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是吓唬姑姑的么?”杰项并不相信嫡母真的会这么做。
果见沈烟笑道:“你何时见母后对你小姑姑红过脸?我问了,只是要我这样把她唬回去。”说罢坐到儿子身边,拿帕子拭他额头上的汗,温和道:“虽然不该念那些诗词,但母妃知道项儿不会在书房里胡闹。今日你认下来,不管是不想父皇恼怒还是不想泓儿也挨罚,都做得很对。先前你昏睡时母后她来看过你,她要我告诉你,绝不要你白挨这顿打。且说你和泓儿不一样,所以对泓儿说的那些话她不必再对你说,要你自己想想便都有了。项儿……从小母妃都不曾为你操心,往后你也不会让母妃操心,是不是?”
杰项知道在养母心里自己与她亲生的一般无二,沈烟如何对待女儿就如何对待自己,当年宫里流传关于班惠妃不详的谣言时,也是沈烟在皇后面前提出要惩办那些无聊之徒,最后仁贵妃帮着将流言蜚语压了下去。这是温柔如水的养母第一次发怒发狠,却全是为了保护自己。
“儿子明白!”杰项认真道,“今日的事情儿子一点也不怨父皇,相信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即便之后不了了之,也是儿臣有错在先,受罚也是应该的。此次让您担心,是儿子不孝,往后断不会再发生。”
沈烟的笑温和得叫人安心,轻抚儿子的面颊,颔首道:“母妃信你,父皇和母后都信你。”
杰项释然,与母亲又说了几句话,便被要求睡下。却因疼痛又一时无法入眠,杰项便将这几日的事情前后理了理,莫名地想起了那个被自己救下的福好月,仿佛记得她好像也挨了打,虽不是怜香惜玉,但以己度人,也着实替那丫头担心。
琥珀(一)
真意回到坤宁宫时,并没有见到皇贵妃口中所说的场景,宫女内侍只是各司其职,或忙碌或安静地侍立。这才发现,自己上了皇嫂的当了。
被白芷带到悠儿面前,自己还未开口便听皇嫂道:“下回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爬窗户!传出去,这是堂堂一个公主该做的事情么?你在王府里爬不爬的?回头我问问臻昕才行。”
真意见悠儿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是眼眉间堆着温和的笑容,心情很好,遂也不敢发脾气,乖巧地腻上去笑道:“别告诉他……求求皇嫂了。我以后定不爬窗,您千万别叫他知道。”
悠儿捏了捏真意的脸,“以后长记性才好!对了,明日送你到央德姑姑那儿去住几日,陪陪你四姐姐和慈悫母妃。”
“明儿就走?”真意先是兴奋,随即又犹豫起来,“可是我放心不下杰项,那小子从没那么惨过,真可怜。”
“什么那小子?”悠儿嗔道,“哪儿学来的说话腔调?”
“可是……意儿真的不放心他,我在宫里好歹还能和他讲讲话。”真意虽然很想出宫去,可为了杰项,还是愿意牺牲的,“要不等他好了我再出去。”
“你不放心什么?怕皇嫂不让他吃喝还是不给他请太医?小小年纪在想些什么?”悠儿说着却将真意的手握起,轻轻为她套上一串琥珀,色泽比原先那串更深一些,一样的玲珑剔透,亦是极佳上品。
“这是给我的?”真意奇怪地看着腕上的链子。
悠儿笑道:“是啊!若是有人问你那天遇到了谁,你自然不能实话实说。皇兄要我告诉你,若有人问你,你就要他来问皇兄,就说是皇兄这样嘱咐你,你不能抗旨。”
真意应了,又问:“那为什么要给我一串新的琥珀?”
悠儿不能告诉真意原先那串琥珀其实是从闻人渊手上拿来的,她也不能笃定闻人渊会不会对杰项以外的人再提起这件事情,所以她必须将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遂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人知道了其中的事情呢?倘若问起你什么琥珀的事情,你就大大方方地拿这串琥珀给他们看!”
真意会意,笑道:“本来好可惜带不了那一串,如今这条链子也能让我过过干瘾。”
悠儿喜欢真意的一点即通,叮嘱了几句便要唤了白芷来预备热水为公主盥洗。
真意却又神秘地对悠儿道:“皇嫂,今儿的事情蹊跷的很。杰项说那张抄写了词句的纸,原本是我的。我素来把这些东西藏在自己的屋子里从不拿出去,又怎么跑到上书房里去了?”
悠儿眉头一皱,将白芷又打发下去,要真意将事情细细地告诉自己。
窗外,月色如洗,月光所到之处明亮而美丽。可那些仍旧躲在暗处的阴谋诡计,却是洁净的月光所无能为力。于是,除了人本身,谁也无法将它们湮灭。
翌日,京城狂风大作,缘亦担心骑马不安全要臻昕坐轿子上朝。奈何臻昕乐意骑马,她见扭不过,只得千叮万嘱,又多派了几名随侍跟在臻昕后面,并带着宝清好月一直送到门外。
臻昕带人走了几步,又在寂静无人的永安街上看到一架马车,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只是与上一次不同,马车从身边驶过时,他心里没有出现那种微妙的感觉。使得臻昕对那天早晨所遇马车的好奇更浓,一并也想起了真意在路上遇到的人,还有……闻人渊说的那串琥珀。
“意儿有琥珀饰物么?我并没瞧见过。那丫头究竟遇到谁了?”
一边想着已骑马过了两条街,突然见定山公爵府的大门匆忙打开,韩柔竟直接骑着马从里头出来,继而直奔西边去,匆忙间都不曾看到臻昕一行。
“去问问怎么了。”臻昕心下担心,遂吩咐身旁的随侍。
随侍领命上前询问了定山府的仆役,回来对臻昕道:“说是大风刮塌了马场的一间马房,好多匹马受伤,且有几匹马受惊逃走了。”
臻昕眉头紧皱,念韩柔一个弱女子要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身为朋友自己完全有义务帮忙。可是早朝在即,若耽误了又要如何向皇兄交代?
“你们都不必跟着我了,即刻去西郊马场帮助韩场主,不管有什么事情,王府能帮忙的必须尽力,我下朝后即刻就过去。”臻昕最终理智地选择了上朝,他不希望自己的一时冲动,反害了韩柔。
众随侍领命,一个个拍马往韩柔离开的方向去。
这一日的大风,直到过了午饭时分才渐渐平息,于是真意也等到下午才得皇嫂的“赦令”被送出宫来。真意本想出了重华门就自己先去逛逛,偏巧嫂子姐姐都了解她,早有马车在宫门外等候,任是哪儿也去不了。
真意本有些失意,可见到来接自己的竟是四姐夫,又喜出望外,极乖巧地跟着他上了车,一路上天南地北地问了舒尔好些话,完全忘记了自己本要闲逛的心思。
舒尔亦极有耐心,一一回答着真意的提问。他承认有那么一刻是恍惚的,仿佛以为自己在和茜宇说话。但他很明白,马车里坐着的是茜宇的女儿、妻子的妹妹。
抵达公主府后,真意得到了盛情款待。看着姐姐姐夫伉俪情深和和美美的模样,自己似乎也跟着幸福起来,又见希爰如掌上明珠般被长辈宠爱,不得不感叹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多么的美好。可是自己从出生起,就不曾体会过。
接着,因真意出宫,傅王府派人送来东西,若晴派人来问候,就连缘亦也赶着坐了轿子过来,惹得央德和慈悫笑道:“难不成我们要苛待丫头?我这里又缺什么呢?”
真意方在心里叹了一声:“其实我何尝又不幸福呢?”
此时众人正围坐在院子里说笑,谈起今天上午呼啸了半日的大风,缘亦道:“就为了这场大风,王爷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哥哥去哪儿了?”真意奇道。
“这场大风里西郊马场遭了灾,一个上午我们王府派出好些人去帮忙,说是王爷的意思。”缘亦端着一碗茶道,“此刻你哥哥也在马场,听说下了朝就过去了,还不晓得午饭吃没吃呢!”
众人都笑缘亦是操心的命,真意却在一旁算计着自己也出去逛一圈,忽然想起那个马场的场主正是韩柔,不由得甜甜一笑,为哥哥感到几分的高兴。
琥珀(二)
上午还是狂风四起漫天尘土,午后风一停,竟云开雾散天气清朗起来。明媚的阳光晒在地面上,却使遭灾后马场的颓废更显得突兀。
“受惊逃跑未能追回的马有三匹,被压伤的马共六匹,死了一匹马,如今东三马房里完好无损的马匹只有两匹了。”马场的账房师傅捧着册子蹙眉道,“损失的加上赔偿的,起码要二、三万两银子。”
韩柔神色镇定,将册子接过来看马匹的拥有者分别是谁。
臻昕立在一旁没有说话,他知道东三马房里都是客人寄养的马匹,所以这一次韩柔不仅自己损失了,还要对外做出赔偿。
“我们有多少现银和银票?”韩柔问。
师傅道:“赔偿可能还不够。大小姐你知道的,前些日子买西域马花了不少银子。可是这几天才卖出去四匹马,手头周转的钱根本不够。如果……如果那些马主人能让我们用马抵钱,也许还能熬得过去。”
韩柔思忖道:“府里也没有那么多现银,这样吧,我一家一家登门拜访,看看能否以马抵钱,或者拖一拖赔偿。你这里有多少钱,先全部用来作赔,能尽一家是一家。那些找不回来的马,再尽力去寻一寻,或者它们自己还能回来。”
那师傅听了下去安排,韩柔则立在坍塌的马房前,负手叹道:“是我疏忽了。”
臻昕没有作声,他很想帮忙,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见韩柔转身来笑道:“让王爷笑话了,堂堂定山公爵府,却连几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看似我将马场经营得红红火火,却是外强中干……”
“年头你扩建马场花了很多钱,这些我们都知道的。”臻昕道,“而今连外邦世子都知道我们京城西郊马场的美名,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们”二字让韩柔心中一动,脸上无端飘起红晕,别过头去笑道,“并非妄自菲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起码眼下我就是拿不出钱来……不过我会尽力的,希望马场能顺利渡过这一个难关。”
“如果……”臻昕本想说他可以拿出银子来帮韩柔,可竟难以启口,仿佛觉得这样会伤害了她,于是只道,“如果需要我帮助,你尽管开口。”
韩柔回首嫣然一笑,“是要王爷帮忙。方才我看了一下,受损失的马主人家有户部尚书顾府,骁骑参领周府,其他几家均是富家商户,其中顾尚书府上损失最大,王爷以为先还官吏好,还是先还富家平民好?”
臻昕笑道:“自然先还老百姓,顾府、周府与韩府同朝为官,想来能多体谅一些。”
韩柔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赔了那几家,当真是赔不了顾尚书了。而且他家的马并不是从我这里买的,不晓得能不能用我的马来抵钱。”
臻昕没有作声,只是不久后又陪同韩柔一起去料理受伤受惊吓的马,直到日落时分才与韩柔道别。
皇宫内,悠儿看过杰项后正与沈烟、钱韵芯坐着说话,钱韵芯埋怨翠屏殿尚氏一日里传了三次太医的事情,又因她近日得宠,而恨得咬牙:“皇上何时喜欢起这种妖媚的人了?”
悠儿道:“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又问:“她病了么?”
“哪里肯病,病了还如何侍驾?只是装娇柔罢了!”钱韵芯道,“这么多年,竟让她这样一个人浮上来了。”
“我听说她各个宫里跑得很殷情,虽然有些恃宠而骄,但人缘还不错。”悠儿道,“你找人查一下,她那儿的宫女内侍都爱往哪些地方跑?”
钱韵芯察觉出其中的意味,问道:“难道翠屏殿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情惹您怀疑了?”
“不是不干净,是怕有人把脑经动到我们儿子身上了。”悠儿道,“难不成以为我们几个都是傻子吧!”
沈烟亦开口冷声道:“最可恶就是伤害孩子。”钱韵芯即刻会意,满口答应下来。
此时白芷进来,将西郊马场受损一事细细说了,提到臻昕在那里帮了一日的忙,就听钱韵芯笑道:“看来娘娘不必发愁,人家心里早有人了,只是来不及说吧!”
悠儿自然满意,说道:“且看这孩子如何渡过这一关,毕竟将来是要做王府当家人的,里里外外哪一件不是事情。”可却又对白芷道,“找机会把那日我留下韩小姐的事情传出去,让外头的人都知道。”
沈烟笑道:“娘娘也不曾这么疼自己的儿媳妇,这件事情传出去,还有人敢计较什么?”
悠儿一愣,遂笑道:“我自己也竟没察觉,原来早打心里喜欢那孩子了。”
三人俱笑,仿佛臻昕的好事就在眼前,闲话片刻,不觉时日已晚。
央德公主府里,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真意被众人围了半日,终于有机会借口带希爰消食,仅两人到了后院来散步。
实则她心里打的主意,从下午就盘算开了。只见她问希爰:“逛过京城了没?”
希爰年纪还小,对小姨又敬又喜欢,摇头道:“这些日子好多客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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