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炟一点不在乎她的讽刺,淡然道:“你和那位况先生,也不惶多让。”
安歌向他做个鬼脸,却是不说话了。
又走了会儿,安歌看到远处曾经熟悉的茅草棚,眼睛蓦然热了起来,忍不住快还奔了几步,再看时,才发现这个棚子已经被积雪压得塌陷了半边,亭子下亦是积满了新雪,而棚子的周围,连一只足印都没有。
安歌却记得,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此时此刻都该是做午饭的时候,洞里应该飘出来炊烟才对呀!
她极度不愿接受况离所说的那个消息,但此时此刻,她却意识到,或许师父真的已经不在了,否则绝不会放任积雪埋到洞门口,他应该会把积雪清理干净,还会在洞前的空地上,做好一个秋千架,因为她喜欢在冬天里荡秋千,她像一只精灵,穿梭在刺骨的寒风中,其中的爽利无法言表。
见她还要往前冲,况离及时扯住了她,“半年前,洞门已经被我封了,我师叔的尸体就在山洞之中,你见不到他了。安姑娘,到了现在,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看这天气说不定今晚还有风雪,你不会真的想把自己封在这山中整个冬天吧?”
安歌眼见着四周一片沧凉,明知道师父如此在世,绝不会使这里变成这幅模样,但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其实她特别想哭,但是不能在这时候哭出来,她不能让况离和曹炟看出她的异样。
默默地走到洞门口,她抚着冰冷的洞门,如同抚着师父那已经苍老的脸,“况先生,你师叔是如何去世的?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况离看了眼曹炟,终是说,“大约四年前,我师叔忽然去世。去世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后来……”
“四年前,你说是,四年前?!”
况离点了点头,忽然住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安歌在心里算着日子,四年前,可不就是她随着曹项下山的日子?后来她为助曹煜,一直没有机会回到燕苍山来,但她每个月都会接到师父的信啊!有时候还会给她出些主意之类……直到她被幽禁起来,才没有再接到师父的信了,师父怎么可能是在四年前死去的呢?
她难以置信地冷笑道:“况先生,你大概是特别害怕我拜见你师叔吧?你害怕我拜见了他,成了他的弟子,就会超过你。”
况离不知想起了什么,心情亦是很差,这时忍不住蕴怒道:“随你怎么想。”
安歌语气坚定地说:“我要进去!”
不等况离说什么,她又道:“我要进去看看他!说不定你是在诓我,若不亲眼见到杨筠松高士的尸体,我是不会死心的!”
“你——”况离被她气得咬牙切齿,“那你可知,人死为上,如今此洞即已被封,便算是我师叔的墓了。你擅自打开墓门,乃是大不敬!你即想拜他为师,该当知道尊师重道之意。”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要进去!”安歌本来想找个工具砸开石门,可是四处一瞅,一切皆被白雪覆盖,根本找不到什么。她只觉得心中又急又怒,掩不住的悲伤也弥漫到身体的每个毛孔,这时竟如失去理智般,握起自己的拳头往石门上砸去。
就在她的拳头要砸上石头,血肉模糊之际,忽有一只手如铁钳般钳制住了她的手腕,扭过头,就看到曹炟眸中有薄怒,冷冷地道:“你疯了吗?我现在真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风水之术,如你们这样的人才,一般不是对机关数术都有所涉猎吗?有些甚至是高手,怎么开这个石门,你竟不知道?”
安歌的脑子还是僵的,没反应过来他说这席话的意思,但却稍微冷静了些,曹炟忽然拍拍她的肩,“别急,你且瞧着。”
说着他走到石洞门口的旁边去,将墙体旁的积雪用脚往旁边拨了拨,然后伸手在墙体上摸索着,片刻功夫后,只听得啪嗒一声响,山洞似乎起了微微的震动,接着响起极难听刺耳的摩擦声,洞门像个八十岁的老爷爷,缓缓地开了条缝,这条缝儿越来越大,终于,整个洞门洞开。
况离的脸色非常难看,这时挡在洞门口,面色难看地道:“齐王爷,安姑娘,你们要三思而后行,还是不要进去吧!”
安歌向曹炟看去,自从听到师父杨筠松不在世的消息,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开始觉得这事是真的,心里的悲伤使她忽然有些脆弱起来,此时此刻,竟似在寻求曹炟的帮助。
果然曹炟没有让她失望,向况离道:“况先生,请你让开。杨高士乃是我邾国的大恩人,就算我们打开了他的墓门,但对他并没有一丝一毫不敬之意。而且我也想知道,杨筠松高士到底是生是死,我们有理由进入查探清楚。”
见曹炟的眸光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况离终于向侧面让开,然而他自己却没有进去,只在洞口处默然等待。
安歌已然吹起火折子,点燃了洞内的油灯。
视线渐渐地清晰了,安歌看清了洞内的情景,手中的火折子啪地落在地上……
不知为何,曹炟竟也似受了重大打击般,面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无力地坐倒在石台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原来洞内的地上,布满了尸骨、兵器等物,因为时间过了太久,这些尸体都已经化为森森的白骨,而洞内的生活用具皆被砸碎,洞内的墙壁、地上布满深黑色,是当初溅上去的鲜血。
安歌当然分不清这些尸骨中有没有杨筠松,她只是从内心里觉得,师父不应和这些人死在一处,于是她往洞的更深处
行去。
里头分别还有三个石室,最大的那一间,是师徒二人平素研习修行的地方,里头存满了书籍及收集来的各种罗盘、卜算工具等物。
另外两个房间,则是她与师父的居住处,里头的布置都很简单,一张石床而已。
她先进入了杨筠松的卧室,只见里头竟然也有尸体,与外头一样,简直就是尸体摞在一起,尸骨层层,异样恐怖。
她愣了片刻,连忙跑到了最大那一间石室,只见里头亦布满尸骨,而书架上的书籍则被洗劫一空,罗盘和收集的卜算工具倒有些落了下来,蒙尘已久。安歌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扑簇簇地落下来,心里只在一遍遍地问,“师父,您真的已经不在了吗?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她抹了把眼泪,又往最后一个石室奔去……
☆、雪野寻踪(二更)
掀开帘子,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屋子,可能是屋子里空无一物,这里头倒比较干净,除了石榻上坐着一具尸体外,一切还是如当年的样子。
然而在看到尸体上的那件衣裳及尸体的坐姿时,安歌彻底地崩溃了…瞻…
这具尸体,却无疑便是杨筠松的尸体了。
安歌跪了下去,泪流满面,而这时候,曹炟却依旧坐在石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歌跪行到石榻前,无声地哭泣,她想抱抱师父,然而她知道,只要她动一动他,他就会散落一身白骨。
她不敢动他,只觉得心抽痛的几乎要死去。
最后,她从怀里拿出那份先皇遗旨,打开,对着师父,让师父“看”到其中的内容,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啊?”
……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安歌终于冷静了些,流着泪在自己所居的石床上找到一个按扭,轻轻一按,石床后面出现一个小小的洞,这是她学艺时为自己设置的第一个机关,连师父杨筠松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里头有个小盒子,盒子里的东西…溽…
如今已经不值得细究,她将先皇遗旨也放入小盒子中,重新闭合机关。再含泪盯着师父的尸骨看了片刻,狠狠地嗑下三个头,就走了出来。
发现曹炟还是保持着那个先前的姿势,坐在石台上发呆,眸子里全部都是不见底的失望,或者说是绝望……
安歌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疑惑问道:“齐王爷,您——”
“杨筠松高士,是不是已经……”
安歌终于忍不住,眼泪再次飙出来,蓦然捂住了嘴,将自己的嚎啕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却听得曹炟淡漠地道:“没错了,既然这么多人都死在这里,杨筠松高士又怎么会幸免,我一直是知道他做事的方法啊,我该猜到,他定是死了,可是我还是来了这里。”
安歌一听,忙问,“你知道是谁害得他老人家?!”她的眸子里蓦然迸发出冷冽的光芒,报仇的欲望已经淹没了她的理智。
曹炟的唇角扯了扯似乎想笑,终于没笑出来,“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连他都死了,还有谁能帮到沈婥呢?她再也回不来了。”
安歌怔了怔,“齐王爷,你在说什么啊?”
曹炟摆摆手,似乎再也不想多说什么,他站了起来,想向洞外走去,却在这时,蓦然喷出一口鲜血,胸口的疼痛使他弯下了腰,唇角的血迹不断地滴落下来。
这可是把安歌吓坏了,连忙扶住他,“你这是怎么了?快休息一下吧。”
这时,听得洞外况离道:“旁边的洞里还算干净,安姑娘你将王爷扶出来。”
安歌嗯了声,就扶着曹炟走出山洞,这期间,况离根本未曾踏入山洞一步,既然是他封的山洞,当然是知道洞内的情况的。他是不想再重复地看到这种景像吧?
总之安歌出来后,便听得离况道:“安姑娘,想必你已经见到了我师叔。”
安歌嗯了声,“是。”
况离重新将机关闭合,犹豫了下,他将脚踩在机关之上,微微用力,只听嚓嚓的断裂声,机关已经被彻底的破坏。安歌看到此情景,居然没有反对,反而对况离说了声,“谢谢。”
况离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谢谢,只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想再有人去打扰仙逝者了。”
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将吐血不止的曹炟扶到旁边的山洞里去,这个山洞原本并不是正经居住的山洞,是储藏粮食及菜蔬的地方,有时候将打来的猎物挂在洞内风干,所以进入洞内,就会闻到一股陈腐的食物的气息。
安歌打开一个木头柜子,从里头取出棉被等物铺在石台之上,让曹炟躺在上面休息。
这一会的功夫,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况离从洞外抱了些曾经没用完的干柴进来,马上用腐烂的粮食码起来挡住了半边洞口,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安歌则用棉被尽量地将曹炟盖好发。
她也很伤心难过,因为死去的是她的师父呀!可是她都没有吐血,这齐王爷却吐了血……
他曾经杀过那么多人,几时见他心软了?虽然因为得知他爱着曾经的沈婥让她对他心存感激,但是在她的心里,他依旧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齐王爷,他怎么会因为见了这些死尸,就伤心难过的吐血呢?难道这个人的属性忽然之间改变了?
又想到他吐血之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真的是越来越不了解眼前这个男子了。
关键是,在这里生病受伤,简直要人命啊!
她也不好在他如此虚弱的时候问什么,只是配合况离,尽量地将山洞里弄得暖和些,又往洞里头走了走,很顺利地找了些风干肉出来,还有一只不算太小的大铁锅,况离把火生起来后,出去弄了些新雪进来在锅里化成水,把风干内扔在锅内煮着。
曹炟异常的安静,双目微阖,似已经睡着。
也在这围锅煮肉的时候,二人才清闲了片刻,况离边拨着锅子下面的柴,边说:“没想到安姑娘对这里的一切似乎很熟悉啊!居然知道柜子里头有棉被,还知道这里头有风干肉,还找到了锅子,就算是我,也未必会这么快的速度找出来!”
安歌很随意地答道:“这里的摆设这样的普通,凡是居家过日子的人,应该都能够找到这些东西,很容易。”
况离点点头,觉得安歌说得很有道理,却又道:“安姑娘在山洞内耽误了不少的时间,不知道找到想要找的东西没有?”
安歌略微一思索,便知道他说的有可能是那些书籍。
摆出满脸的失望,她道:“唉,怎么可能找得到呢?若要有什么值得找的东西,肯定也是先被你这位师侄搜索一空,哪里轮得到我呢?我只是心存侥幸,想着会不会你不小心漏掉了某些风水堪舆方面的书籍,才会找了这么久,结果呢,什么都没有!”
况离抬眸,很认真地道:“在我师叔被杀之时,这些东西已然被强盗洗劫一空。”意思是他也什么都没得到。
安歌语气里满是可惜,“可惜啊可惜,若是被强盗拿去,当真是要牛嚼牡丹了。”
况离却道:“他们的目标既然是书籍,想必一定有懂的人会将这些书籍视若珍宝。”
安歌问道:“难道他们真的是因为杨老先生的这些书籍,而杀了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