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紧,这两个字面对奈良城的现状真的是……太苍白无力了。
奈良城,攻防战已经打了二十天。
厚重的城墙已经倒塌大半,碎石都成了血色。甚至守军都没有打扫战场的力气,任凭无数尸骸躺在地上,烈日之下发出阵阵恶臭。
城守徐平远同样也是这附近七城太守,南明为数不多的封疆大吏,完全可以像土皇帝一样享受奢华生活,可如今他却战袍残破,一只眼睛被包扎起来,有鲜血渗出,手中战刀也几乎碎裂,刀尖已经不见,不知道断在前方那具尸骸里面。
他安稳的坐在那里,仅仅是坐着,一个恍惚,就睡着了。
手下亲卫心生不忍,但还是在他耳边轻声唤道:“大人,大人?”
徐平远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沉声道:“战事如何?”
手下亲卫道:“看情形……是又要攻上来了。”
“这帮该死的!”徐平远吼了一声。
这些西来的士兵跟疯了一样,连续二十天,竟然没有一个时辰的间歇,不停的流水一样冲刷着奈良城的防线,好似无穷无尽。
第三百零一章 上当了吧?
徐平远问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守城一万三,其余……其余都没有再战之力,百姓协防也死了很多,怕是这次真的守不住了。”
一名副将咬牙切齿的说着。
徐平远叹了口气,冷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站起身,摇晃几下,继续向前走去。
城头,血战,孤城,死守。
几乎听不到惨叫声,呐喊,然后戛然而止。
士兵红了眼,自己被贯穿胸膛,转眼举刀砍掉对方头颅,随后便满意的失去所有力气,倒下一动不动。
百姓也疯狂了,石头砸几个,见对方登城,明知打不过,就一头冲过去抱住对方的腰,直接一头从城头摔下去,换两个血肉模糊。
到后来,攀登城墙根本就不用扶梯,尸体就堆积成一条通天大道,踩上去就攀顶!
奈良城危在旦夕。
徐平远绝望的仰天长叹,随后双目圆瞪,直勾勾盯着前线后方的一名紫晶甲武将,突然暴喝一声道:“南明大将徐平远在此!”
也不骑马,只身跃下城头,长刀乱舞血肉开道!
一人直插千里,万军中直视敌首……拼!
噗,一箭天外来,正中徐平远肩头,将他整个钉在了地上。
沉重的呼吸好似野兽的怒吼,身边西来军队竟不敢进,只把他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军队之中便诡异的出现一个真空一样的圆环,就像徐平远身上的气场把人们挤开一样。
紫晶甲将军歪了下头,放下手中弓箭,轻声说道:“自古南明孱弱,为何今日一见,却偏偏多了这么多傻子?”
却正在这时,远处士兵竟有些慌乱。
紫晶甲将军转眼看去,就见右翼部队竟然让开一条通道。
模糊的,可以看到一只黑色长旗立于队伍之中。
黑旗无字,整个大陆的一个不成文但谁都会遵守的规矩,举无字黑旗者为使臣,行于两军阵前而不杀。
黑旗渐渐靠近,士兵分开,竟然走出一队奇怪的组合。
老头,瘦马,小孩,白发。
身体蜷缩的老者走在最前面,他牵着马,一匹红色的瘦马,目光温柔,步伐平稳,安静的如同后花园闲庭信步。
马上盘腿坐着一个小孩,不足十岁,马后高站着一名白发女子,其样貌之美,乃是紫晶甲将军平生仅见。
不是天罪一行又是哪个?
马靠前,天罪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单手持刀撑在地上的徐平远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朗声喝道:“国破山河在!”
一句话,字字顿挫,让周围所有人眼睛皆是一颤。
天罪转过头来望向那紫晶甲将军,拱手道:“规矩便是规矩,我虽为使臣,但并非要把他带回去,而且……要跟你做一笔交易。”
紫晶甲将军看着这个明显不足十岁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屁孩,心中忍不住一阵怪异,但突然,猛地想起南明确实有这么一个人物……名动天下一户侯!
莫非是他?!
“说来我先听听。”
天罪呵呵一笑,伸手指着大军之外说道:“将军此时可能看不见,想来将军也知道为什么西来国可以不顾一切的前来进攻,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本侯带领百万北齐军甲与南明对峙。而现在……北齐兵马八十万,南明兵马一百二十万,南明最强五毛军三万,一个不少一个不缺,便从右翼突袭而来,若本侯之前下令突袭,将军这部队即便顺利撤离也将损耗大半,本侯说的没错吧?”
紫晶甲将军眼皮又是一抖,一户侯的‘壮举’谁不知道?他们出兵前就了解的十分通透,但……怎么可能?
他皱眉道:“为何如此?!”
天罪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说:“南明新太子,是原本的淮南王。”
紫晶甲将军一下就明白了,现在是在之前的对峙上,南明皇室一方退让了,而这个一户侯胜了。条件,就是让他带兵来帮忙。
紫晶甲将军再次忍不住问道:“为何如此之快?!”
天罪笑道:“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我这里有二百多万人,凭空走出一条路来,并非什么难事。”
紫晶甲将军眉头一阵猛抖,随后拱手道:“受教了!”
转身挥手,大声道:“鸣金收兵!”
临走,他还是忍不住转头问道:“为了一个败将的将军,值得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去交换吗?”
天罪哈哈大笑道:“机会嘛,未来总是有的,而这样的南明军人,死了一个便真的就少了一个了。”
紫晶甲将军眯着眼睛认真的看了天罪好久,一句话没说,转身便走。
如果此时徐平远还不知道天罪的身份的话,那他这辈子就白活了。
忍不住老泪众横,噗通一声就对着天罪跪倒了。
这一跪可不仅仅是因为天罪真的就放弃了一次千载难逢的突袭机会,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以身犯险!
虽然无字黑旗这规矩大家都知道,但真到了战争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遵守呐?敌人若是手起刀落,一户侯死了,这场仗他们就胜了,有多少人能忍住这样的诱惑?而且天罪从未隐瞒自己的身份,这简直就是因为自己而把脑袋放在别人的刀口下啊!
而且……天罪的身份,异性侯爷!不足十岁……所有南明异性氏族之中,还有比他更尊贵的人吗?
天罪好似看穿了徐平远的想法,摆了摆手说道:“将军无须挂怀,此时远没有将军想象的凶险,西来国人最重那虚无的名望,若是无字黑旗的人他们都杀了,那么他这场战争不管得到多大的功绩,回到国内他也讨不到一丝好处,反而会被言官骂死,他能想出这种急攻城池的办法,就证明他不是个傻子。”
虽然天罪这么说,但徐平远还是心中过不去,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天罪哈哈一笑,随后道:“本侯来了,你可以先歇歇了。”
徐平远一愣,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来了’,听在心中竟然是那样的让他安心,眼睛微微一眯,整个人就直接睡过去了。
“老马,扛上他,我们先回奈良城。”
奈良城因为天罪的到来,先是一片欢呼,随后……是一阵哭泣,再之后,便是全城的呼噜声。
天罪一阵苦笑,转头对白发女子说道:“哎呀,我感觉自己的压力为什么突然就大了起来呐?”
满城的希望放在他一人身上,这个压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可白衣女子这次却依然沉默不语,好似听不见看不到一样。
天罪一阵无趣。
二百万大军全部进城,天罪站在城楼上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对方……上当了!
笨呐笨呐,越是聪明的人在越是关键的地方就容易钻牛角尖,没错,天罪是能带着二百万大军把西来军队打个措手不及,可依旧会死伤惨重,而且要想在打完之后突破重围进城,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这是城防战,兵力在守城一方最为划算,比什么突袭要划算的多。
而天罪的气势却让对方忽视了这点,而且对方已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罪要用这次偷袭的机会换一条命’的上面,所以便忽视了这二百万大军进城的事。
如今,二百万大军一人未损失,就进了自己要固守的城池,这在整个大陆历史上也是不曾出现过的奇迹。显然,这时候那名紫晶甲将军应该正跳脚骂人呐吧。
计谋,智慧,天罪从来都是这样挥洒自如,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表面上你在看他做的是这件事,却不知道早有棋子被摆在了其他地方,直到一条大龙撞在那好似毫无意义的棋子之上,对方才知道满盘皆输的滋味。
同一时间,果然如天罪所想,那紫晶甲将军眼睛差点没被气的喷出来,一脚,中军大帐就塌了,灰头土脸从里面钻出来,更气,想要找个人发火,却发现即便自己的亲信都已经站在好几百米外的地方了,一个个地头垂首的装死人,太气人。
此人正是之前的司徒将军,他这样攻城一是为了赌注,第二,他也知道如今便是战机!其实只要拿下这奈良城,他们西来就可以派人到南明去商榷投降的事宜了,甚至可以不再废一兵一卒,就要了南明小半疆土。
当然,司徒将军同样知道那个十三皇子的胃口更大,他想顺势吞并南明和北齐两个国度!
这在之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为新生的南明和孱弱的北齐正是西来和东晋之间的屏障,两国不接触,便不会有战争,可是现在……太巧了!蛮夷因为蛮族女王的横空出世,变得无限强大起来,单单一个幻海森林就已经能起到这屏障的作用,所以南明和北齐就变成了西来国砧板上的肉。
可是如今……司徒将军知道,自己错了,一个之前根本没有警觉的失误,让自己可能永远的失去了攻陷奈良城的机会。
二百万士兵,固守一城?!这根本就是让人不敢去想象的事。
等等!司徒将军突然皱了下眉头,之前……大陆传言这个一户侯一人破百万之城,他是怎么做到的?信息太少,语焉不详,而且但凡知道具体信息的人,仿佛都死死闭住了自己的嘴。
“哎……赌局看来没法进行了。传令,全军驻扎,等上官将军到来后再一起做决断。”
他准备等了,而天罪此时……又在等!
他……又等着什么呐?
第三百零二章 下棋,嗯,下棋。
休整,两旁队伍都在休整,自己那边的尸体都自己抬回去,先是守城方‘挑’出来,布上警戒后,攻城一方又来收尸。
好不容易把尸体清空,就地挖个大坑给埋了,看着地面的血迹,双方都希望能下一场大雨。
这个做法可不是为了什么人道主义,而是双方都知道,如果要大持久战,这么多尸体在这里不去管的话,是会引发疫症的,反正现在方圆三十里地的井水什么的都已经不能喝了,或者必须烧开了才能喝。他们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仅仅是无数血的教训让他们找到了这种方法。
城楼上,仅存的一个烽火台上,烽火的稻草已经被清空,改成一个凉亭一样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小屁孩摸着下巴在地上勾画着。
司徒将军摸了摸干涩的嘴唇,对身边的高手说道:“能不能把他从上面射下来?”
那高手一阵苦笑,根本不回答。
司徒将军吐了口口水,大声骂道:“这该死的小混蛋!”
天罪在干什么?
下棋。
纵横七十九道棋路,却是围棋,往常人们都下的十四道,多的十七道,只有奕中高手才会尝试十九道,可他偏偏弄了七十九道,看起来好像是小孩子的胡闹。
可天罪还下的特别认真,自己跟自己下,自己右手执黑,左手执白,一边放着棋子一边嘟囔道:“这一步怎么样?唔……好像要多等一些时间,就看那个老头子到底能不能做到好了,不过我还是相信他的,这步棋……哼哼,我可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呐,毕竟我都把三皇子给放了。唔……那这一步呐?蛮夷那个臭娘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如果不能的话,哼!我对她也彻底失望了,以后根本就不用忌惮蛮夷了,哦不!是以后都得无时无刻防备她,无脑的疯狂最是可怕呐。不过毕竟我留下那么多人,他们也是很聪明的嘛。”
他一个人嘟囔了好久,身边人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这一盘棋,天罪竟然下了十天。
十天的安静,连一次对战都没有。
天罪这一天终于离开了棋盘,也离开了牡丹的怀抱,伸了个懒腰说道:“来人,去准备些柴火,淋湿了都,在弄一些火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