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后,已成为扬州城陶瓷行行会会长的小六,永远不会忘记,几十年前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在有着近百平米的明记陶瓷店内,一个十四岁的姑娘端坐于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明艳的脸上含着微微笑意,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他,然后轻启朱唇,转向明秋梧道:“明公子,把小六提升为明记陶瓷的大掌柜。”
从此,他的人生,发生了翻云覆雨的变化,开始走上了新的轨道。
苏文清含笑打开梨花木盒子,柔软的绸子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壶,八只高脚的同样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排列整齐,煞是好看。
这些酒壶酒杯都是用一种极具通透性的、品质优良的祁连山玉与武山鸳鸯玉精雕细琢而成。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光亮似镜,内外平滑,玉色透明鲜亮,用其斟酒,甘味香甜,日久不变,尤为月光下对饮,杯内明若水,似有奇异光彩。因此又名叫做“夜光杯”。
苏文清用手轻抚杯子边缘,触手冰凉,果然是用上好的玉石打制而成的。心下对李兴旺暗暗称赞,自己只不过画了一个样子,再加上一些注解而已,而李兴旺竟能参得透,做出来的东西与她想像中的茶器不离十,真是难得。
“苏姑娘,你真的打算用这套杯子招呼贵客?”苏文清沉思的功夫,小六又挨了过来。
苏文清点点头。
“苏姑娘,这套杯子用过又后,可不可以还给我?”小六搔搔脑袋,吞吞吐吐地说。
“小六,你要这些用过的杯子做什么?”张二花纳闷道,哪有用过的杯子再还回去出售的道理?况且,对于这套杯子,她们又不是出不起价钱。
“二花姐,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小六一看张二花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赶忙解释道,“我绝对没有丝毫其他的意思。我是想,等这套茶具让贵客用过之后,我们就把它供奉起来,做为我们明记陶瓷店的镇店之宝。”小六嘿嘿笑道。
“没问题,到时我们一定还回来。”苏文清笑道,原来小六的心思和苏氏林氏都是一样的,借此做做活广告,打响招牌啊。
“小清,你打算用这套白玉杯招呼小公主吗?”回去的路上,张二花好奇地问道,“到底用来做什么的,盛茶水的吗?”
苏文清摇摇头,轻轻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张二花顿时醒悟:“啊,我明白了,招呼贵客当然不能用粗俗的东西,用这美丽的杯子,盛装那西域运来的美酒佳酿,最好不过。”她望着苏文清嘻嘻笑道,“小清,我猜得对不对?”
苏文清笑着揽住她的肩膀,“知我者,莫若二花姐也”
***
回去的路上,张二花驾了马车,特地绕到“衣锦阁”去看一下。
如今的“衣锦阁”,人声吵杂,几个姑娘婆子们在里面一边忙着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想必就是李大叔请来的李家的妯娌姑嫂了。苏文清暗暗摇头,人常言,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看来,这话不假,她们忙个不停,嘴巴也停不下来。
“衣锦阁”旁边有一个小铺面,是街头李记油炸豆付坊的。由于面积太小,一直赁不出去。苏文清与张二花找到李记豆付坊,花了些银子赁了下来,接着找到当地的搞泥水工的,约好第二天一大早动工。
等把这些事情办妥,回到苏氏蘑菇园时,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苏文清一推开正厅的门时,不由吓了一大跳,厅子里,整整齐齐坐了十几个人,有专编竹篾起家、开个卖柳条箩筐、竹篾簸箕的林老头;有专门打造铁盆铜盆,铁锅铁铲的何大伯;有卖日杂的崔大婶子……在她跨进厅里的地一瞬那,齐齐抬起头来,把殷切热烈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她投射过来。
第六十章苏梁氏的担忧成了真
苏文清讶然地望着众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那群人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小清,衣锦阁来的贵客,是直接接进内堂的不是?”崔大婶子最先开了口,脸上堆着献谄的笑容,“内堂里的桌桌椅椅,台台凳凳,总要掸拭干净是不是?”她飞快地从身后取出两把掸子,塞到苏文清手上,殷勤地介绍道,“这是我那当家的从东北那边出的最好最贵重的货色,是用上好的绿孔雀的底毛编织而成的孔雀毛掸子,又吸尘又漂亮,保证绝对不掉毛,保准把你那候客的内堂掸扫得干干净净,明净光亮……”
苏文清心里雪亮,原来又是一个来打活广告,也不推辞,含笑接了过来。
崔大婶子见苏文清接过了她家的孔雀毛掸子,很是高兴,张张口正想说什么,已被苏文清快速地接了过去:“崔大婶,你就放心好了,用完了就还给你,给你当作传家之宝,好不好?”
崔大婶见被人猜中心事,搓了搓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着。
旁边围着的那几个人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
“小清,你看,这是我家祖传的雕花镶金铜托盘,把茶具放在上面最好不过……。”
“小清,这是上好的棕垫,给贵客下轿和进门时垫脚用的……”
“小清,这是新鲜的翠竹的第一层竹皮做成的茶垫,专门给贵客喝茶时垫茶杯的……。”
……
苏文清笑着一一接过,心想,看来这天下会做生意的还真不少,全都跑过来凑热闹了。幸好女官说那昭平公主只是挑了衣裳样子就走,若要留下来用饭的话,那她这个苏氏蘑菇园,还不成了养鸡、养鸭、养鹅场了?然后过不了多久,小莲子庄整个村庄上上下下打满了诸如此类的招牌:“正宗昭平公主御用的本地香鸡”、“正宗昭平公主御用的本地肥鸭”……
好不容易把这些欢喜得发狂的人全部送出门去,转过身来的时候,见一袭青色袍子的李元斌在门口处张望。
“张大哥”苏文清朝他叫道:“进屋坐。”
李元斌神色有些拘紧,见屋里只有苏文清一个人,忙道:“不用了,苏姑娘,我说几句话就走。”
苏文清知他避嫌,也不跟他计较,笑了笑,便在门边站定,听他说。
“苏姑娘,今天我想了一下,如果把衣服的样式挂在衣架子上,根本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效果。看看有什么方法,能让娇客一目了然,一眼就能看到衣裳穿在身上展现出来的风采……”
苏文清脑中灵光一闪,含笑道:“这有何难?我待会就让人照着娇客的身形样子做几个布偶人,你把画好的衣裳样子做出来,让布偶穿上不就能看出效果来了吗?”
李元斌欣喜道:“这个法子好。”
接着苏文清又交待几句,无非是衣料的进货和衣裳的样子设计方面,要抓紧时间赶出来之类的话,李元斌点点头,满怀信心地走了。
苏文清倚在门边,想到刚才李元斌惊讶赞叹的眼神,不由暗笑着摇头。做布偶人的法子可不是她想出来的,在现代的服饰店里,四处都摆着模特,她只不过现代模特的概念搬过来而已。
第二天,苏文清与张二花早早去了“衣锦阁”。李大叔一家三口还有一群的妯娌姑嫂,早就在店里忙活开了。所需的衣料缎子,列的单子足足有好几十张,进了货的料子旁边都用红色画笔在旁边打了一个勾,做了记号。没有进的货,也一一派人去催促。
不一会儿,搞泥水的工人也来了,把附近赁下的小铺子拆了,改建成一个宽阔的通道,方便昭平公主的软轿进出。
苏文清蓦地想起,算算日子,她与刘记布坊刘小婉的三个月之期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听张二花前几天偶然说起,刘记布坊的生意开始走上正轨,陆续接了一些单子,都是一些老主顾,都是冲着刘记布坊几百年的声誉而来的。照这样的速度,三个月内赚足三百两银子绝对不是问题。
如果把这些衣料出货的事宜交给刘小婉来办理,如果她能妥善办好这件事,那三个月的试用期自可以缩减,也可借机增进对刘记布坊实力的了解。
一旦觉得可行,苏文清马上付诸于行动,把桌上几十页纸的出货单全取了过来,叫来张二花,低声几句。张二华虽有些讶然,但还是点点头,揣了出货清单,出门去了。
又过了一会,以扎偶人闻名的陈记木匠坊的陈老板也过来了。苏文清把他让进屋里,细细说了要做十几二二个布偶人,体形要与真人相当。然后把打探得到的昭平公主的身形尺寸给了他。
关于昭平公主的身形尺寸,是跟南昭王府里的张嬷嬷打探到的。那个张嬷嬷,自从上次的玉牌事件见识到了苏文清之后,对苏文清就有了几分敬畏。如今见苏文清托了人来,请她帮忙,还开出了不菲的价格,有利可图,又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就一口应允了下来。果然,一夜的功夫,她就把打探来的尺寸拿给了苏文清。
一天的光阴如流水般滑过去了。直至深夜,“衣锦阁”依旧亮着灯火。案桌前,李元斌正在聚精会神,执了彩笔全神贯注地地在画纸上细细描绘,力求为当今圣上最宝贝的妹妹勾勒出最美丽的服饰;李五娘和一群妇人婆子们则在灯下挑选佩饰,每一样佩饰都要前前后后配对十几次,力求昭显出当今公主雍荣华贵的气度;而秋英及一群小丫头们,则把门内门外,庭院前前后后都打扫了好几遍,还有桌桌椅椅,台台凳凳,都清洗干净,免得怠慢了贵客。
大家越忙碌越开心,都怀着兴奋的心情翘首以待贵客的到来。
***
当月亮钻进了云层里,苏府后园里粗使丫环婆子们居住的一排平房里,随着“吱呀”一声开门的声响,一个身影蹑手蹑脚走了出来,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几下,然后快速地往正房大院走去。
过了片刻,正房大院里的一幢二层楼阁亮起了灯光,昏黄的灯光投射到菱花窗纸上,卓卓约约现出两个人影来。
“翠枝,这些天委屈你了。”一个略微透着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苏梁氏的声音,“这几天老爷一直在府里,我都不敢叫你过来。这不,今天下午老爷一出门,我就把你叫过来了。”
翠枝有些惶恐地望着苏梁氏;“多谢夫人还记挂着奴婢。”
当初,京城黄家一退亲,苏梁氏为掩人耳目,为自己找个台阶下,便佯装迁怒于翠枝,把翠枝赶出了苏府,等风头过了以后,再让她进府,做了粗使的活计。明里是贬了,暗地里是做苏梁氏的耳目。
“我身边没了你,还真是不习惯。”苏梁氏叹了口气,神色更显疲惫。
经过上次苏文清大闹后院那次事件之后,苏梁氏亲眼看见苏锦书掌掴自己的女儿,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丈夫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令她无端端地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恐惧。
如今的形势对她越来越不利,自己娘家过来的两个大丫头春桃秋月,被苏锦书赶回梁家后,梁家觉得没了面子,声称再不会帮她。而扬州总舵的大当家,似乎又站在苏文清那一方,现在,就连苏锦书,也有往苏文清那边倾斜的趋势。
如果哪一天,苏锦书听了苏文清的唆使,寻了个错处,把她休了,那她母子今后岂不沦落街头?就算不能休她,万一苏锦书对赵姨娘旧情复燃,找个机会把赵姨娘扶了正,那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一想到赵姨娘,苏梁氏就感到如刺卡在咙喉里,一阵的难受。
当初为了昭显自己作为大房的贤惠,她特意给苏锦书纳了一门妾室,就是赵姨娘。在赵姨娘变得傻里傻气之后,苏锦书也纳了几门妾室,在她的暗地里操纵下,那些妾室不是怀了孩子无端端地流掉了,就是无缘无故地暴病死掉了。所以,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苏锦书除了她所生的苏炳灿之外,再无其他的子嗣。
对于赵姨娘,她始终心存疑惑。赵姨娘貌美如花,当初就曾把苏锦书迷个团团转,每个晚上都留在她的房里过夜。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慢慢变傻了。一个人傻掉便算了,居然连生出的女儿也傻了,这未免令人匪夷所思。但无论她如何试探,用尽各种法子,都无法试探出真假。这件事慢慢形成她心中的一根刺,迟早要拔出来。
翠枝有些动容:“多谢夫人。翠枝无能,帮不了夫人。”她有些愧然地望望苏梁氏,嚅喏道,“夫人,大姑娘还好?”
一提到自己的大女儿苏清芳,苏梁氏脸上变得有些沉痛:“还能怎么样?半死不活的,天天倚在床上,连房门都出不了。大夫都请了不下十个,居然连一丝好转都没有,都是些只会骗钱的庸医”苏梁氏想到大女儿形容枯槁的样子,只觉一阵气堵,深深吸了口气,恨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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