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弘文帝正在教孩子玩一种类似于投弹子的游戏。父子两玩得正有趣,弘文帝忽然抬起头,看着床上。
他的目光呆呆地看着床上,一时忘了投出手里的弹子。
“父皇……父皇,该您啦……”
孩子不停地催促,因为他发现自己要赢了,这两次,父皇都心不在焉地乱投,只要再一下,自己就赢啦。
弘文帝却一动也不动。
冯太后的反击8
只是手里的弹子落下来,发出当的一声。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眼里掠过一丝狂喜,然后,立即站了起来。
孩子很奇怪,顺着父皇的眼光看去,也蹦跳起来:“天啦,太后醒啦……”
太后醒了,真的醒了。
太后大睁着眼睛,眉毛都奇怪地纠结着,睫毛也纠结着,看起来,很滑稽可笑,眼神里都是迷茫。
他飞也似地跑过去。
可是,却落后了一步。
弘文帝先一步抓住了芳菲的手,看着她茫然的目光,欢喜得语无伦次:“芳菲,你醒啦,芳菲,你醒啦……”
宏儿也开心得不知所以,只是喊:“太后,太后……”
一切都是那么虚幻,不真实的。
芳菲睁大眼睛,却觉得困惑。
面前两个喜形于色的人,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只认得宏儿——只有自己的儿子,那么真切。
甚至他温暖的手,他抚摸在自己脸上,眉毛上的小手,那么温暖。
“太后,太后……”
她想伸手抓住他的手,可是,手却丝毫没有力气。甚至想叫一声“宏儿”,也没有力气,嘴巴张开,发不出什么声音,嘶哑不堪。
“太后,你要吃什么东西?”孩子看她干涩的嘴唇,仿佛流露出了一丝干渴的神情。
弘文帝呆呆地看着她,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所震晕了——仿佛某一刻,自己也逃出了生天!
彻彻底底,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父皇,太后要喝水……喝水呢……”
弘文帝在半迷糊里,听着儿子的安排,去端了温热的牛乳。
芳菲的目光并未落在他的身上,一直看着宏儿——看着那个可怜的孩子,他眼里,是多么狂喜啊。
自己没有考虑过这孩子么?
自己真的是为他做得太少,太少了。
冯太后的反击9
她忽然滋生了无穷的力气,可是,嘴巴还是微微颤抖,没法发出一个完整的声音,甚至连呻吟都不够。剧毒,这么久的精疲力竭——她就如一个被掏空的木偶,心血几乎完全耗尽了,累得再也没法喘息一口气了。
“芳菲,你歇歇……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芳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芳菲……”
有人在耳边说话,充满温存和关切。但是,她没注意,也没甩开他的手,根本不管他是谁——这些都不重要。
她的目光只落在儿子的脸上,觉得儿子瘦了。
小孩子瘦起来是非常明显的,下巴都尖了。
可怜的孩子,谁陪他打猎呢?谁陪他回平城呢?
她忽然焦虑起来。不知道为何,醒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害怕——害怕孩子一个人回到孤零零的皇宫,从此,在前呼后拥的太子府邸,虽然锦衣玉食,但是,无人问津——没有任何一个真正关心的人。
不,她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都无法护翼。不能让儿子去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
“宏儿……宏儿……”
孩子兴奋:“太后,您叫我?天啦,父皇,您听见没有?太后叫我……太后有在叫我……”
她生如蚊蚋,父子两只能看到她嘴唇的翕张。
弘文帝手一抖,牛乳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他放在一边,喜出望外:“芳菲……宏儿就在这里陪着你,别怕,别拍……一直都在;我也陪着你……芳菲,我也陪着你……”
她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他。眼里忽然露出一丝恐慌的神情。
“芳菲……芳菲……”
她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太后,天后怎么啦……”
弘文帝抱住焦虑的儿子,柔声道:“太后刚醒来,不宜久说话。她又睡着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冯太后的反击10
弘文帝抱住焦虑的儿子,柔声道:“太后刚醒来,不宜久说话。她又睡着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宏儿这才些微放心。
弘文帝端了牛乳,拿了干净的棉布,蘸湿了,一次一次地放在她的唇边。宏儿一直在旁边看着:“父皇,太后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啊?”
弘文帝先看芳菲的面色,仿佛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儿子。他仔细地判断,芳菲脸上的黑色已经褪尽,嘴唇的淤黑也不见了。。
看来,毒素快褪尽了,只有一些残余。
他眉花眼笑:“不是已经醒了么?这次醒了,就真的活过来了。”
正说话间,听得外面有声音传来:“陛下,道长来了。”
“进来吧。”
道长一进来,看到弘文帝正在蘸牛乳喂冯太后。他立即问:“太后醒了?”
宏儿迫不及待地回答:“道长爷爷,太后刚醒了一会儿,她叫我宏儿,太后叫我呢……您知道么?太后叫我了……”
道长如释重负。
弘文帝抬起头,眼里充满了由衷的感激:“道长,朕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每一次的紧要关头,都是道长尽心竭力地拯救。
“道长,你真不愧是我们北国的大国师。”
道长凛然:“陛下过奖了,这是老道的本份职责。”
“道长,朕一定会在全国范围内,大力推广道教。”
道长慢慢的:“陛下,这倒不必。只要陛下大力坚持昔日的改革,稳固成果就行了。”
弘文帝肃然:“道长提醒得是。这些年,朕致力于北国的繁荣昌盛,但是,自觉很多方面,总是不如太后。日后,朕的一切方针大计,都会认真听取太后的意见。道长请放心。”
“陛下英明。”
道长退下去的时候,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弘文帝一眼。
冯太后的反击11
道长退下去的时候,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弘文帝一眼。
连续的守候,操心劳神,他憔悴得厉害,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眉梢眼角都有点儿灰灰的了。
唯有今日,方带了喜色,整个人,生机在急速的恢复。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无论他有过什么不堪的被人揣测的毒辣——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的。
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冯太后活着的。
这个男人,从爱到恨,从妒到恨——情之一字,总是这样纠缠不清。
这一刻,道长心里忽然有点同情弘文帝。
可是,事到如今,谁又能同情谁呢?
道长出去了,门重新关上。
新送来的药汁已经放到刚刚好。弘文帝抱起芳菲,宏儿端着药碗递给他。他端了碗,扶着芳菲喝下去。
她喝得也算顺利,咕噜咕噜地灌下去了一大半。
他放下药碗,她还是没有醒,眼睛紧紧地闭着。
他却很开心,摸着她的已经干枯的手指,柔声道:“芳菲,你不睁眼看看?是宏儿和我啊……是宏儿和弘……我们都陪着你,以后每天都陪着……”
宏儿也很开心,贴在她的耳边,悄悄的说话:“太后,父皇说,他以后每天都会陪着我们呢。还有,父皇不会和您吵架了……”
弘文帝心里酸涩得厉害。
这时,不知道为何,偏偏想起很多的往事,政见的分歧,感情的分歧……自己和冯太后的诸多分歧,归根结底,便来源于自己的妒恨——没错,就是妒恨。
他这时忽然来了精神,将这些日子堆积的奏折都拿到毯子上放着,招呼儿子:“宏儿,来帮着父皇一起看。”
孩子高高兴兴地坐下去。弘文帝拿一卷给他:“念给父皇听吧。”
孩子念起来,念了一小半,眉头皱起来:“父皇,这个字我不认识耶……”
冯太后的反击12
弘文帝哈哈大笑,自己念给他听,拍拍他的脸:“宏儿,等太后醒了,我们和太后一起看,她每一个字都认识。”
孩子又惊又喜:“真的么?以后都和太后一起么?”
“对,吃饭,休息,上朝,都和太后一起。”弘文帝笑嘻嘻的,“宏儿,你难道没发现么?太后一直是父皇的军师,诸葛亮……对,就是诸葛亮。不过,日后,父皇就公开让她做诸葛亮啦。”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决心。
从太后到皇后——已经有了小太子这么强大的保障了,难道还不够么?
自己害怕了一辈子,到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他忽然无所畏惧,充满了信心,也充满了喜悦。
道观里,雨整日的淅淅沥沥。
罗迦站在走廊上,看雨点如珠子一般串成一串一串的,遮天蔽日,无穷无尽。唯有心里是灼热的,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主上,太后醒了。”
他笑起来,脸上充满了无形的喜悦和安慰:“我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醒的。”
道长看他一眼,垂下头去。短短几日,他也老得快,憔悴得快,仿佛在极大的失望里挣扎过一圈,耗费完了精神和心血。
头发,也白得更加令人心酸了。
从希望到失望甚至绝望,原来,只需要几天的时间。
唯有此时,方又振作起来,如听到了极大的好消息,仿佛眼角的皱纹,瞬间都彻底舒展开了。
道长丝毫也没有隐瞒他:“这些日子,陛下都留在慈宁宫,寸步不离。”
他顿了一下,他知道,都知道。他曾经亲眼见到过的。这些夜晚,他都亲眼见过。他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悲哀;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绝望。
只因为他听到了那句“若是她死了,朕就把这条命赔给她!”
冯太后的反击13
只因为他听到了那句“若是她死了,朕就把这条命赔给她!”
就是这一句,充满了杀伤性的强大武器——他只能退开。一步一步的退开,真正如一个死人一般——永远不能觊觎太多。
不,一个父亲,永远不可能真正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眼前。
儿子,他是掌握着最强大武器的——因为,他还有他的儿子做帮手。
可怜的宏儿,他是多么渴望父皇和太后的和好。
那是三个人的悲剧。
芳菲的,宏儿的,儿子的……不,不能这样。
所以,他宁愿是自己一个人的承担。
他笑得那么苦涩,眼睛都是酸的,淡淡的:“她好了就行了。”
“可是,太后身子十分虚弱,一直在浑浑噩噩中,估计短时间内没法彻底恢复。”
被掏空了心血的人,又经历了如此的折损,能经得起几次呢?
她也老了,比岁月还老得快。
甚至比自己还老得快。
他这时反而兴致勃勃的,他的身边是一本黄帝内经》,他这些年,一直在翻阅,仿佛比一个名医更加强大了。
“道长,等她醒来,好好滋补休养就行了。你把这几服药给她送去看看。”
道长接过单子,仔细地看,看完,才叹道:“主上,您的这个补方无可挑剔。”
“那就好,熬好了给她送去吧。”
道长本想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甚至罗迦都不知道。儿子呢?他到底要做什么样的打算和强硬手段?
还会强硬下去么?
或者妥协?
儿子,也精疲力竭了。
拉扯了一二十年,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了。
这便是身在皇家的痛苦,爱恨,都那么难以选择。
冯太后的反击14
拉扯了一二十年,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了。
这便是身在皇家的痛苦,爱恨,都那么难以选择。
罗迦心里隐隐的不安——仿佛一股威猛的暴风雨,其实还在后面。
她不会罢休的——绝对不会就这样罢休!
弘文帝和她,其实,已经彻底是两路人了。
所有的人其实都知道的,冯太后的死不是终点,冯太后要活过来,才是真正天翻地覆的开始。
罗迦对这样的暴风雨的前兆,忧心忡忡。甚至一种无力把握的感觉。危急关头救她,侦破谋害她的阴谋——这些其实都不难。难的是她的本心——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能要求她一些什么呢?
冯太后醒过来的消息,迅速被通报给了北武当等候的群臣。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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