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儿的心凉了半截,直到扶梅这番话说出,她才发现自己也被班君娆算进去了。
“一句不知道班君娆要吃红果,就能把这罪名推赖过去,可是谁又会信?班君娆算计好了就算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毕竟她肚子有着孩子。而她更能赌一赌我不知道,若我不知真相,她岂不是更逍遥!这一次,她不过闹一闹想吃什么,竟将阖宫妃嫔全体**裸地晾在了臻杰面前。这样的女人,我缘何不早些除了她?”
直身立在一旁,广袖中双拳已攒得极紧,若可以,季洁顷刻就想把扶梅掐死在当下,这一刻她甚至怀疑扶梅在自己面前的那副嘴脸是不是也是算计好的了。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从钱韵芯手中的折扇发出,继而她琳琅的笑声也响起,但见她右手握着折扇轻轻敲打着左手心,眼角眉梢的不屑和凌厉,逼得地上的扶梅大大地颤动了一下。
第四十五章 仁心仁术(二)
广袖微振,钱韵芯收回目光转身看向皇帝,她虽和旁人一样着素装,然面料上却有银线绣的长枝花卉,曳地长裙上通体独独一支,倒显得别致而大气。匆匆出门只是挽了堕髻簪一支翡翠,鬓角和修颈间散散贴着的碎发,更添出一份妩媚动人。
乾熙帝后庭姿色上乘者为数不多,虽有悠儿、沈烟同在,此刻简装素容的钱韵芯还是光彩熠熠,压得一般妃嫔毫无颜色,加上她天生的傲气和贵气,只立在那里便引人注意。
“怎么了?”臻杰倒先开口问了。
钱韵芯双手放于身侧,微微福了福身子笑道:“方才季妃姐姐说今日之事乃皇后主持,作为妃嫔不得随意插嘴,臣妾此刻倒有话要说,故而想请皇上一道口谕来。”
悠儿回身立到臻杰身旁,悠然笑道:“臣妾也想听一听钱妃的话。”
臻杰示意悠儿在自己身边坐下,继而道:“你拣要紧的说。”
钱韵芯欣然应承,侧身时睨了一眼季洁,随即扬声道:“扶梅,你可知方才那些话的轻重,你说的听起来仿佛句句在理,可却是对六宫主子的冒犯。凭你一个小小的奴婢,以下犯上就是死罪,纵使有天大的理也无济于事。”
扶梅的身子颤了一颤,吱吱唔唔道:“奴婢,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钱韵芯冷笑一声,向前踱出两步,“那本宫就来告诉你。”她抬眼将在场的妃嫔扫视一遍,“皇后娘娘先后两次有孕生下三位皇子,莲妃娘娘有大公主,宜嫔膝下有二皇子,本宫膝下无子但也有娠两次,再有楚贵嫔、萧荣华各有一次。另外,母后皇太后眼下也正怀着先帝的子嗣。方才你口口声声说萍贵人是宫里老人却不开口忠告一声你家贵嫔,那我们这些有过妊娠的主子更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岂不是和萍贵人一样?那你方才的话,不是责怪我们所有人么?”
众人本只是心有戚戚,此刻钱韵芯索性挑明了来说,也有不管不顾的人了。萧荣华立了一步出来,正色道:“请皇上和皇后明鉴,嫔妾并不知贵嫔娘娘想吃红果,嫔妾福薄怀不起皇嗣,却也不敢眼睁睁看着惠贵嫔误食也不吭一声。嫔妾若有半句谎话当天诛地灭。”
悠儿没想到打破冷场的会是钱韵芯,但想来有这个性子和胆子的也就这位将门虎女了,此刻听萧荣华这番说,便也对臻杰道:“臣妾也是方才查了才知道这么多,想来各宫这些日子都少走动,定是不知道的占多数。臣妾本是怕太后和贵嫔都误食,今日才要御医馆严格管理药材的取用,若知惠贵嫔不懂,早吩咐一声就好了。幸而并没什么大碍,否然俱是臣妾的过错了。”
臻杰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究竟绕了几层,然身为帝王偶尔也要装装糊涂,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钱韵芯对萧荣华道:“哪些人不知道,这是难查更难证明的,可要查一查谁晓得这件事,只怕容易的紧。”她幽幽转身看着季洁,笑得极古怪,“季妃姐姐您说是不是?”
季洁面色大滞,冷声笑道:“本宫自然也不知道的。”
她这么说,旁人还好,扶梅竟慌得脸色煞白,恨不得地上有了缝好钻进去。
果然有人应着季妃的话开始交头接耳,钱韵芯喝道:“几位才人窃窃地说什么呢?对本宫的话有异议吗?”
几位纤弱的才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即统统跪下道:“嫔妾有些话不知当将不当讲。”
钱韵芯冷笑道:“不当讲就不要讲,谁又逼你了”
钱妃的架势足够唬人,胆小的几个都垂头不语了,只一位还扬着头道:“嫔妾……今日去贺凌美人乔迁之喜时,曾听扶梅姑姑说……说季妃娘娘知道惠贵嫔要吃山楂开胃,而季妃娘娘昨晚已送了酸枣糕给娘娘解馋。”
“哦……”钱韵芯将语调拖得极长,转身看着季洁,“季妃姐姐怕是不知道孕妇不能吃这红果吧,您到底没怀过孩子啊!”
季洁的手在广袖中紧紧握着拳,纤长的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这一生恐怕都没这么尴尬过,下午分明才在皇后面前说扶梅诋毁自己,眼下扶梅就在面前,若她一口咬定这件事,且那么多宫嫔曾听见,想再叫人信自己不知道的确很难。
然则信与不信真的只是一念之间,若皇后有心要除了自己,这一次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可若皇后放过自己,只怕从此在宫里做事行走也不能再有从前的威信。到底……自己哪一步算错了,是她班君娆把人逼到如斯地步,还是一步步都走在了皇后的谋算里?难道这一切从她下午请自己进坤宁宫起,就注定了么?
“季妃姐姐怎么不说话呢?”钱韵芯施施然走到季洁面前,笑道,“姐姐想什么呢?”
季洁的心冷了泰半,孤注一掷侧身绕开了钱韵芯,几步走到扶梅的面前,扬手就是一掌掴在她的脸上,厉声问道:“贱婢,本宫何时知道你家贵嫔要吃红果了?你们栖霞殿里哪一个奴才来我玉林宫说过?”
扶梅捂着半边脸,这一记耳光打得又狠又重,直觉得嘴里泛出腥甜,她紧紧盯着季洁的眼睛。做奴婢是最可怜的,主子好自己才好,可就因觉得主子将来不会有好前程,扶梅才背叛了班君娆以求季洁这棵大树能依靠。
方才那些指控萍贵人的话,是主子要了说的,自己那么浅的心思怎么能想到会一下子让妃嫔们全体陷入尴尬,甚至把季妃逼到这个地步?
然昨夜分明告知了季妃自家主子要吃红果,今日在宫嫔面前说的话也半句不假,此刻再扯个谎保季妃清白倒不难,可回头要怎么向自家主子交代?
眼下季妃还不可能随便把自己调走,那万一主子恼自己帮季妃,待人都离开,还不是死路一条?
一时间,扶梅发现自己即将成为这些女人斗争的牺牲品,似乎不管怎么回答季洁的质问,最后面对的,只有一个死字。
“哈!”还不等扶梅开口,钱韵芯已冷笑道,“想季姐姐协理六宫四年光景,什么时候有人敢对您说个不字?今日却被一个宫女诬陷了,真真叫人心寒。若是我也早一掌掴上去,回头再要大力太监乱棍打死才算完。”
沉默许久的沈烟突然走上前将季洁拉到一边,轻声安抚道:“只怕那丫头为了给主子争脸面,才故意拉上你来的。我也不曾听说惠贵嫔要吃什么红果,相信不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季妃妹妹莫气在心上,皇后娘娘自有决断。”
悠儿异常满意沈烟此刻出来打圆场,在还未借季洁的手除去班君娆前,她并不希望季洁就此失势,甚至愿意一次次地抬高她在后宫的地位。但不论如何今日的事情必须有个了结,遂笑着对臻杰道:“实在是让皇上看笑话了,本是想查凌美人的用心,怎么倒牵出季妃和六宫的用心了。不如皇上做个决断,凌美人是好是歹就此作罢,往后谁也不能再提起这件事。您看好么?”
臻杰揉着眉心道:“是啊,怎么绕得这么远了?好吧!依朕看,凌美人弱质纤纤心思也单纯,不像是会起心思谋害人的。若有心谋害惠贵嫔的孩子,怎么还能留下把柄叫人来抓!这件事就此过了,但凌美人如此大意也有过错,如何小惩大诫,皇后做主吧!朕乏了。”说着起身对悠儿道,“处理完了这些,都早些回去歇息,只怕母后那里也还没睡下!”
悠儿应诺,转而对钱韵芯道:“钱妃伺候皇上歇息,这里不需要你了。”臻杰不语,只大步离开,钱韵芯朝皇后行了礼便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
待皇帝离去,悠儿才道:“如皇上所言,凌美人无心残害皇嗣,往后谁也不许再提。但凌美人做事太过糊涂,险些危害皇嗣也是事实,故罚你闭门思过,你可有异议?”
“嫔妾谢皇上皇后恩典。”凌氏深深叩拜下去,得到帝后那么大的恩典,看来她从今往后都会对上头死忠了。
“再者惠贵嫔自己有失保养也是错,但念其身怀龙种此次还以皇嗣为重不做惩罚。往后安胎待产的这些日子,六宫都不得擅自往栖霞殿送任何吃食,如此方可不再多生事端。”悠儿满面严肃,又对楚贵嫔道:“往后每日太医为惠贵嫔诊脉时,楚贵嫔在旁陪同,任何情况当日都需向本宫禀报,若本宫无暇,可找莲妃或季妃决断。”
“臣妾领命。”楚贵嫔温和应诺。
悠儿叹了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扶梅道:“身为侍婢你未能妥善照顾主子,方才还言辞凿凿意图指控萍贵人,再有撒谎陷季妃于不义,如此对主子不敬,怎么算本宫都不能轻饶了你。”
扶梅知自己大限降至,反不怕了,伏身到地上哭泣道:“奴婢该死,只求娘娘让奴婢死得痛快些!”
“皇后娘娘。”沈烟面色柔和,淡淡笑着说,“扶梅是惠贵嫔用惯了的人,不如要她往后好好服侍惠贵嫔让其安然生产将功赎罪,况且眼下也要为太后和惠贵嫔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不宜打打杀杀。”
悠儿微微点头以示肯定,“既然莲妃为你求情,本宫姑且饶你性命。”又对季洁道,“此事就由季妃处置,莲妃陪同本宫和缘亦往馨祥宫探视太后,其他人都散了去,无事莫常常来栖霞殿扰惠贵嫔安养。”
一场闹剧看似得到了平息,实则更大的问题还未被挑明。馨祥宫内,听完叙述后茜宇淡淡一笑,问:“如此看来,皇后是还在等什么吗?”
沈烟立在一旁,亦低声道:“臣妾方才也是这么想的。”
第四十五章 仁心仁术(三)
茜宇抬眼看着沈烟,回宫时与悠儿的一番谈话让她明白,在这个宫里真正对悠儿心悦诚服的,她沈烟算一个。此刻悠儿将她一起带在身边,显然也是无所顾忌。
“莲妃今日做得很好,适时地阻止了问题的扩大。扶梅被逼到这个份上,除非她咬舌自尽,否然不管说那句话,都会要得惠贵嫔或季妃两者间伤一个,而另一个则会让众人对其怜悯同情,皇后往后再要做什么,就很难服众了。”茜宇示意沈烟也坐下,又道,“如此模棱两可,倒能让她们两个窝里斗去。”
悠儿在一旁笑道:“说起来坐上皇后这个位子,还是头一次被逼得无计可施。一个小小的班君娆,竟有那么大的魔力。若非她细细算计,也实在太过巧合,仿佛注定了似的。”
沈烟温和一笑,眼眸里带着满满的善意,“其实都是注定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们两个都互相算计过头了。况且,方才即使臣妾不出言,相信缘亦姑姑也会说话。不然太后何必派缘亦姑姑来呢!”
茜宇笑道:“都是聪明人,做事自然就容易多了。只是奇怪,悠儿你这一次,究竟等的是什么?是要季妃和班君娆互斗到两败俱伤么?”
悠儿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凌厉和狠意,仿佛是掩藏在她善良之下的一种人的本能,“相等她们自取灭亡。且不仅要她们为贞仪贵妃偿命,更要从此警示后宫,藐视皇室家法是什么样的后果。也要众人明白,安安分分地做妃嫔侍奉皇上,日子会过得很丰足滋润,作为皇后,我半分不会亏待任何人。”
茜宇道:“你能做到这些,我很放心,可有一点需得提醒你们两个。谎言,到最后只会越扯越远,今日的事就是很好的例证。你们今日都给予了皇帝看似善意的欺骗,殊不知皇帝心里或许也清楚的很,往后要如何在他面前兜圆坦诚,不能不思量。”
“是。”悠儿与沈烟很是受用,只见缘亦进来道,“季妃娘娘罚了扶梅通宵跪在庭院里思过,明日起继续服侍惠贵嫔。”
悠儿冷冷道:“如此甚好,莫不能让班君娆对扶梅起疑心。”
沈烟道:“眼瞧着,钱妃如今也越发聪明了,方才的话直逼得季妃毫无招架之力。想她季妃只怕是忘记了钱妃与自己一样,都是将门出身。卫国府里个个都是有勇有谋文武双全的将军,怎地一个大小姐就只会一味骄横跋扈,到底是她轻看了一眼钱妃。”
“当年若非皇上正倚重季老将军,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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