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炟现在见到尹白玉便有些头疼,他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只是摆出云淡风清的模样,听他陈述完。无非就是,他无在荆州,都听到安阳这边的谣言,说皇帝荒废朝朕,与尉迟靖在龙案上旁若无人用早膳。
又说曹炟不给尉迟靖名份将她养在深宫,每日出荒唐之事,乃是祸国之兆。
平时,尹白玉这样高谈阔论,曹炟还总会说些什么,这次却是沉默以对,尹白玉的面色也有些许变了,“皇,皇上,您不会真的,真的要她——”
曹炟掀起眼眸,静静地看向他,“是的,朕要她。”
“皇上可是忘了在天烬大墓中,那杨筠松之语?留她在身边可是祸国之兆,如今邾国虽然看起来恢复了先皇之盛景,实际上却是根基不稳,皇上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子冒险?”
曹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尹白玉。
“尹将军,你信天命吗?”
尹白玉脸色变了几变,还是老实答道:“微臣并不信劳什子天命,只是皇上您这一生所遇所爱的女子,实在诡异,微臣觉得皇上过于冒险。”
“我以前与你一样,不信天命。”曹炟的声音沉郁。
这可是用多少的情殇和事实才换来的结论。
尹白玉一喜,“那皇上现在是信天命了?既然如此,更要离尉迟靖远些。”
“是的,朕现在信奉天命。”没等尹白玉再说什么,他又添了一句,“可是她不信。”
“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早以前,她信天命,数次问我信不信天命,我说不信,因此总是与她做对……后来,安歌出现了,她信奉天命,然而却要扭转天命,她逆天而行,以情为祭,做了傻事,所以我们阴阳相隔。而现在,我只想我们能够走在同一个轨道上,她若信天命,我便陪她一起信。她若不信天命,我便愿意与她一起逆天而博。尹将军,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遇见她了,怕也是最后一次,我要试试。”
“皇上,您即是信了天命,便应知天命不可违,您——”
“尹将军,朕不求你能理解,但请不要动她。”
尹白玉的面色微沉,好一会儿,终是跪了下去,“皇上为了儿女私情,绝情要搏一搏,尹白玉鞍前马后多年,忽觉得失望至极。请求皇上撤去我将军一职,允我告老还乡!”
“尹白玉!”曹炟手紧握在一起,骨节发白,“你真的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微臣与尉迟靖,皇上只能选一个。”
好半晌,曹炟都没有说话,似在思考,最后却是噗嗤一笑,“尹白玉,你在逼朕。你希望朕这一生,都孤独度过,你觉得朕只要坐在龙位上,便应该满足,你觉得朕稀罕这皇位?朕愿意为江山社稷付出心血,乃是责任,可朕亦是一个普通的人,朕亦需要一个爱人。”
“可是她并不是皇上应该要的爱人。”
“那应该是谁?尹彩玉吗?”说到这里的时候,曹炟的瞳孔微微收缩,冷哧道:“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你与尹铉大将军的意见倒是一致的。”
“天下好女子众多,微臣并不赞成彩玉入宫为后。”
“尹白玉,你管得太多了。”
“微臣都是为您好。”
“为朕好吗?朕真正的敌人是尹铉大将军,而非靖儿。”
尹白玉心头一震,抬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他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他的敌人是尹铉。
并不是人人都有勇气这样说的,当年的敬恒皇帝,甚至都不敢动尹铉一根指头,尹铉在他在位三年期间,无一次回到安阳上朝堂向他跪拜,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每年还要让人赏赐尹铉很多东西,以军需的名目。而现在,邾国明显已经被尹铉把持,或者这样说,尹铉的势力足以与曹炟抗衡或者说是,癫覆他的政权,而他却在一个姓尹的面前,这样说了。
尹白玉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决择的时刻,皇帝对他亦是打算放手的,若他真的站在尹铉那边,今日他要辞去职务,曹炟必定答应。
这时候尹白玉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傻的一件事。
最后却只是颓然跪下去,不说话。
却听得曹炟道:“你我以前是朋友,现在亦是。我们一起共患难过。尹白玉,你曾经说过,无论朕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你都誓死追随,现在你改变了主意吗?”
尹白玉很笃定地回答,“微臣一直此心,从未改变。”
“那朕现在选了一条有风险的路,你还愿意追随吗?”表面听起来似乎是在说尉迟靖的事儿,实际上已经上升到尹铉之事,尹白玉心里头是很明白的,好半晌,他终于道:“微臣,微臣——”他一时似乎难以决择。
曹炟将一卷册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看完之后,再来找朕,朕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
尹白玉退了出去。
曹炟揉着眉心,略感疲惫。
却在这时,听得内侍道:“皇上,公主求见。”
曹炟眼眸一深,终是道:“让她进来。”
尉迟靖走了进来,却是一幅冷冰冰的样子,一幅被人惹恼的样子。
曹炟疑惑,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
却见她一双美目中此时都是责备,“你当时答应的,我身体好了便让我去见明夕云!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到她!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曹炟恍然大悟,却是顾左右而言它,“好久没见你占卜了,怎么,忽然对它不感兴趣了?”
“和帝,你在转移话题!”
“朕是想让你在去之前占卜一下,那牢房今夜是否会发生凶案。”
经过他这样提醒,她才想起来,之前牛云飞被关在牢里,她去探视结果死了很多人的事情。尉迟靖的脸顿时苍白了几分,居然乖乖地听话,拿出千年龟壳和铜钱,默默地闭上眼睛,之后开始摇卦。
她摇卦的样子与安歌一般无二,在曹炟的眼中,她们的影子重合。曹炟的眉目间染上淡淡的笑意。
尉迟靖将卦洒下,抬眸时看到的就是他这个神情。
心里却是忽然怒了,他必然又将她当成是安歌了!
可恶!
但是为了今晚能达成目的,她还是忍了下来,低头仔细地看着卦,却是一个上九吉卦,释义为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心头一松,向曹炟道:“吉。”
看她很是厌恶的样子,曹炟的眉头微蹙,却道:“那就走吧。”
说着已经当先站起,伸出一只手。
尉迟靖犹豫了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站了起来,任他牵着她的手,向殿外行去。
因为死牢离得还挺远的,尉迟靖走了一段儿,便有些艰难的样子,她可没有想到曹炟会不坐轿子,而与她步行去牢房。
“怎么了?”
“还有很远,为何不做轿?”
“她可是死囚,是车渠国派来杀朕的女人的人,按规矩是不允许探视的,你我若不低调,明日大臣们又要该诸多询问与意见了。”
“可是——”尉迟靖小脸苦着。
曹炟走过来,抓起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她的身子蓦然有些腾空,接着便被他稳稳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朕背你。”
“不用!”她挣扎着想要下来,像条不老实的泥鳅,可是曹炟将她扯得很紧,好一会儿也没得逞。
听得曹炟道:“别闹了,你这么重,再闹朕背着你更辛苦。”
“活该!”尉迟靖说了这句,就安静地爬在他的背上不说话了。
二人就这样,走在静谧的夜里。
尉迟靖忽然想起来,曾经的沈婥被况离抱着走在山道中的情景。
当时她就很疑惑,这况离到底是爱沈婥呢?还是不爱?
如今这个疑问再次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不过她不会傻到去问曹炟,你这样背着我,到底是爱我呢?还是不爱?因为她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是安歌的替身,他若爱,爱的也只是安歌,非是她。
想到这里,她略微无力地提醒了一句,“和帝,我是尉迟靖。”
曹炟不知道她为何这样说,但还是嗯了声。
再之后,二人便都无话了,尉迟靖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能够听到他的呼吸,能够感受到他的力量,一颗心反而怦怦怦跳得更加的厉害,好一会儿平静不下来。
因为皇帝亲临,二人很容易进入了死牢。
“和帝,我要担独和她说些话,是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私秘话。”尉迟靖一路上气鼓鼓的,到这时候求到他了,反而又露出眯着眼睛的笑容,带着些微的企求,曹炟只是拧拧她的脸蛋做为回答,之后便默然走了出去,亲自守在死牢的门口。
说起来自那夜之后,已经是近半月了。
发现来探她的是尉迟靖,明夕云很是意外,却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尉迟靖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莫要对我如此大的敌意,我与夏君之间根本没有你所说的那种感情,
你这次无端端跑到这里来送命真是划不来。不过,你即是夏君爱的女人,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去,说到底我欠着他的恩,是必须要还的。”
明夕云唇角浸着一抹嘲冷的笑,并不言语。
她在死牢里半个月,虽然并没有受到如何的虐待,可终日不见天日,整个人的精神都很萎靡,面色苍白,眼如死灰。
尉迟靖见她不说话,又道;“不过,我觉得就算我救你出去,也没用。因为你心里的那个坎总是过不去对不对?”
明夕云还是不说话。
尉迟靖又道:“你在牢里可能没有听到消息,其实我已经是和帝的女人了,这辈子也不可能与夏君在一起。你又何必为了这莫须有的,搭上自己的性命?”
明夕云这时终于向她的脸看来,昏暗的灯光下,她的样子比之十几天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眸中也是布满沉沉的雾一样的东西。
“你不愿成为他的女人?”她似乎终于发现一个很好玩的事。
尉迟靖只是叹了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明夕云笑得有些狡猾,又道:“夏君没有来吗?”
尉迟靖忽然明白了什么,微瞪眼眸,目光灼灼,“我明白了,你是故意把自己送到死牢里,你是等着他来救你吗?”
明夕云道:“他若爱我,自会救我。”
说到这里,却又有些失望地道:“不过想必你们的皇帝抓了我后,并没有使消息走露,而夏君并不知道我独自来了邾国,所以,我猜测他到现在都没有听到消息。”
尉迟靖稍微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明夕云只好放软了语气道:“好妹妹,你若真的想报恩,便把我被关在这里的消息告诉他吧。就像你说的,他虽不是十分的爱我,我却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女子,若我死在这邾国皇宫里,他恐怕会责怪妹妹。”
尉迟靖一笑,“传消息吗,小事一桩,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传消息给他。”
明夕云道:“安阳城内小竹雕品苑内,有一个鸽子房,鸽子房里有三只鸽子,你把有关我的消息写成短签绑在鸽子腿上,同时放飞,总有一只能飞到他的身边去。”
尉迟靖将她的话默默记在心里,道;“好。”
明夕云略微有些意外,“你答应了?”
尉迟靖点点头,“我答应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若真的来救我,怕是一场大的风波,你的男子,说不定会因此惹上麻烦哦!”
“我是他的女人,但他却不是我的男人。”
尉迟靖说完,又道:“那你耐心等着,有我在,总归他不能就这样杀了你,若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夏君不能来救你,我也会来救你的。”
明夕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终于说了声谢谢。
尉迟靖从牢里出来,看到曹炟正背对着牢房而立,昏沉的灯下他的背影有着些许寂寥,想到之前一次她向夏君传递消息,不但没有传递成功,还被曹炟发现关在兰苑很久,这一次若再失败,会怎么样呢?心中莫名忐忑,有深深的不安。
似乎感觉到她的盯视,曹炟转过身来,却是眉目化开,温和微笑,“谈完了?”
尉迟靖点点头,曹炟道:“那我们走吧。”
这一次,却是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她也如同累了似的,手臂轻轻地搭在他的颈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些毛毛细雨像银丝般落下,曹炟抬头看看天,道;”今日回不去了。”
说着拐进一条小道,不一会儿,来到了一进安静的院子。
待曹炟将院内的灯都点燃,尉迟靖才发现此院内虽然没有人住的样子,却并不荒芜,应该是常常有人打理的原故,院内花草错落有致,很是漂亮。而进入屋子,可闻到淡淡的甜香,床铺整齐,案几上无一丝灰尘,分明是有人居住在内的样子,可是又找不到什么居住的痕迹。
曹炟看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