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元楹痛彻心扉,突然抱起若倾城便走。
大军开始撤退,因为大毓朝的猛烈进攻,两王之军已至望月崖边,再也无路可退。
风萧瑟,夜朦胧,绵延战火不停歇。君哀愁,妾心伤,不到望月不回头。
苏城池浑身是血,除了慕容元楹的虎豹师残存抵抗,所有的军士投降的投降,战死的战死。他们已是绝境,或者说,他们离死期不远了。
大毓朝的军队将他们重重包围,除了负隅抵抗的虎豹师,他们再无任何有生力量。苏城池绝望的望着身后层层叠叠的军队,前方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退,必死,进,无路。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放开倾城!朕饶你们不死!”慕容元策面色煞白,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整个人都颓然到极点。所幸有萧漠南搀着,才勉力站定。
“元、元策……”模糊中,她听见熟悉的声音,干涩的唇终于发出轻声呢喃。睁开眼,迎上的却是慕容元楹刻骨疼痛的眸子。娇眉微蹙,若倾城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忽然从慕容元楹的怀里跳下。
身子重重摔落在地,尘土飞扬的战场,何时容得下她一个小小的女子?
匍匐着,若倾城没有多余的气力可以站起,只是爬着爬着。泪水沿着脸颊不断滚落,因为毒素的侵扰,原本饱满的唇微微咧开,不断淌出黑色的血水,一点一滴和着泪,滚落在地。纤细的五指,费力的抓着,拖着几近冰冷的身体。
元策……若是死,就让我死在你怀里。上天若得垂帘,只愿得偿所愿。此生与君长决,惟愿得见最后容颜。
慕容元楹无温的站在她的身后,视线随着她慢慢匍匐的身子移动。唇角是苦涩的笑,眼泪划过脸庞,凄寒落下。原来,他连陪她死的资格,都没有。
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一口血喷出,慕容元策的身子晃了晃,突然倒地。
“皇上?”萧漠南一惊,立刻搀起慕容元策,却发现他极度虚弱,整个人犹如抽干了血液,惨白到极致。
“滚!”慕容元策无力的睁着眼,一代君王,只能像狗一般的在地上爬行。只为了那个,与他一样执着的女子。
萧漠南泪如雨下,手中的剑发出嗡声长鸣。
倾城莫怕,朕就是爬,也要爬到你身边。我们是不能分开的,不能分开的,不是吗?倾城,朕的倾城……
苏城池眉色一冷,长剑狠狠欺向地上的若倾城。
说时迟那时快,慕容元楹骤然凝眸,冷剑相迎!剑与剑相碰,溅出刺眼的火花,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苏城池!我要杀了你!”慕容元楹咬牙切齿,所有的恨,在此时悉数爆发。如果他肯阻止,也许倾城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若是他尚存一分善良,也许……手心里,是若倾城黝黑的毒血,那样灼热的温度,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一声怒吼,慕容元楹与苏城池却交了手。原本统一战线的两个人,此刻只剩下对峙的仇恨。整个战场,混乱一片。
若倾城艰难的爬行着,黑色的血沿着唇角不断溢出。她只觉得四肢开始麻木,眼前的一切愈发模糊,模糊得已然看不清那个同样爬行的男子。眼底的泪,不断涌现,她多想站起来,冲到他的怀里,听他柔声轻唤自己的名字。
可是元策,我做不到!真的……今日的我,如此狼狈,你不会笑我吧?
慕容元策抬头,失血过多的脸更加惨白无光。身后,一道道刺眼的鲜血,在月光下格外惊悚。萧漠南狠狠砍杀所有近前的叛军,握剑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颤抖,不是手软,而是心疼。他好像搀慕容元策起身,可是他知道,慕容元策不会需要。
这样的战场,也容不得萧漠南分心。
终于,银色的月辉之下,十指相扣。
抬眼的两人,却是泪流满面。
“倾城……”慕容元策艰涩的笑了笑,不想泪水陡然滑入嘴里。那一刻,他终于能握住心爱的女人,牢牢的握住,“这辈子,朕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若倾城泪如雨下,“元策,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可是……对不起,我怕我……陪不了你了。”模糊的视线里,她第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男人,哭得宛若一个孩子。心,疼到极点,就像体内的剧毒,不断翻腾,噬咬她的五脏六腑。
好疼!好疼!
弄凉,当年的你,可也曾历经这样的刻骨?
慕容元策抓着她的手,颤抖的贴在自己脸上,顿时放声痛哭,“若倾城!若倾城!若倾城!你答应过朕,会陪朕白首。难道你都忘了吗?”
若倾城潸然,薄唇微颤着发出痛彻心扉的声音,“我没忘!我这辈子,最盼望的,便是与你……与你白首。可是……”一口黑血骤然喷出,若倾城的头重重垂下。
“倾城?倾城?”慕容元策疯似的撑起身子,紧紧拥着她冰冷得可怕的身子。沾血的手托着她无力下垂的头,心已碎,喉间的那个名字卡着生疼,却呐喊不出自己的声音。死死抱着若倾城,慕容元策凄厉的唤着她的名字,“倾城……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朕!朕什么都可以不要,朕什么都不要,朕只要你!什么万里江山,什么天下万民,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若倾城,朕发誓这辈子会好好爱你,好好疼你!朕愿为你生,为你死,求你,不要离开朕!”
“你真的愿意为我……不当皇帝?”若倾城睁开倦怠已极的眸子,长而卷曲的羽睫轻轻颤动着,宛若即将飞逝的蝴蝶,美到极致。
慕容元策又哭又笑,狠狠点头。眼泪滚落在她脸上,灼得若倾城的心跟着生疼生疼。她忽然泣不成声,冰冷而纤细的五指,轻轻捧着他满是泪水的容脸,“怎么办?这次真的要留下你一个人……元策……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元策……”
剧毒在体内乱窜,慕容元策的眼神却比毒药更能腐蚀她的心。就像有把刀子,狠狠剜割着她的心,任凭鲜血淋漓而无药可救。
“若倾城,朕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慕容元策嘶吼着,眸色如血,“若倾城,你如何能知道被留下来的人的痛苦!你可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死亡更让人无可饶恕的事情。若倾城,我爱你,求你!求你撑下去!我不要做至高无上的皇帝,我不要做一人天下的君王。我只要做你的丈夫,做你孩子的父亲。求你给我机会!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元策,我……”若倾城缓缓合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好累,累得睁不开眼睛,“毒是弄痕给的,没有弄痕,我……我无能为力。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武儿,就当是为了我……”
“倾城,别睡!别睡啊!睡了就醒不来了!若倾城,朕命令你!朕命令你不许睡!你给朕睁开眼睛,你睁开眼睛!”慕容元策抓狂得像个失控的困兽,整个人都陷入崩溃的境地。身处战场,他的声音被刀剑之音埋没,却狠狠砸在若倾城的心头,犹如千斤之重。
若倾城凄美的笑着,即使濒临死亡,依旧笑靥如花,依稀仿佛当年梅林初遇的女子。浅淡的罗裙,衬着姣好的容貌,白雪皑皑之中,十指纤纤弄红梅。
杳渺的音色从喉间传出,若倾城闭上眸子,轻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低语呢喃着最后的话语,“天涯明月……今犹在,何处不改玉人颜?曾经恩怨似飞烟,一朝落尽雪色怜。红酥纤手执……纨扇,风露何曾立中宵。今生与君长决离,来世回眸只为你……”
慕容元策顿在那里,心里有个声音,她弥留了!
一瞬间,他无可抑制的放声哭泣,死死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子,浑身颤抖至极。这一刻,他才明白何为生,何为死,何为生不如死!
我早该杀了你
疯似的,慕容元策抱着若倾城,忘了自身的伤还在流着血。脚下奔跑着,可是没跑几步,他已气喘吁吁。
无力的睁开眸子,若倾城的手,终于环住了他的脖颈。唇角牵起最后的眷恋,在他的下颚轻轻一吻,“以前,我想死却死不了只能装死,想不到这次,我想活下来,竟是真的要死了。好想活着,陪我的丈夫一起白头偕老。我的孩子,还那样小,也许……也许多年后,他都不会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何模样!元策,我……”她的声音愈发微弱,随着他奔跑的颠簸,若倾城最后的呢喃化作一声轻叹,“我爱你,求你……忘了我吧……”
手,缓缓垂下,头,狠狠低垂。
脚步停顿,慕容元策神情呆滞,双眸空洞得可怕。徐徐低下头,他看到怀中的女人,再无半点气息。
“皇上?”身后的萧漠南猛然间泪如雨下,鲜少哭泣的男子此刻竟在杀伐不歇的战场上,泪流满面。心,疼到极致。可是他不能,不能触碰那张冰冷的容脸,无法想象鲜活的女子断了气息,将永远埋在黄土之下的样子。
若倾城,如果没有送你回宫,今日的你,会不会是另一番境况?也许你会成为平凡的女子,唯独不会死!可是现在,你得到了期许多年的男子之爱,黄泉之下,你还会不会嫣然一笑,回眸轻然?
远远的,萧漠南看到季荒原与浣纱围拢上来,厉喝一声,“保护皇上!”突然纵身一跃,凌空飞踏,稳稳落于苏城池面前。扭头看一眼身负重伤的慕容元楹,萧漠南的眼底毫无表情。
慕容元策脚下一软,登时跪地,泪水划过容脸。抬头一刹那,歇斯底里的喊出她的名字,“倾城……”
慕容元楹的身子愕然僵直,苏城池的剑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背上,登时鲜血淋漓。
苏城池身经百战,慕容元楹岂是他的对手。长剑挥洒,慕容元楹的身上,伤痕累累。鲜血沿着袖管缓缓绵延,顺着垂下的剑身,一点一滴的渗入泥土。
剑,砰然落地,慕容元楹脚下一软,忽然跌跪在地。那一刻,泪水凝在眼底,偏偏无法落下。他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绝望的滋味。嘴角咧开疯狂的笑,直到泪流满面,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这样,像个疯子般,疯狂的笑着。
“苏城池!”萧漠南恨意阑珊,没有苏城池,若倾城不会死!不会死得如此凄惨!不会与心爱之人生死难同。冷剑在手中嗡声作响,萧漠南眸色如火,恨不能将苏城池焚烧殆尽。
苏城池却笑得比哭还难看,眼底的阴霾之中,浮现着隐约的雾气,“若倾城死了!萧漠南,你们的皇后死了!哈哈哈哈……”
是的,若倾城死了!
萧漠南仰头一声冷啸,冷剑狠狠袭向苏城池。
“虎豹师听令!”半空传来一声惊天厉喝,一道倩影凭空而降。弄痕宛若神将,黄色的锦盒之内,虎豹扳指赫然呈现。月色之下,扳指光泽四溢,虎豹胶着,栩栩如生。
一瞬间,整个战场偃旗息鼓,陷入死一般的冷寂。
弄痕高声,“怎么,云国的虎豹师连自己主人的信物都不认得吗?那么,你们也不认得这个锦盒了?英王司马逸亲赠大毓朝皇后之物,岂能作假!真正假的,是慕容元楹手中的虎豹扳指,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衣袂翩然,弄痕的视线定格在慕容元策怀中的女子身上。那样僵直的身子,胸口没有呼吸的起伏,嘴角的黑血仿佛昭示了一切。
鼻子一酸,弄痕忽然有种被人狠狠刺了一剑的疼痛,陡然大喝一声,“虎豹师立刻弃械,回归云国,此生不得再踏入大毓朝半步!”
一语既出,残存的虎豹师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开始弃盔卸甲。苏城池神情惶然,整个人都开始陷入极度崩溃的紧张里。惶恐,惊惧,畏缩,胆怯,悉数浮现在脸上。原本还算俊朗的脸,此刻却显得如鬼魅般悚然。
“倾城?倾城?”弄痕泪如雨下。
慕容元策抬起迷茫的容脸看她,“倾城睡着了!她再也不会受伤,不会疼。以后,所有的痛,都不会再有!”
视线腾然落在不愿处被萧漠南逼得节节败退的苏城池,弄痕眸色一敛,赫然起身。师傅,徒儿曾答应过你,不会轻易使出天意诀,否则必得以身殉戒。可是现在,徒儿要破戒了。
腕上一抖,冷剑骤然发出万丈光华。弄痕眉色沉冷,纵身一跃,身子如箭离弦。剑在手中,犹如游龙飞舞,幻化做千万柄利刃,齐刷刷刺向苏城池。
苏城池惊悸,立刻举剑相迎。
只听得嘭的一声,是利刃断裂之音。
连萧漠南都来不及看清楚,弄痕的剑已经笔直刺进苏城池的喉间。被狠狠贯穿的颈部,鲜血喷涌。苏城池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一身杀气的女子,凌厉的眸子带着隔世的冰冷。
她是独孤弄痕!永远的独孤弄痕!
“我早该杀了你,倾城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弄痕咬牙切齿,眸色如刃,阴冷的划过苏城池死灰般的脸,“倾城,我为你报仇了!”
手中的断剑砰然落地,苏城池的身子重重往后仰去,双眸至死未能合上。
滚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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