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帝笑着坐起来,穿好了外衣,下床开了门。
孩子蹦蹦跳跳地进来:“父皇,太后好了么?”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父子俩来到床头,芳菲也披了外衣坐着,看到儿子,眼神就变了,不由自主的柔和,伸出手,拉他的手。
孩子见她彻底清醒,精神也好了几分,很是开心:“太后,你都好了?”
恩断义绝7
孩子见她彻底清醒,精神也好了几分,很是开心:“太后,你都好了?”
她点点头,柔声道:“宏儿这几日做功课没有?”
“父皇教我呢。今日也是父皇教课。对了,太后,父皇说了,等您好了,让您和父皇一起叫我念书呢。嘻嘻,那样肯定很好玩儿。太后,您别父皇讲得有趣呢。有时,父皇讲得一点儿也不好笑…”
芳菲失笑:“傻孩子,功课又不是笑话。”
他嘟嘟囔囔的:“父皇还说,今日我也一起去上朝耶……”
弘文帝笑眯眯的:“宏儿,你忘了?今日是休假呢。不上朝。”
北国的法例,每上朝10天,休息3天。过年、祖先祭祀等大日子,也会放假7日或者十日不等。今日开始,是休假了,要休息三天。
“哈,父皇,我差点忘了。天晴了,我们正好去打猎。”
“等太后好了一起去。”
芳菲柔声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孩子急忙道:“我也不去了。要太后一起才好玩。父皇,我们等太后好起来再说。”
弘文帝如何不知道?自从太后摔下山崖后,孩子便盼着自己带他和太后一起打一次猎。孩子的心目中,正是没有父皇,才会遇到危险。
只要父皇在,一切的一切,便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
“宏儿,再过半月左右,太后就会痊愈。到时我们再去打猎好不好?到时,父皇给你捉一只老虎。”
“好耶。”
这一日,弘文帝就在慈宁宫教导儿子念书,连奏折也不看了;到下午,结束了一切功课,父子俩一起玩儿。
太阳也下去了,天色暗沉得快。
风一吹来,屋子里冷冰冰的。
火炉再次生起,很快暖和起来。芳菲只起来略微走动了一阵,又躺了回去,不一会儿,又昏昏欲睡了。
恩断义绝8
半梦半醒里,听得儿子咯咯的笑声。
“父皇,骑马马真好玩儿……”
“哈哈,父皇再给你玩儿一个更好的。”
弘文帝一边说话,一边把孩子放下来。他趴在地上,把自己的头发弄得很乱,一根根竖起:“宏儿,这是疯狗游戏……”
孩子十分好奇:“为什么是疯狗?”
弘文帝摇了摇纷乱的头发,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怒吼一声:“汪汪汪……汪汪汪……”
那叫声随着风声,真的像疯狗的样子。
宏儿大乐:“哈哈,父皇,你的样子好可怕……”他扑上去,抱住父皇的脖子,也学他的样子,却很快在他脸上亲一下:“父皇,真好玩儿……”
……
芳菲悄然地看着这一幕,慢慢地侧开头,对着墙壁,眼里流下泪来。
弘文帝,他和儿子的心越来越近了。这些日子,他才真正像一个父亲了,甚至都不像皇帝了。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玩儿,每一次都想一些很奇怪,很拙劣的游戏,就如他讲的笑话,每一次,都被宏儿撅起嘴巴说一点儿也不好笑。
但是,他自得其乐。
他觉得非常有趣——被儿子小小的嘲讽的时候,他已经觉得非常有趣,非常幸福了。
他在改变自己,尽最大可能的改变自己。
但是,人生并不是改变就行了——许多事情,改变也来不及了。
就如那两只死掉的波斯猫,再怎么变,它们都活不回来了。
休假结束后的第一日上朝。
弘文帝处理了积压的事情回到慈宁宫时,宏儿还没回来。他正和李冲等人在上课。
他进去的时候,发现芳菲不在屋里。
他心里一沉,急忙问:“太后呢?”
宫女们回答:“回陛下,太后出去了。张娘娘等陪着她。”
弘文帝急忙追出去。
恩断义绝9
远远地,他停下脚步,竟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那是父皇的陵墓——芳菲,她长久地默立在父皇的陵墓之前,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敢过去。
那是一道无形的屏障,一道尖锐的利器,自己根本没法靠近。
那是她的武器!是他的禁忌。
芳菲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公然来到这里。罗迦,罗迦!他正是这一切的起源——一切的喜怒哀乐,一切的生离死别,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从他开始。
所以,必须从他结束。
不然,谁能足以镇压这一切呢。
甚至镇压自己,罗迦,他的灵魂镇压自己够长,够久,够压抑了。
今后,再也不能任他为所欲为了。
甚至背后感觉到的气场——弘文帝的那种气场。
这一刻,她竟然是同情他的。
那么同情弘文帝。就像同情自己一般。
如果不是罗迦——如果没有罗迦——这一世,谁知道会不会真正的有夫妻和睦,儿子孝顺,甜美天伦之乐的时候呢!
但是,罗迦在,他的灵魂一直都在,哪有什么办法呢!
许久,她才转身,慢慢地走下来。
这一日,她穿的已经不再是太后的袍子,也不是道姑的袍子,而是非常简洁的普通妇人的衫子。这令她多了几分生机。
只有走路的时候,才能看出她尚未彻底复原,因为步履还是很缓慢很沉重的。
弘文帝慢慢地过去,脚步如灌满了铅块一般。距离父皇的陵墓一丈之遥,竟然再也没有勇气靠近,只是怔怔地站着。
心里接受着冰与火的煎熬——刚刚过去的一个月,如一场梦,一场短暂而甜蜜的梦。自己曾经那么坚定地答应宏儿,永远不离开他和太后了——原来,君无戏言也是假的。就算是皇帝,也有办不到的时候。
恩断义绝10
因为,中间隔着的那两个人:父皇!李奕。
这两个人,就如天河,将自己和芳菲,将自己和初恋,将自己和宏儿的母亲,隔绝成两个完全不能交集的世界,
他等在侧面的山道,她几乎和他擦身而过。
“芳菲!
“你为什么要杀李奕?”
那声音,仿佛是随风吹来的。在他的耳边,飘忽而冷淡。
因为那把檀香扇?因为“太后形不正”?这些曾经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竟然说不出口了。芳菲,他在父皇面前质问自己!她在父皇的陵墓之前,当着父皇的灵魂拷问自己。那些看不见的隐私,别人看不到——父皇在天上,是完全能看到的。
弘文帝口干舌燥,无法言说。
她笑起来,声音那么清脆,就如昔日神殿的少女,纯洁,质朴,“今日,当着先帝的在天之灵,我发誓,我跟李奕一清二白;陛下,你呢?你难道真的从来不曾动过一星半点彻底除掉我的心思?”
除掉冯太后!
有没有这样想过呢?
弘文帝的身子微微发抖。
“其实,李奕刚死的那个时候,我真的对你恨之入骨,尤其是睿亲王的加封……弘,那时,我竟然想杀你!”
弘!
她叫自己弘!
仿佛是太子府的少女,那么娇嗔的声音。
他全身颤抖!
“那时,我竟然真的想杀你!这一辈子,我从不相信,我竟然会有想杀你的一天!人哪,谁能知道会变成这样呢?!我们之间,竟然也会变成这样。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是会一辈子永远也不改变的呢?难怪先帝临终前,会那样提醒我。以前,我始终是不相信的。我不相信,某一天,我连弘都想动手……”
只是没有!
幸好没有!
她如释重负!
他泪如雨下。
————————PS:今日到此。
置之死地而后生1
只是没有!
幸好没有!
她如释重负!
他泪如雨下。
多少年了,两人几曾如此的开诚布公?
她仔细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她。
把心里最深挚的秘密,最不可告人的隐私,都如此袒露?
只是,事到临头,最终,还是没有谁能下得去手。
爱么?
没有爱过么?
有一瞬间,他想伸出手,紧紧地拥抱她。可是,他不敢,在父皇的陵墓前,他根本不敢。
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告诉她,一定要讲给她听。可是,他说不出来。完全说不出来。
沉默,四周那么沉默。
只有冷冷的风。
然后,开始飘起小雨,仔细地看,是细细的雨夹雪,不久,这北武当便会风雪大作,千里皑皑,将整个世界覆盖。
他无法克制,他冲上去,距离她,只有半步之遥。
几乎呼吸的热气,都能吹拂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那么明亮,脸庞那么苍白;甚至她长长的睫毛——那么轻盈的身姿。那种如小鹿一般充满了活力和激情,奔跑起来,就如一头优雅的小鹿,在树林中歌唱。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她不畏艰险。心里眼里只有爱。为了所爱,从来无所顾忌。那个时候啊,自己就那么热爱她,甚至牢牢地记得她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她那么年轻——她不曾改变;她就是芳菲!
她也看着他!
仿佛他也不曾改变——弘!
弘!
就连他的眼神也是纯洁的,是太子府时候,那么纯洁而清秀的少年,在绝望的中毒人生里,拼命地挣扎。
如果,一切能够重新来过,那该多好?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那该多好?
但是,这世界上从未有过任何的后悔药。
置之死地而后生2
神灵并不许人们后悔——每个人做错了,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时间,金钱,血汗,泪水……都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弘文帝的声音微微地颤抖:“芳菲……芳菲……对不起!”
她有点恍惚,什么叫对不起呢!
干嘛要这样说呢?
“芳菲……我……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芳菲……我从来没有想你死,真的,从来没有……”
不,他想说的远远不是这些——自己不想她死——自己如此深切地热爱她,从来从来不曾改变。就算自己死了也不会变!
他想大声地呐喊,对着父皇的陵墓狂喊。但是,他喊不出来。
她的神情那么萧瑟:“皇上,你把宏儿带回平城吧。我也想离开了。也许,我的要求不那么合理,可是,我没有办法,你有皇宫,而我,再也没有退路了……求你看在过去的情份上,答应我最后这个要求。”
弘文帝的心和身子一起颤抖。
她没有等他的答案,慢慢地,转身就走了。
弘文帝站在原地,风吹来,他的神情彻底憔悴下去。遥遥地,父皇的陵墓就在前面。四周松柏常青,只是灵魂呢?
灵魂是否也像这松柏,有那么长久的生命力?
他终于敢于走近了,对着父皇的陵墓:
为什么当她爱我的时候,你可以那么轻易地就夺走她?
为什么当她爱你的时候,我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根本无法再挽回她的心?
纵然是看在宏儿的份上也不可以么?
父皇,纵然是看在宏儿的份上——您难道也不会成全儿子么?
他久久地跪在地上。
眼前模模糊糊的,又出现那个银灰色头发的长者,那么孤独地行走于天地之间,仿佛洞悉人生百度,人情冷暖。
置之死地而后生3
地上的冰冷,带来感觉的滚烫——父皇,他这样爱自己!
就如自己此时如此地挚爱宏儿?
许久,弘文帝才起身,双腿都冻得有点麻木了。
东风起,厚厚的大雪,很快就要彻底覆盖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了。
直到他的身影一点也看不见了,一个人才慢慢地从陵墓之后抬起头来。那是一颗巨大的古松,将这片陵墓彻底遮蔽。他抬起头,看一眼苍翠的松针,又看往山下走去的人。
那个身影越走越小,越走越小。也越走越凄凉,越走越绝望——那是自己的儿子啊!自己竟然眼睁睁地看他往陌路上而去。
本来,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如此地恨他——痛恨他!
痛恨儿子,痛恨带给自己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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