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在凤鸳看来有些熟悉,那时母后听说了民间广为流传的乞巧节,心里喜欢得不得了,父皇便答应她待天亮时与她出宫瞧瞧。
母后很是兴奋,便叫人将当季的衣服都拿了出来,与贴己的丫鬟试了一件又一件,在镜子前照了许久。
当时凤鸳年纪不大,就坐在一边有些奇怪地看着母后,心中不解一向谨慎持重的母后为何突然变得像小孩子一样。
“鸳儿,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虽然感到困惑,但凤鸳并没有多话,她甜甜地笑道:“母后这么好看,不管穿哪一件鸳儿都觉得好。”
母后笑了,温柔的笑声听起来很是动听,她也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突然发现这只是一场回忆罢了。
眼前的女子在两支凤钗间徘徊不定,一会拿起这个,一会又拿起那个,最后还是只得问凤鸳。
从记忆中猛地抽离出来,凤鸳的笑容顿时僵住,绿衣可不乐意了,“医仙,娘娘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
凤鸳回过神,低首瞧了瞧,却一眼看见锦盒里那一只熟悉的凤钗。
火凤蹁跹于云,彩石镶嵌于云底。
竟是母后最珍爱的那一支。
她瞳孔一缩,寒冷迅速贯彻心底,她强忍着鼓噪的怒意,道:“凤钗虽美,可依小女看并不衬得上娘娘,娘娘还是另择佳物吧。”
“医仙这次可看走眼了哦。”皇后还未说话,绿衣就抱不平起来,“医仙可知道这钗子是什么由来?这可是件宝物,世世代代从凤族人手里传下来的……”
“绿衣。”皇后嫌她多话,便叫她住了口。
绿衣悻悻地嘟嘟嘴巴,再不出声了,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已如同星星之火,燎起一大片的草原。
凤鸳攥住拳头,视线止不住地颤抖,她盯着那支钗子,冷道:“皇后娘娘就这么喜欢夺走别人的东西吗?”
皇后与绿衣俱是一怔,讶然回望。
“它的身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包裹着别人的冤魂,这样的钗子,皇后娘娘也敢戴在头上?”
“大胆!”绿衣喝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如此多嘴?就算你治好了皇上又怎样,你不将娘娘放在眼里,皇上照样会治你的罪!”
“皇上?”
凤鸳起身,讥诮地笑笑,“绿衣不必担心,就算小女犯下再不可原谅的罪过,皇上他也没有机会惩罚小女了。”
皇后神情凝滞,“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看着凤鸳嘲讽的眼,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太阳初升,晨光从窗照射进来,映得凤鸳眼底薄凉如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尖细的男声。。“皇上。。薨了!。。”
。。
宣治六年,苏浣病逝,人们都说他爱子如命,太子苏墨这一去令他身心俱损,只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对北疆一忍再忍。
可实际上,北疆也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割地十三郡对原本国土就不辽阔的北疆来说,是不小的代价。
“大皇子,可以出发了吗?”
新来的小公公颤颤巍巍地问,苏砚一身吊丧的白衣,神情淡漠地看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材。
贵喜他陪皇上去了,死前,他老泪纵横地捏住苏浣的手,力气大到整个手臂都在颤抖。除了得偿所愿的欣慰,他的心里一定还有几许不忍,但怎奈命运弄人,他受尽了苦痛却又从施痛者的身上获得善待,于是也就注定了他最后两难的结局。
凤鸳走在队伍中央,遥遥地看前方静默的身影,他总是这样,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这一次就连她也无法确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究竟是喜是悲,还是与贵喜一样悲喜交织。
今晨,皇上薨了的消息刚刚传入各宫,皇后娘娘就急火攻心晕死过去,凤鸳照旧给她开了药,然后在绿衣仇恨的目光里漠然离开。
皇后的病是多年攒下的,恐怕是再也好不了了,凤鸳不知道苏砚打算如何处置,也不知自己究竟该怎样面对。
国仇家恨,哪里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我杀了你,你这个贱人!。。”
一声撕心裂肺的辱骂,队伍里霎时冲进来一个疯癫的女人,她只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得可怕。
在见她的第一刻,凤鸳就辨认出这人正是皇后,她径直朝她跑来,绿衣就跟在身后,却已来不及拦下她了。
凤鸳没有出手,任她张牙舞爪地冲来掐住她的脖子,然后拼了命地嘶吼。
“是你害了皇上!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队伍像炸了锅似地混乱起来,大家都没有认出这人便是那位温柔恬静的皇后娘娘,新来的小公公尖着嗓子使劲喊:“保护大皇子!保护医仙!”
护卫队围住苏砚,为首之人腾身而出,二话不说便抽刀劈来,凤鸳眼见着白色刀光晃来,飞速地扫了眼苏砚漠然的脸不禁心中一凛。
不管怎么说,这女人终归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真的这么狠心?
刀锋冰冷,狠狠落下,血液喷涌而出,而凤鸳已不知何时被推到了一边,而皇后就倒在自己的身旁。
她没有受伤,只是昏了过去,凤鸳摸了摸喷在脸上的血,看向绿衣的眼神有些不忍。
“我……我变成鬼……也不会,也不会放过你……”绿衣瞪着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与她说完话后,终还是将视线移到了皇后的身上,她伸出手,满是血迹的脸重归温和,“娘……娘……”
凤鸳举目看向苏砚,他的神色仍旧不改,就在这时另一道冷光闪来,方才的侍卫又冲着皇后劈了过来。
凤鸳心口一窒,下意识地绷起身子准备拦住他,却听苏砚的声音沉沉地传来。
“住手。”
第三章 人心难辨爱恨两难 133 登基大典
皇后娘娘疯了,消息传出,霎时引得宫中一片哗然。
苏砚仍将她安置在原来的宫里,依旧是雕梁画栋的庭院,依旧是金碧辉煌的殿宇,可其中的人却已变了模样。
凤鸳常在中午时候去看她,带上一篮子糕点和调理身子的药,然后站在木栏外将东西放进去,这时候皇后便会冲出来将食物猛塞进嘴里。
她披头散发的落魄摸样几乎让人不忍睹视,凤鸳看着她的时候,面上是平静的,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没想到,他的恨、她的仇,竟会以这样消寂的方式结束,没有预料中燃烧的怒火,没有噩梦般的伤口与血,也没有被兴奋灼得猩红的眼睛。
唯一能够证明这一刻是真实发生的,是来自于胸口的闷疼,她一个人站在母后曾住过的殿宇前,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人,突然哭得一塌糊涂。
六年沉浮,她所经历的一切终究化作了烟雾,随风而散。
但谁又能说这样的结局不是最好的呢?
皇后忘却了所有,一心沉浸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反倒快乐了许多,脸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有时凤鸳会产生这样的念想,如果自己和她一样也将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抛却脑后的话,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想起浮世宫的夜,她慢慢地阖上了眼睛,一身金纹黑袍的男子站在前方,她追上去喊他的名字。。“夜。”
手腕上突然被人捉住,她睁眼一看,竟是苏砚。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的目光灼灼,凤鸳方知原是自己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她别过脸,“小女听不懂大皇子的话。”
苏砚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别将你那装傻弄痴的招数用在我身上,快说。”
凤鸳笑得清冷,“小女方才正闭目冥神,连大皇子来了都不知道,所以大皇子实在多虑了,小女想的说的都是与大皇子无关的事情,还请大皇子不要为难小女,更要请大皇子不要将心中所想与小女联系到一起。”
话正戳中他的心思,苏砚放开她,侧过身去,“医仙知我心中所想?”
凤鸳顿了顿,答道:“一个女人。”
“医仙如何知道?”他回眸,眼底些许讶然。
他在想什么她当然知道,凤鸳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佯装不知,“大皇子心中所想,小女怎会知道?只是小女见大皇子一直没有成婚,这才胡乱一猜,若是猜错了还请大皇子恕罪。”
原来是这样啊,苏砚神色一松,说出的话就连自己也没想到。
他看了看天边,说:“医仙猜的,没有错。”
说完这话,他再没看凤鸳一眼,转身便走了。凤鸳的目光追随而去,明明是正午时光,却觉得那背影无比的凄冷。
。。
苏砚登基之日近了,张海全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他知道一旦苏砚做了皇上,是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他的,莫不如破釜沉舟最后一搏。
他在朝中散布言论,称先帝其实并非病逝,而是苏砚伙同内侍将其害死,三人成虎,谣言一旦开始,就会不可遏制地风传开来,近日来朝臣中自认忠义之士与张海全的党羽联合起来,屡屡说出对苏砚不利之言。
朝堂上一边倒的情形让人不安,可苏砚却像事不关己一般淡然处之,既不顺承也不驳斥,看得凤鸳与花玉容心中焦急。
那日去看过皇后之后,张海全突然出现在宫中,话还未说便掐住凤鸳的脖子,将其按在墙上。
他力气很大,却对凤鸳构不成威胁,她故意挣扎了一番,目露惊恐地苦苦哀求,张海全这才放过她。
“咳咳……”凤鸳连连咳嗽,“大人……这是做什么?”
张海全冷哼一声,“你心知肚明。”
“大人说的可是让小女谋害大皇子之事?”凤鸳缓过气息,轻巧地笑了几声,惹得张海全怒视回来,“你要是想死的话,尽管再大声一点。”
“哎呀,将军您可误会小女了。”她挽住张海全的胳膊,道:“而今大皇子虽未登基,却已掌握天下之事,大皇子又非贪图女色之人,小女就算想要接近他也是难上加难啊。”
张海全甩开她,“医仙以为老朽是傻子不成?而今还用这话搪塞于我?”
凤鸳摇摇头,神秘一笑,然后在其耳侧轻轻地说了些什么。
“仙仙,那老混蛋又想做什么?”
张海全走后,花玉容从墙后走了出来,凤鸳挑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
登基大典如期而来,昭阳大殿前,抛光的大理石反射着初冬明亮的阳光。
朝臣分立石阶两侧,自下而上蔓延至大殿之内,苏砚身着紫金龙袍循阶而上,额上玉珠明净而通透,幽深的眼平静且淡漠地看向高高的龙椅。
这就是他梦寐已久的皇位。
从跪在污泥里哀求饶命的小儿走到今天这一步,已记不清遭受多少旁人难以忍受的折磨,而今他终于光明正大地走在人前,金缕黑靴踏在华丽的绒毯之上,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处。
所以,他应该高兴的,应该大笑的,可这一刻,当两侧无数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更加孤独,心中的空虚不断沸腾着,带来更深刻的孤寂。
沈得之站在高台之下,手中捧着由金色丝绸包裹着的玉玺,张海全在旁边端着白瓷酒壶与两只酒杯,他敛首而立,卑敬的姿态掩不了眼底的厌恶。
凤鸳就站在这二人的身旁,看着苏砚踏上龙椅前的玉石阶,然后在小公公的一声“登基大礼开始。。”下,背过身去。
第一拜,拜天地神仙,第二拜,拜仙去祖宗,第三拜,拜江山社稷。
凤鸳将三杯酒一一奉上,苏砚手握玉杯一仰而尽,身后上百臣子静默而视,眼神各异。
第四拜,与朝臣互拜,沈得之饮酒之后恭敬行礼,高呼万岁,众臣子随之山呼,声音响彻大殿。
苏砚又走到张海全身前,嘴角噙满不知意味的笑意。公公从张海全的手中接过托盘,凤鸳从旁走出,提起酒壶将酒杯添满。
“大人。”
凤鸳将其中一杯递给张海全,那么剩下的一杯就是苏砚的了。
他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了。”
说罢,便欲接过凤鸳手中的那一杯酒。
第三章 人心难辨爱恨两难 134 一场闹剧
“哎。。原来你们都在这哪!”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台侧的帘幕后传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桃粉的身影就挑帘而出。
浓浓的酒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开来,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半眯着眼睛笑得像只受宠的猫,“苏砚。。嘿嘿,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他打了个嗝,一把拉住苏砚,勉强撑住身子。
登基大典,怎由得他胡闹?台下众多臣子交头接耳,可花玉容在宫中身份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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