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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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景缎- 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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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很久没重做“颜铁”的装扮了。在他被父亲逼着奸淫亲妹、继而被当作弃子掌击之后,终于再次将他打入这钢铁面具底下。他完全明 白韩虚清的计划,一路赶回云南,终于在韩虚清断气之前取了他的性命。

火光耀动,很快又将黄仲鬼的来路截断,裹成一片赤焰地狱。

韩熙放声叫道:“烧,快烧,烧了韩虚清,把韩家的一切烧个精光!”黄仲鬼冷冷地道:“难道你不姓韩?”韩熙厉声道:“我姓颜名铁 ,乃西域异人的门下弟子,谁跟这老贼同姓?”

一根火樑重重落下,黄仲鬼挥手一劈,将之震开数尺,落在身旁。他冷然转身,看准一个少烟处走去,陡然听韩熙喝道:“韩虚清,你还 想逃?”

猛然发劲扑来,全然不成招数。黄仲鬼微一闪身,冷眼看着他扑在地上,支撑着想要起来,却是挣扎一阵,便再难动弹,全身缓缓冒出青 烟。原来铁甲早被烈火炙得奇烫,一撞之下,韩熙再也无法支持。

黄仲鬼掌凝真气,“太阴刀”劈出一条小径,身如冷箭,倏然穿越重重火场。

当他平安离开太乙高阁时,人却在阁后山坡出来,远远只见阁前似有几个黑点,更看不出是什么人。

他缓缓远离烈焰狂窜的高阁,逐渐走进山林,忽见前头有人。体态婀娜,金翅披身,一只美眸尽透着冷洌与淒艳,正是韩凤。

两人只在白府照过一次面,全无交情,韩凤甚至不知眼前这人的身分。

她冷冷地道:“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黄仲鬼斜望远方火光,道:“来报仇。”韩凤道:“火都已经烧成这样,常人闯进去必死无疑 ,你居然能进出自如……你的武功,很不简单啊!”

黄仲鬼冷然道:“我是为了报仇,才练这一身武功。我活着便是为了报仇,大仇不报,岂会死去?”韩凤嘴角微扬,道:“阁下既然出来 ,想必已经手刃仇人,恭喜啊恭喜!”语气中微带揶揄。

她可清楚知道,倘若眼前这人的仇人也是韩虚清,那么他是报不了仇的,因为她已亲眼目睹韩熙下手,终结了韩虚清苟延残喘的性命。

那日她追丢了韩虚清,回头却在荒野里找到了恍惚失神的韩熙,方知他中了韩虚清一掌,功力大损,神智更已失常。韩凤恨意上涌,本欲 下手杀他,但随即听他喃喃自语道:“韩虚清……我定要杀了韩虚清,那老贼在哪里?”

韩凤见状愕然,又想起他毕竟是自己血亲兄长,虽然他奸淫了自己,但眼见他如此情状,似连她也不认得了,一时却狠不下心出手。转念 之间,却另起了一个主意,说道:“韩虚清逃回老家了,没人找得到他。你可知道他老家在哪里?”

韩熙道:“怎么不知道?是了,他定是逃回苍山太乙高阁。”说着咬牙切齿,迳往南行。韩凤一路追踪,终于也到了此地,但是来得稍晚 ,死战已了,只望见满地死士横屍,韩虚清也奄奄一息。

韩凤狠狠盯着韩虚清,金翅刀几次颤抖着扬起,最后还是没下手,由得韩熙冲上前去,将韩虚清最后一口气给断送掉,放火烧阁,狂性已 难收拾。

韩凤默默自阁后离开,回想一生血仇,泪水几度盈眶,却是哭不出来。

眼前这黄仲鬼,也跟自己一样千里迢迢来此,却永难报得大仇。韩凤见他不答话,不觉淒然苦笑,摇头道:“我猜你也没能报仇。为了复 仇而生的人,若是毕生无法报仇,却该怎生是好?这便去死了罢?”

黄仲鬼目光冷然,缓缓地道:“我不会死的。”再不顾韩凤言语,缓步离开,冰冷的语调送出最后数言:“报仇之前,我不能死。若是此 仇永远报不了……我就要一直活下去。”“太阴真气”逐渐失控,犹如无数冰针攒刺经脉,黄仲鬼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韩凤看着他渐行 渐远,隐没在林木深处,不觉茫然,暗道:“一直……活下去?”

要活下去,总得有个理由。却有什么物事,能胜过她茁长多年的仇恨之心?

韩凤迷惘起来,望着悠悠长空,竟似有些昏晕。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振翅之声,山中群鸟为大火所惊,纷纷展翅高飞,空中忽地众鸟盘旋,各自分头而去。韩凤瞧着飞鸟四散,过得半晌, 一声长叹。

毕竟是云霄派的掌门。她拍了拍金翅刀上的火场余烬,足尖轻点,身影化作一抹金霞,流水也似曳出了山林之外。

向扬、文渊二人停下脚步,赶到了此行最后的一程。

眠龙洞地在观音山,离苍山不远。向扬记着寇非天对他抛下的那句话:“要是出得了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而今太乙高阁 已毁,向扬同文渊一复气力,便即赶至此地,但见那山洞洞口有三、四丈宽,未近洞口,已然清气袭人。

向扬喝道:“寇前辈,在下来了!”洞中不闻回应。文渊侧耳聆听,说道:“洞中有人。”向扬点头道:“咱们已打过招呼,直接进去。 ”

两人俱是一般心思:云南之行,在此了断。

眠龙洞中尽是石乳石笋,奇兀嶙峋,深达五丈的岩洞尽处,却是一口寒泉,其声淙淙,清冽之气便是由此而发。向扬一望那泉水,不觉惊 呼一声。

文渊道:“怎么了?”向扬道:“十景缎!”

只见十疋锦缎悬挂在泉水周遭,从洞口这方向看进来,正好拱成半圆,彷彿洞中实景,浑然天成。

韩虚清既死,师娘也已获救,两人来此的目的除了一见寇非天,便是要取回十景缎。此时十景缎俱在身前,洞中却无人看守,反而诡异。 文渊听向扬略说泉边景象,也是怔然不解,道:“寇非天岂会把十景缎留在此地,自行离开?”却听洞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是要离开 了。在那之前,你们最好让开点!”

向扬、文渊猛然回头,但见寇非天缓步走进,应贤、应能、程济跟在后头,另有几名佝偻老翁,俱是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深陷,比二僧更 见老态,恐怕都是年岁近百。文渊听得分明,心道:“最后这几人脚步虚浮,不会武功,听这力道……似乎都是老人。”

寇非天缓步上前,道:“你们既到了这儿,韩虚清想必已死。这会儿,可是要取我性命?”向扬道:“”罪恶渊薮“四非人的首领,照理 说我们是不该放过。只是咱们总得先弄清阁下的意图,再做决定。”

寇非天淡然一笑,道:“你若想知道我如此佈置”十景缎“的用意,只管看着。”迳自走到寒泉之前,凝立不动。

忽然之间,眠龙洞中回荡起一股洪钟似的响声,嗡然不绝,恍若龙吟虎啸,那泉水也荡开一圈圈涟漪。文渊听得心惊,暗道:“这是寇非天他运开全身内力,震撼洞中气流所致。可是……怎地能达如此响亮?虽然洞中有回音,但这内功造诣也实在……实在惊人!”

向扬眼睛看着,却更是惊讶。只见寇非天自怀中取出一物,晶莹璀璨,龙钮丝绶,竟似是皇帝的印玺。但听寇非天缓缓说道:“众卿随行 四十年,今日当是重返皇城之时了。十景缎啊,十景缎!”其声凝沉,竟有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向扬、文渊惊讶万分,尚未相询,寇非天右手轻举,玉玺对正了十景缎,“太皇印”掌力一运,逼得那玉玺光华渐盛,直有夜明之能,鲜 亮流霞映上十景缎,光彩交融,倒映水中,在那烟尘之中,竟隐约变幻出另外一番景象:

琉璃金瓦、重檐彩殿,开阔的御路直通帝苑,这雍容堂皇的气象,正是天子宫阙。光彩幻化之中,恍若又有云波霞荡,如真似幻,叠映着 万里山河,壮阔难言。

向扬参悟“十景缎”时,却也不感见如此景象,不禁耸然动容,心道:“十景缎能反应人之欲望,这……这难道……”

文渊虽看不见皇城幻象,却在满窟回响之中,听见了几声呜咽之声,竟是应贤、应能众老潸然泪下。只听程济神情激昂,纵声喊道:“监 察御史叶希贤上殿!”

声音竟有些哽咽。

应贤踏步上前,神色亦喜亦悲,走过寇非天身边时也不停步,直直往泉水走去,仍不停步,走进那皇城山水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失了踪 影,竟已没入水中。

向扬惊道:“不好!”他明知应贤本是敌人,但见他这么迷迷糊糊地落水,必然溺毙,焉能袖手旁观?正要上前去救,忽听寇非天厉声喝 道:“站住!”左掌拍出,硬是截住向扬。向扬怒道:“你……你发疯了么?怎么诱得自己的同伴自尽?”寇非天摇头说道:“逊帝复位,群 臣返宫,这是他们此生最大的愿望。

你不见引他们过去的,乃是十景缎么?“

向扬顿时哑然。文渊同样错愕,心念急转之下,伸手略一摸索,想弄清这洞中形势,忽然摸到洞壁上有些凹痕不甚自然。他留神摸了一阵 ,却是文字,逐一摸索下去,一边喃喃唸了出来:

“”飘泊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云阁上雨声收;新浦细柳年年绿,野老 吞声哭未休“……”

这首七言律诗所述内容,猛然令文渊想起一件史事来:那是大明开国以来仅见的逼帝逊位之内乱。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炆,是为建文皇帝,执政宽仁,有“四载宽政解严霜”之美誉。但越辈传位,却也引起叔父辈的诸王不满。燕王朱棣打着“清君侧,靖内难”口号,举兵攻入京城,史称“靖难”。

城破之时,宫中起火,传说建文皇帝已死于自焚,实际上却是不知所踪。燕王登基,是为永乐皇帝,大举屠杀建文旧臣,又逼建文皇帝之 师方孝儒拟即位诏书。方孝儒誓死不拟,竟惨遭“灭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门生弟子,诛杀殆尽。诸臣族人遇害者,人数逾万,人心 惶惶,正所谓“天下英雄尽还乡”。

建文皇帝下落成谜,民间曾传他削发出家,以避追杀,但毕竟无人可证。靖难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与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渊猛然 想起当日海船之上,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听他与程济现下言语,再与此诗一加对照……“吴王府教授杨应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 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随着程济发喊,应能与身后的踽偻老翁们一一走向那水上宫城,神情又是激奋,又是感慨,又似乎无穷欢喜,无不含泪。向扬看着众老一 一投水,再也无一上浮,实在无法忍受,大声叫道:“不要过去!你们都想送死么?”话才说完,应能已然入水。余下寥寥数老宛若着魔,毫 不理会向扬。

寇非天缓缓地道:“他们都是昔时朝中官员,这一生只盼能拥故主重掌朝政,只是……嘿嘿,世事难料,此梦难圆。文渊,你可知道我这 ”寇非天“三字底下,真义为何?”文渊轻轻点头,道:“败者为寇,这是你曾说过的,我此刻终于明白。”应文“所指,其实乃是”建文“ ?”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扬先见玉玺,又闻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说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精要。四十年来 ,你练成了绝顶武功……但若要起义复位,恐怕迟了罢?”

寇非天哈哈一笑,长鬚飘扬,道:“飘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迹江湖,看尽世事,早已不复想重登皇位。可是随我出亡的群臣,却是为了什 么?这一群人是我最后一批旧臣,罪恶渊薮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没有部属。这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归宿。要复位,我 自会到那儿复位去!”文渊道:“那儿没有东西。寇……前辈,那是假象,我完全感觉不到那儿有什么宫阙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随我出宫的人,尽没于此。他们凋零得更早,在水中漫漫等待多少年,今日宫阙既成,我难道还不回去么?” 说话之间,程济也已走到水边,缓缓沉入。

向扬、文渊震惊过甚,一时无语。寇非天说道:“这帝王之位,我只能在我那群臣梦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两个天地,你看那龙驭清可得了什么好下场?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认份。你们是江湖上最后见得老夫一面的人,这执掌皇陵的印玺,就交给你们了!”手一 扬,玉玺挟劲飞出,向扬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只见玉质凝光,上刻“太皇之宝”四字,雕工精细,洵为奇珍。

寇非天转身望向泉水,眼见少了玉玺华光,十景缎异象渐散,映水皇城逐渐扭曲如烟,当下纵声长笑,道:“该上朝了!”大步踏出,竟 有龙行虎步的气象,往那濒临溃散的幻影城阙直走过去,足踏水面。向扬、文渊同时动念,齐声叫道:“慢着!”飞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头 ,突然两道金芒浮动,猛然翻出。

寇非天只掌齐发,从他一执玉玺便已流滚全身的“太皇印”功力猛然击出,宛如驱起一条金甲黄龙,卷起寒泉之水轰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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