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冀写给露初夫人的帛书。
这封帛书,也许是露初夫人要求趁公子冀写的,帛书上并没有点名蒙王后或是露初夫人,却足以证明楚公子冀的眼线已在秦王宫扎根多年。
宫人之所以招供露初夫人,全是无情的功劳。宫人上有高堂奉养,如果说错话,双亲便有杀身之祸。
单凭宫人片面之词,秦王无法断定露初夫人真的通敌卖国,命无情搜查月出殿。
轻而易举的,无情搜到了那枚玉佩,眼见玉佩雕纹与写给楚公子冀的帛书上的纹样一模一样,秦王震怒、惊骇,立即收押露初夫人。
奏疏房里,露初夫人跪地辩驳,一口咬定是宫人栽赃陷害。
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最后,露初夫人承认了与楚冀暗中勾结一事。
暗中勾结,通敌卖国,其实都不是。露初夫人原本就不是秦国人,而是楚国人,十五岁时被送到秦国,十八岁进宫,因其貌美如花,立即赢得秦王的宠幸,半年后封为夫人。
她是楚翼安插在秦王宫的奸细,正如当初赵显将我献给秦王,暗中查探,汇报秦国军政机密。
露初夫人的真实身份被揭穿,秦王惊怒交加,伤心之余感叹良多。我在旁安慰,一连三日,秦王都在日照殿就寝。枕边风可谓厉害,我向秦王陈述关系利害,秦王一改以往的仁慈,手段凌厉,将露初夫人秘密处死,幽禁绿透公主,无王命不得出殿半步。
露初夫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是咎由自取。或许,临死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这一仗,赢得漂亮而轻松。
只是,有一事让我耿耿于怀,千夙呈上的帛书究竟从何处得来?若说是赵慕交给她的,那么一定是密探从楚国得来,可是,楚冀与露初夫人的交往帛书绝顶机密,怎会落在密探手里?若是我,定会在阅过之后以火焚之,不留下丝毫证据。即使赵慕的密探再厉害,楚冀也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因此,我推断,应该不是赵慕交给千夙的。
那么,千夙又是如何得到的?
我相信,假以时日,千夙总会露出破绽。
露初夫人之死,宫中暗潮涌动,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桃夭与绿衣将宫人、侍从的议论一一道来,我不禁失笑。似乎没有人猜到揭穿露初夫人身份的主谋是我,秦王必定也没想到是我在背后谋划。
不过,蛰伏在阳硕殿的蒙王后,在云锦带你闭门不出的云伊夫人,应该推想得到是我。她们懂得审时度势、养精蓄锐,在我得风得势的时候,对她们最有利的便是不闻不问。
也许云伊夫人兔死孤悲,也许她本就是不喜争斗、心澜素净的女子,在露初夫人死后十日,她向秦王称自己病痛缠身,想去雍城上善宫静养,秦王应允了她的请求。
在侍卫的护送下,云伊夫人离开咸阳,前往雍城。
而蒙王后,树大根深,暂时动不得,也动不了。若要动她,就要一举歼灭,将蒙氏一族连根拔起,否则,想扳倒数一卡万精兵强将依凭的蒙王后,无异于引火自焚。
如此,一后三夫人,只剩下一夫人,我在秦王后宫风头强劲,宫人莫不以我为尊。
秦王夜夜宿在日照殿,半月后我略感烦乱,便寻了两位姿容清秀的年轻女子送到日月殿,秦王果然大悦,赞我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那两位年轻女子无根无底,威胁不到我,我也不会让她们有威胁我的那一日。
芄兰确实是公孙玄安插在宫中的内应,那时我幽禁冷宫,他安排她入宫暗中保护我。芄兰略懂拳脚,虽不及千夙,应付寻常侍卫却也绰绰有余,于是,我安排她监视那两位侍候秦王的女子。
真正威胁到我与皓儿的,是嬴蛟与嬴战。
蒙天羽在朝上提议尽早册立太子,附和者众。又称太子乃秦国大业之传承者,事关重大,应遵祖训,长幼有序。因此,诸臣奏访秦王,册立嬴蛟为太子。
然而,丞相与御史大夫另奏:天下大势,以统一为迹,值此风云乱世之际,传承秦国大统之人选,不应拘泥长幼,而应重德行才能、行事气魄。国君之才应有识人之明、容人之童,胸襟广阔,睿智果断,军政上明辫是非、处决得当,智谋深远者更是太子首选。于此,二人提出,未来国君攸关秦国大业与国势,应当摒除旧规,立贤不立长。
诸臣两派吵闹不休,僵持不下,最后,丞相提出,三位王子皆是秦王所出,各有千秋,可择定时日题考三位王子。不过王子嬴皓年纪尚幼,理当给他时日了解本国国情与军政,阅览书简。
秦王同意此议,题考日期定在半年之后。
我不知丞相为何帮皓儿与我,公孙玄道,蒙天羽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因战功卓著在朝中言行无忌,虽对秦王并无丝毫不敬,却仗势凌人,对政见不合的同僚针锋相对,甚至结党营私,时常驳斥丞相的决议。因此,丞相与蒙天羽时常因政见不合而吵闹不止。
我恍然大悟,难怪当年丞相会帮助露初夫人,难怪丞相暗中相助我一臂之力,只因他不想蒙氏一族独大。
朝中有丞相与御史大夫公孙玄相助,我的胜算会更大。
蒙王后,我可以等,等到可以动你的那一日。
第十五章 情醉骊宫
夏日过尽,秋风乍起;日月如梭,寒气袭人。
公孙玄每日授业,皓儿聪慧,进步神速,不到半年,对秦国二百多年基业了若指掌,对天下形势认知清晰,对秦国军政见解独到。公孙玄道,假以时日,皓儿的成就无可限量。
皓儿有如此进步,公孙玄功不可没。
算算日子,蒙王后禁足已有半年,然而秦王不开金口,蒙王后也不敢擅自解禁。
蒙天羽恳请秦王去看看蒙王后,秦王这才下令撤去阳硕殿的侍卫。
蒙王后解禁后会不会立即反扑,我不知,不过无情已在宫中各殿安插耳目,稍有异动,他便能受到风声。这半年来,赢蛟按兵不动,不为母后求情,也没有对我有何不利。
蒙王后一解禁,我倒要时刻准备着应对,处处小心,提心吊胆。
近日来大雪纷飞,天地皆白,整个王宫银装素裹,寒气砭骨。
我对秦王说近来颇为倦怠,想去骊宫静养几日。秦王欣然应允,命八百精卫送我前往骊宫。
仪仗煊赫,侍从如云,旗幡招展。
天际琉璃,日光稀薄,积雪半融,道上又湿又滑,分外难行,因此,队伍行进很慢,我的心情更为寥落。
我命桃夭牵来魅影,弃车策马,扬鞭直奔骊宫。
身后传来桃夭重南与精卫首领的喊叫声,我不理会,兀自催马驰骋。
寒气逼来,脸颊刺痛,双手如割,寒气从缝隙处钻进身子,冰冷了肌肤。然而,纵马飞驰无比快意,释放了郁积心中的闷气,更令紧绷如弦的身子放松下来,享受日月精气的抚摸与洗涤。
八百精卫被我甩得老远,身后却突然传来嘚嘚的马蹄声,以一种嚣张的气焰敲击着大地。马蹄声越来越近,我不由得好奇,精卫中竟有如此神驹,只怕脚力比魅影更加神速。
回眸望去,我惊愣,纯黑神驹上的人竟然是无情。
他赶上我,大声道:“慢点,积雪未融,容易失蹄。
我笑问:“你这马为何如此厉害?打哪儿来的?”
“你的魅影与我的追命同是马氏牧场的好马。
“当真?那我们比试比试。”
未及他出声,我狠厉地扬鞭;率先冲出。
无情亦催马赶来,与我并肩齐驱。
魅影与追命脚力相当,快如惊电,闪如鬼影。
疾风呼掠,虽然手足冰冷,身上却热乎乎的,畅快淋漓。
半年来,貌似荣宠尊贵,却并不开心,总觉得压抑烦闷。秦王待我很好,但是君恩难测,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我会再次失去一切,甚至连命都赔上,于此,教我如何对他产生情意?再者,当年秦王将我送到吴国,今年又弃我一次,我不怨恨他已是宽宏大童,要我对他日久生情,那是绝无可能。
日日对着秦王,虚情假意,强颜欢笑,伪装温柔,我又怎能开心?
不如离开王宫,纾解一下心中的闷气。
我快马加鞭 ;超过无情,接着将手中的一枚银针扎入魅影,魅影惊痛,前蹄仰天,凄惨嘶鸣。紧接着,魅影狂性大发,我故作无法控制魅影,在马背上东倒西歪。
果然不出所料,无情快马赶来,伸臂紧搅在我腰间 ;提身一跃,飞出小道,滚落在地。
天旋地转,我被他紧紧抱着,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下来。
“如果你有何损伤,那该如何是好?”无情气急败坏道,面色铁青。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我不会有什么损伤。”我静静望着他,他就在我身上,手臂仍然护着我,不让我受伤。
他紧眉,缓了面色,“寐兮,我会拼尽一切保护你,可是毕竟人力有限,我不想有遗憾。”
我想对他说:无情,我是故意的,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仍然爱我如初。
可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淡笑着望他,望着他坚毅有型的脸孔,望着他情意闪动的黑眸,望着他满脸的疼惜与爱护。
银妆天地里,我与他紧紧相拥,彼此的气息渐趋灼热。
他回过神,红着脸起身,伸臂拉起我,不敢看我。
我问:“你怎么会在八百精卫里?”
“我对王上说近日身子不适,在家休息三日。”
“摘了面具,这些精卫就不知道你是宫中的卫尉,是吗?”
无情点头,“我不放心你一人来此,不过你放心,‘宫中一切,我已打点好,皓儿不会有事。”
魅影与追命已经回来,在一旁交头接耳,亲密无间。
我与无情相视一笑,各自上马,往骊宫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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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宫建在骊山上,峰峦巍峨,山势迤逦,若是春秋时节,树木葱笼,物景秀美。值此隆冬之际,只见萧疏肃杀,满山荒凉。
玉廊连阙,飞檐重阁,碧瓦黛墙间,有轻渺的白雾袅袅升腾,恍若仙境。
那是汤泉所散发的氤氲水雾,疑似仙气,令人神往。
用过膳食,天色还早,可我已迫不及待地下汤泉沐浴。
桃夭与重南备好一切,挥退侍从,侍立一侧。建于山野间的青莲汤绸飞扬,寒风凛冽,浸在温热的汤泉中并不觉得冷,只是肩头有些嗖嗖的凉意。
四周寂静,望不到一个人影,八百精卫散布骊宫各处,侍从也远离青莲汤,剩我孑然一身,光溜溜的毫无羁绊。
面颊微烧,遍体舒畅,那些郁积的烦闷之气一扫而。
缓缓闭目,浮现脑中的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孔,那撩人心怀的微笑,那傲岸不群的气度,那深若静渊的目光,无一不是眷恋。如今却是水月成空,再无续缘的可能。
仿佛无数银针刺入心口,细密的锐痛逼得我快要发疯。
双臂一扬,水花四溅。我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溢出。
泪流满面,之后,内心干涸。
从汤中起身,重南进来服侍我穿衣。
“大胆!此乃汤泉重地,还不速速退下?”,高墙之外,桃夭怒声一喝。
“卑职奉夫人之命前来,有要事禀奏。”
无情很准时,虽不知我为何邀他来此,不过他不会拂我的意。我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桃夭领着无情进来,我冷冽道:“我有要事与他相商,你们暂且退下,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桃夭与重南应诺退下,偷偷地看了无情一眼,神色间颇为疑惑。
墙门掩上,无情垂首恭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行至他面前,缓缓一笑,“无情,此时没有旁人,无需拘礼。”
“你贵为夫人,我只是一名护卫,在此处相见,始终不妥。”他抬眸,眉宇间忧色分明。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桃夭与重南忠心可靠,不会乱嚼舌根。”我柔和道,狠狠凝眸,“倘若她们胆敢泄露我与你之事,她们的家人必定不得好死。”
无情略有惊色,我想他是惊于我的心狠手辣。秦王宫中的鸣凤夫人,眸横戾气,满手血腥。
是什么令我改变至此?是王宫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吗?是蒙王后与露初夫人的陷害、秦王曾经的不闻不问吗?是宫人的欺负吗?是皓儿中毒、差点儿赔上性命吗?
也许,统统都是。
回宫后所遭遇的一切,教会我:要活下来,要活得尊严,必须人上人,必须心狠手辣,必须事事洞悉先机。
转眼间,心头滚过数念,我再看无情,他疼惜地瞅着我,“寐兮,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我轻叹,“唯一不变的,只有你。无情,在你面前,我不是鸣凤夫人,而是寐兮,是雅漾,永远不变。”
“你并不快活。”
“我已无法回头。”
我哀伤地望着他,眼前的男子,我在哪里,他便在哪里,总是追随在我身旁,为我出身入死,为我付出一切,不求任何回报,只知默默付出。这般痴情,世间少有,实属难得。
这半年来,喜欢自在如风的无情,为了我,心甘情愿地困在王宫;为了我,戴上面具,舍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