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项闻言反疑惑了,从来睿智的母后为何会扯谎骗姑姑?便是怕串子真的落了,也不至于如此哄骗姑姑,且宫里人都没见过这串子,又如何打造一模一样来还给姑姑?
坤宁宫的正殿里,悠儿尚不知道茜宇的琥珀此刻在杰项的手中,她正缓缓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要得三位妃嫔听得心服口服。
“论私心你我都有,但比起这分私心可是江山社稷更重要!孩子们虽然不同母亲生养各有不同,但他们都是皇上的儿子,都是皇室的血脉,都有资格继承皇位。这一次不管朝廷发生什么,不管皇上有什么样的决定,你我都不便插手参与。但是,切记管好自己的孩子,朝廷最怕的就是大臣权贵之间结党营私,所以千万不要让孩子们被人误导。政治是无情的,一步错步步错。我想比起江山皇位,孩子们的好歹,才是我们做母亲的更该关心的。”
等闲平地起波澜(五)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旋即离座立定在悠儿面前,众口一词起誓绝不会干涉朝政。其实她们都很清楚,且不论私心是否想自己的儿子当皇帝,既然是皇子,本就具备一定的竞争力。如今皇后的意思亦很明确,她会协助皇帝给每一个孩子机会,但是为娘的,绝对不能横加干涉,这也是皇后的底线。与睿皇后相处这么多年,沈烟、钱韵芯、蒙依依心中都有一本账,皇后的话,可以不听,但千万不要逾越她的底线。
悠儿坐于上首看着三人,心中微微一叹,杰宸、杰安、杰康均是她的骨血,她又何尝不怕有一日手足相残?只愿这些孩子们不要对皇位起太多的贪欲,殊不知高处不胜寒,天子非人人能当之。
于是劝三人重新归座,又将话题转开,一直聊到宸瑄文瑾几个孙辈的身上,众人方又露出笑容,且聊了片刻,便要散了。
三人前后一起出得正殿,正遇上杰项从真意那里出来,沈烟笑道:“我儿可与母妃一同回去?”
杰项迟疑了片刻,躬身道:“父皇本还有句话要儿臣与母后传达,方才一刻却忘了。”
“你也糊涂了?快些禀告了母后早些回宫歇息,这两日你没好好歇过。”沈烟嘱咐一句,遂于蒙依依及钱韵芯携手而去。
杰项侍立一侧直到送走三人,方转身来见悠儿。再见杰项,反是悠儿有些惊讶:“怎么了?项儿还有事情么?”
杰项微微一侧头,示意殿内宫女在场有些不便,悠儿心里奇怪却也愿意配合,摆手对白芷道:“带大家过去真意那里,为她盥洗一下就早些睡了。我片刻过去看看。”
白芷会意,将殿内宫女内侍一皆带走,杰项方进了几步,双手将真意遗落的琥珀手串奉上,口中道,“昨夜姑姑被救时,将手链遗落在嘉兰国世子身上,今日闻人世子要儿臣代为交还给姑姑。”
悠儿眉色一挑,从容地从杰项手里拿过琥珀手链,缓缓在手上摩挲着,双眼看着杰项,问:“为何不直接给你姑姑?”
杰项如实禀报,将方才从真意那里听来的话一一说了,只道是自己本有心逗姑姑玩,不想却听来这些。
悠儿信了半分,犹豫了一刻,又问:“那关于这串琥珀,你知道些什么?”
杰项一怔,双颊飞红,额上也沁出涔涔汗水,旋即轻挑衣摆跪倒在地上,垂首道:“儿臣该死,昨日对母后有所隐瞒。”
悠儿道:“前事不究,母后知道你定是对姑姑有了许诺,今日且起来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之后谁也不会再提。”
杰项叩首谢恩,起身后将自己知道的话都说了,实也左不过是知道真意在车内与那妇人说了什么,还有那妇人自称是先帝的妃子一类事情,悠儿都已从真意口中知道了。
“那名女子是谁母后已经告诉你姑姑,不管是不是皇祖父的妃子,项儿你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毕竟是你祖辈上的事情了,一个晚辈不应该知道的太多管的太多。”悠儿起身立到杰项身旁,亦严肃亦温和地拉着他的手道,“母后不会告诉你父皇或者母妃,这件事是我们娘儿俩的秘密,你也不必告诉姑姑,知道了么?”
杰项心中大定,连忙应承,“儿臣记下了。”
悠儿淡淡笑道:“如今项儿已有此担当和沉稳,知道如何对人信守承诺,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母后很欣慰,这也是你父皇和母妃愿意看到的。”随即唤来白芷,要她拿昨日媳妇家里送进来的上等普洱赏给杰项。
“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早起上课。”悠儿又嘱咐了几句,要全喜一路将五皇子送回承乾宫。
握着手里的琥珀串子,悠儿忽然苦笑一声,暗自道:“班君娆,不曾想你竟有这样出色的儿子,也不枉你辛苦怀他,只可惜你看不到……莫怪我当初狠心夺你性命,你若活着,杰项还能有今日么?”
随即带上琥珀去看真意,暗叹如此才能将事情暂时压下去。待走出殿外才发现,已是夜风习习、华灯初上,一日又过去了。
此时,皇城之外的昕王府内也方撤了晚饭,臻昕要宝清扶着缘亦到院子里消食,自己则返书房看几本皇上下午派人送来的折子,最近皇兄常常送折子给自己和杰宸,却从未见杰欢几个提过这些事情,不知为何,心里总隐隐感到不安。
才过回廊正要往书房去,却见锦秋扶着好月在廊下走路,一壁听她小心地问:“好走些了么?不成的话再躺几日,也没有人催姐姐干活啊!”
好月脸上微微扭曲,一手扶着腰下,低声笑道:“也不大疼了,就是躺了几日腿下打飘,你我就是奴才的命嘛!”
“奴才的命!”臻昕闻言心中微疼,进了几步低沉道,“总是逞强,快些回去躺着。”
好月忽闻王爷的声音恍如隔世,自围场一日,自己好多天都没见过王爷了,而那一日他分明要来看自己,最终却走了。
臻昕眼里,好月似乎瘦了一圈,本圆滚滚的眼睛稍稍变长,几日不见这丫头竟越发漂亮,此刻脸上带着委屈,更是叫人看着心疼。
秋风乍寒犹不觉(一)
“王爷吉祥!”锦秋扶着好月款款福身,待立定了便听臻昕又道,“中秋都过了,你们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不怕冻出病来?”
好月转头看锦秋,她早已一层薄棉衣裹在身上,唯自己还是棉布单衣,心下一暖知道王爷是关心自己,却不好意思只问一个。
“春捂秋冻!”她垂首笑道,“是宝清姐姐教的。”
“冻?冻死了你到春天还捂什么?”臻昕嗔怒,心里却因见好月又会顶嘴了而安慰一些,面上则低沉道,“记着这次的教训,不要再惹怒缘亦了。”
“是!”好月应下,又问,“王爷,这回过节……公主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奴婢?”
锦秋也在一旁附和道:“王爷,今年公主连月饼都没赏一块哩。”
臻昕想起又灾又病的妹妹,不禁头疼,有些没好气道:“她大忙!哪里顾得上你们。”说着要走,又回头停下问好月,“明日可能走动了?”
好月点头,又摇头,只说:“慢慢地走还成。”
臻昕无奈,低沉道:“你的小红马那日在围场受伤了,我一直把它放在西郊马场里养,明日下了朝要去牵回来,你要不要去?”
“虽然红儿它那日抛弃了我,但还是要把它领回来的。奴婢愿意去的,只是……我还走不快。”好月认真道,“您回头可别恼呀!”
“哪里那么麻烦,你在家等着,我回来顺道带你去。”臻昕顺口道,又看了看好月,再说了句“多穿件衣裳!”便转身往书房去。
锦秋扯了扯好月的袖子道:“王爷还是心疼姐姐的。”
好月脸一红没有说话,扶着锦秋慢慢回去,转身时朝书房看了一眼,本该是甜甜的一笑,可是想起公主的话,不禁黯然了。
皇宫内,杰项回到承乾宫,将嫡母赏赐的上等普洱拿给了母亲,“大姐姐也爱普洱,下回母妃给姐姐送东西时,也包上吧!”
沈烟笑道:“偏你疼她,她的早备下了。你母后那儿得了什么都会匀一份出来摆在一边,什么都不会少了你大姐姐。这些你自己留着,我也不爱喝普洱。”
杰项应下,又将今日在京城带回的几件东西给了母亲,沈烟知道儿子孝顺,可怜他这几日辛苦,便要他早些休息。可总觉得杰项眉宇里藏了什么,念及今日皇后的嘱咐,不由得拉着儿子问道:“母妃瞧你有些心事,遇到不畅意的事情了?。”
杰项方知自己有些失态,笑道:“可能是累了,并没有什么事,要母妃担心了。”
“傻孩子,为娘的不就是为孩子操劳?”沈烟笑着一壁将儿子送回屋子,“若有什么事情不要藏在心里,母妃能帮的,一定帮你。”
杰项受用,笑着请母亲也早些回去,直到送走了沈烟方松了口气,回身到书架前信手翻了几本书,却仍旧定不下心来。遂将今日的事情在心里过了几遍,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末了想起嫡母那句话,不禁笑道:“的确,那都是祖辈上的事情,与我何干,真是自寻烦恼。”
坤宁宫里,真意因琥珀手链失而复得正兴奋着,要西林拿出好些首饰盒来看哪一个摆最合适。
西林笑道:“主子既然喜欢这链子,为什么不自己戴着?”
秋风乍寒犹不觉(二)
真意一手握着链子,一手仔细地挑选盒子,答道:“我总是冒冒失失的不知丢了多少东西。这链子最珍贵,我可不想它回头丢了。”实则真意不能告诉西林,皇嫂嘱咐自己不要随便在旁人面前露出这条链子,万一有人好奇问起来,自己要是说偏了总是麻烦。于是再如何喜欢,真意还是决定将链子藏起来,因为她喜欢那个神秘的妇人,不想给她添什么麻烦。
西林伏在真意的床边,撑着脸低声道:“主子,你要不要听如今宫里传什么话?”
真意白她一眼,挑了个小巧的褐色锦缎手链盒子,将里头一串镶翡翠的金链子拿出来随便抛在褥子上,只随意道:“就你爱打听这些没谱的琐事,好吧,说来听听!”
西林认真地数道:“头一件,就是说您昨晚和王爷闹不愉快,一个人跑去福园玩火把自己给烧了。”
真意愤懑地看着西林,扬手拍了她的脑袋怒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别的来听!”嘴里却还嘀咕,“那个什么兰国的世子,别再叫我遇上了。”
西林摸了摸头又道:“再有就是说皇后娘娘刻意留下韩柔小姐,可能是想与韩家结亲,如果不是指给昕王爷,不晓得会给哪位爷。还有尚婕妤也留下了顾家小姐,眼下尚婕妤正得宠,几位嫔主娘娘见了她也都客气的紧!说不定她想讨皇上什么恩典给自家表妹谋个好姻缘呢!”
真意先肯定了韩柔的讨人喜欢,继而不屑道:“狐媚人儿,能成什么气候?那位顾小姐也顶好别再遇上我。”
西林又道:“还有……大家都不敢明说的事情,却议论得很厉害。”
真意已心满意足地将链子装进了盒子里,又拿丝帕包了几层,顺口问道:“什么事情这样神秘?”
西林凑上来低声道:“就是选太子爷……”
窗外寒风骤起,屋子里主仆二人说话声全被风声盖下,只听得风吹树摇落叶沙沙,果然是日渐寒冷,万物终敌不过一阵秋风。
翌日早朝,因今年天寒得早,乾熙帝要各地衙门帮助百姓忙秋收之事,又谈了一些外务和官员升迁调动之事,将近午膳时分方散了朝。奈何如此冗长的朝会,竟仍旧不提立东宫一事,而距皇帝提出的三日限期,早已经过了两日。
退出朝堂,杰欢极快地摆脱了一些大臣,过来对杰宸、臻昕道:“西郊马场新来了西域马,听说比我中原马匹还要健壮,皇兄和叔叔要不要一同去看,我已约了四叔、六叔,三弟四弟,也派家仆在马场摆了午饭,我们直接过去那里吃。难得今日父皇不另召皇兄和叔叔,何不一起去见识一下?”
杰宸乐得此事,连连答应。臻昕却因答应了好月今日带她去马场,不免有些犹豫。
“五皇叔想什么?”杰宸笑道,“今日难得清闲,且去逛一逛。”
杰欢亦道:“大家都去,叔叔就不要推辞了。”
臻昕遂应下,对随侍道:“你回去和夫人说一声。”也对杰宸道,“派人和侄媳说一声吧,别叫她等你。”说完也翻身上马,跟着一同往西郊去。
待到得马场已是正午,杰欢招待几位叔叔兄弟吃饭,臻昕没有胃口,便离席去来走走,一时想起好月那匹红马,信步往马厩来。
未至马厩,却见一匹高大白马奔腾而来,至马厩附近骑马人一紧缰绳,马儿呼啸着扬蹄停下,马背上的人却稳稳坐着丝毫不紧张。臻昕暗叹:果然是健硕的好马,比起中原马匹更壮实。
早有马夫上前牵马,只听马背上的人笑道:“它跑得极好,饲料备着一会儿我来喂。”说着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马夫,一回身瞧见远远立着的臻昕,脸上即刻挂出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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