对外宣称受伤,那么皇上必定留有后手,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派的刺客。”
水千浔心里一惊,皇上没有受伤?
皇后的表情,也有些惊诧,显然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借此设局。她看见皇帝的时候,皇帝的肩膀伤口虽然已经包扎好,上面却还有鲜血不断渗出,她压根就没怀疑这伤口是假的。
向来以身体多病为借口,不理朝政的皇帝,这次难道是真的被激怒了?
“皇后娘娘不如现在就去养心殿,我自有法子让皇甫恣做些动作出来,让正在静观诸位皇子举动的皇上,对太子殿下的疑心更重一些。”楚璃笑吟吟地说。
皇后慢慢笑起来:“本宫很想看到你的手段,若是成事,卫楚国国主之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必不会让小姨失望。”
皇后对着门外吩咐道:“备轿,即刻去养心殿。”
等到皇后离开寝殿,楚璃走到床边,俯身低头朝水千浔一笑。
水千浔刚才本想趁皇后离开的时候,发动隐身光衣偷偷溜走,不料刚想起身,却觉得全身僵硬,连手指头也无法动弹,大脑发木,头发也软软垂下。
她中毒了!
楚璃什么时候给她下的毒?
看着楚璃探过来的脸,水千浔狠狠瞪着他:“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当然是我从床底下出来的时候。”
楚璃笑的风情万种,水千浔恨不得把他的脸扎成筛子。
他无视水千浔恶狠狠地目光,钻进床底,直接把水千浔拎出来:“小师妹,你说,如果有你当诱饵,皇甫恣会不会上当?”
……
☆、第一百章 真真假假
水千浔被楚璃从床底下拎出来,只觉得自己全身僵硬,如同木偶,刚说完一句话,就觉得嗓子也开始变得麻痹起来,再张嘴,只见嘴唇一张一合,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着楚璃那双波光潋滟的眼,那噙着笑意的唇,水千浔恨不得把他这张明媚的脸,揍成一副抽象画。
楚璃笑吟吟的拉起水千浔的衣袖,修长的手指从她的衣袖上拈起一朵指甲盖大小,类似干花的东西。
“你和我是共情之体,百毒不侵,不过这揭罗花并非毒花,它的香味也淡到几乎闻不出,它的香味能从肌肤侵入到身体里,减缓血的流速,麻痹经络骨骼。如果有人中毒,就能用揭罗花延缓毒发时间,让人有治疗的时间。”
楚璃一边说,一边把揭罗花小心的收进瓷瓶里,放回怀里。
水千浔大而黑的眸子,狠狠瞪着楚璃。
她其实在见到楚璃后,就一直暗中戒备,只是没想到他下毒手法实在是了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让她着了道。而且她因为和他是共情之体,再加上知道她自己百毒不侵,就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用这一手。
这揭罗花就是因为不是毒花,所以她才会着了道。
“师妹别怕,就算你动弹不得,师兄也会好好照顾你的。”楚璃笑吟吟的拍了拍水千浔的脸颊,“你这么看着师兄,师兄的心,都有些痒痒的了。”
水千浔翻了个白眼,表示了下鄙视之意。
楚璃也不在意,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携着她,推开窗户,风一般的掠出去,却没有出景仁宫,反而到了景仁宫后面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这处院落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是却看不到什么人,别说侍卫,就连粗使洒扫的太监都没有一个,看样子一直荒废着。
楚璃没有进正屋,反而推门进了旁边的东厢房。
房间里站着三个少女,都穿着一袭曳地宫裙,长发没有挽发髻,只用一根发带系住,垂至腰间。
她们看见楚璃进来,齐齐躬身行礼。
水千浔刚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这三个少女的身形装扮分外眼熟。可是站在三个少女面前,看清她们的容貌后,不由得一呆。
她好像在照镜子,镜子里面有三个她!
三个少女皆是长睫微垂,鼻尖小巧挺翘,红唇比寻常女子要厚上三分,看上去异常的丰润诱人,和水千浔长的一模一样!
水千浔反应过来后,顿时又惊又怒,也不知道楚璃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三个和她身高体形相似的少女,易容成她的模样。
如果白天仔细看去,多半在细节上,会有些不同,毕竟,一个人是没办法完全扮的和另外一个人一模一样,可是在晚上咋一看,却完全分辨不出真假。
“师妹容貌清丽,看上去散漫无心,实则狡黠多变,轻灵若猫,气质举动都迥异于其他女子,师兄绞尽脑汁,也只是让她们空有师妹之外貌,而无师妹内在之气质,哎……”楚璃难得的叹了口气。
水千浔瞪着楚璃,大而黑的眸子滴溜转了一圈,表示不屑和愤怒。
楚璃把这三个少女打扮的和她一模一样,自然是用来对付皇甫恣。皇甫恣虽然心思缜密,但是他只要派人去裕华宫,发现水千浔不见了,那么楚璃就可以用假的水千浔来浑水摸鱼。
只是,楚璃准备了这三个西贝货,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似乎是看出了水千浔心里的疑问,楚璃笑吟吟地说:“今晚的好戏,一定不会让师妹错过。哦,忘了告诉师妹,容世绩将军可是从没忘了皇甫意的杀子之仇,无时无刻不想找机会报仇呢。”
水千浔心里一凛,容世绩一手掌握监察司,一手掌握京麓防卫大权,而且他如今全力辅佐皇甫恣,如果他趁着今晚对皇甫意动手,那么岂不是对皇甫恣分外不利?
皇帝假装被刺客所伤,正在观望诸位皇子的举动,尤其对太子皇甫恣,肯定戒心十足,容世绩若是有什么轻举妄动,那么最终必定是算在皇甫恣身上。
水千浔心里越发焦急,但是从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朝楚璃一个劲的翻白眼,表示对他的鄙视之意。
楚璃也不再理会水千浔,朝那三个扮成水千浔模样的少女挥了挥手:“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三个少女齐齐躬身行礼,然后默不作声的离开房间。水千浔看见她们出门后,消失在三个方向,看来是分头各自行动。
皇甫恣,你不是英明神武,你不是算无遗策吗,千万千万不要上当啊,你若是连真假水千浔都分不清楚,那姐真要考虑是不是干脆拿你去换金子了。
水千浔在心里默默诵念。
等那三个少女都离开后,楚璃从柜子里面拿出一套侍卫服装,给自己换上,然后手往脸上一抹,已经戴上了人皮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一名英武的御前侍卫。
看他的衣服,还是品秩不低的侍卫。
水千浔本来就是小太监打扮,脸上还戴着那张人皮面具,俨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只是直挺挺站在那里,手脚僵硬,就像个木偶似的。
楚璃见过她的这张人皮面具,所以在床底上的时候,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师妹,师兄现在真是好奇,皇甫恣会把她们三个人当成你吗?你说,若是皇甫恣见到她们陷身于危险中,会不顾一切去救她们,甚至不惜引起皇帝的疑心吗?”
楚璃低低笑起来,笑了一会,才低声说道:“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皇甫恣发现自己身边的是个假水千浔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水千浔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
楚璃说完后,依旧扶着水千浔的腰出了房间,悄无声息的离开景仁宫,往皇宫东南方向走去。
沿途巡逻的侍卫,看见楚璃的衣衫,又看见楚璃的腰牌,侍卫们就默默退到一边,躬身行礼,看样子,楚璃扮的侍卫品秩挺高。
也偶然遇到细心的侍卫,看着水千浔的模样,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低声问:“这位小公公怎么了?”
楚璃神情从容,语气随意:“小安子公公刚才救火,不小心闪了腰,可是皇后传他去养心殿问话,还没时间歇着。哎,小安子公公,别怕,等会歇下来,我拿药给你揉揉,睡一晚就好了。”
水千浔说不出话,脸上肌肉也是一片麻痹,看在那侍卫眼里,只觉得这眉清目秀的小太监,面无表情,旁若无人,正是皇后身边得宠的小太监的架势,当下也不敢多问,朝楚璃微微躬身,退到一边。
楚璃对宫中地形颇为熟悉,一路疾行,绕过几处宫殿,穿过烧的几乎变成白地的太极殿,很快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外,看情形,就是楚璃所说的养心殿了。
此时,养心殿被侍卫围的跟铁桶似的,宫灯高悬,烛火通明,除了四周站着的御前侍卫、羽林军,还有好几队金甲护卫来回巡逻,别说大活人,就算连个苍蝇飞进去,也会被拦下来。
楚璃带着水千浔,在距离养心殿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不再继续往前,反而朝左面一转,踏上小径,绕到了养心殿左后侧,在一处花坛后面停了下来。
这里在养心殿外围,侍卫较少,只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时不时晃过去。
楚璃携着水千浔,在人影消失的瞬间,靴尖往那花坛侧面的砖上踢了一脚。水千浔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滑去,不过楚璃一直揽着她的腰,下坠的冲力被他运功抵消,两个人很快轻飘飘的落到了实地。
楚璃从怀里掏出一串明珠,照亮了黑黢黢的空间。
水千浔看的清楚,她现在居然置身在一条暗道里。看暗道上面砌的那些已经变了颜色的方砖,可以推断,这条暗道并不是新挖出来的,而是足有上百年的历史,也不知道是前朝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皇宫里有秘道并不意外,这些都是万一宫中发生什么意外,供皇帝皇后临时藏身逃命用的,只是这么多朝代下来,历经战乱变迁,皇宫里面的秘道,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了。
只是楚璃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秘道?
顺着暗道走了没多久,地势开始斜斜向上,水千浔脑海里面勾勒着秘道的方位,估摸着他们已经在养心殿下方了。
最后前方出现了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圆柱形直直向上,看上去倒是有些像个柱子。水千浔用手摸了摸柱壁,发现是生铁铸成。
楚璃和水千浔站在柱子中央,这圆柱形的空间极其狭窄,两个人往里一站,就没多少空间,就好像两个人并肩挤在一起似的。
水千浔鼻端都是楚璃身上馥郁的香气,她心里忍不住又鄙视了一下楚璃,一个大男人弄这么香喷喷的,变态,娘炮!
楚璃拿手里的明珠串在柱壁上照了照,似乎在寻找什么标记,随后他伸手在面前的柱壁上抹了一下,柱壁上顿时出现了两个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小洞,有微弱的光线从洞里面透出来。
水千浔觉得好奇,把眼睛凑到其中一个洞上,向外看去。
这么一看,险些吓了她一跳,只见外面是一间极大的房间,布置的富丽堂皇,里面放着两排宽椅,宽椅上都坐着人,个个面无表情。
左右上首坐着的两个人,正是皇甫恣和皇甫意,再往下看去,倒也面熟,都是那日在御景园里出现过的皇子。
宽椅后面,站着伺候皇子的小太监。
房间另外一面,或站或坐着一些穿官服的男子,看衣衫,文官武官都有,神情凝重肃穆,眼中时不时闪过焦虑担忧的神色。
水千浔屛住气息,连大气都不敢喘,她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这房子显然是养心殿的外厅,而她所在的地方,就是房间的柱子里。
当初设计这处秘密地道的人,真是好心思,藏身在铸铁柱子里的人,可以把外面情形看的清清楚楚,却又不会被人发现。
“熙王哥哥,父皇的伤势如何了?我想进去看看父皇。”少年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