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九哥问。
“这——将军和公主还是请进来自己看吧!”
头顶赤金小冠,身穿丹红蟒袍,脚踩镶花黑靴,他就这样大刺刺站到我和九哥的面前,笑得像一朵金镶的莲花,自信而俏皮。
我惊得一个踉跄跌倒在九哥身上,再抬头时却见到面前那小小的人儿双膝跪倒,说道,“潼儿拜见将军和夫人!”
这眉眼这身型这气息,分明是一个开朗版的小九哥!也难怪吓到了谢伯,也难怪——这是我的同儿啊!
“潼儿给将军和夫人叩头!”说着,同儿三拜到地,闪亮的脑门儿在地上叩得嘣嘣响,震得我五脏颠倒血脉倒流。
“同儿——”我脸颊湿热,哽咽一声,正要扑将过去,却被身后的九哥拦住。
“福儿,你不是每年都做衣裳,今年的好了吗?去拿来给同儿试试。”九哥虽然也是满脸激动,却依旧沉着气。他看着我,双目坚定。
我哽咽着点头,慢慢站直身体,忍了又忍才收回看向同儿的目光走了出来。
九年啊!自满月后,同儿就不曾在我身边呆过!那个追云霁月的美少年,竟真的是我的小同儿,同儿,娘亲错过了你太多太多!
从卧室的柜子里取出最上面那件,这是一件宝蓝色锦袄,领口和袖口都襄着银狐毛边,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终于不用再压在箱子底下了。
可是当我再次出现在客厅门口时,却看到九哥和同儿面对面凝视着,竟是谁也不曾开过口的样子。
“九哥……”
九哥回身看我,满眼疼惜,好半日方叹了一口气,继而转头对着同儿道,“你,好好陪着……说会话吧。”
说完,九哥就走出了客厅。我正要留下九哥,却看到他轻轻将门掩上。我的心突地一慌,手足无措起来,“同儿,你,这……”
“这是夫人亲手做的?”同儿却大方地接过我手中的衣裳,闪烁着大眼睛望向我。
“是,是!”看得到他一脸兴奋地样子,我也激动起来,慌乱地将衣服抖开来往他身上比划。同儿也和我一起比划着,可是就着他伸开来的手臂一比,竟是短了大约一掌的长度。
我的同儿,长得这么高,比我想象的快了许多……我的心里甜一阵苦一阵,一时间竟是万般滋味齐涌上来。
“夫人做的衣裳,自然是要留着做念想,如何也不舍得穿的。”同儿竟是在安慰我。他咧嘴笑着,将我按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跪倒在我身前,猛地抱住我的腰,将脑袋靠在我的心口。
我浑身一震,犹如雷击一般半点不能动弹。怀中的小人儿全身滚烫,那圆圆的脑袋轻轻在我的心口拱了拱,笔挺的鼻子耸着在我身上嗅来嗅去,许久他微微抬头,双眼璀璨如星辰,红润的嘴唇裂开露出雪白的牙,小心翼翼吐出两个字,“娘亲?”
我眼前一晃,两行热泪顺颊而落!
“就是这个感觉!”同儿搂着我欢呼,“我小时就经常做这样的梦:我躺在娘亲怀里,开口喊娘亲,然后娘亲就高兴得满眼是泪。这个气息,这个味道,跟我梦里一模一样!”
“同儿!”我一把抱住同儿,“娘亲对不起你!”
“娘亲,”同儿仰着脸帮我抹去腮边的泪水,“不要哭,儿子没有怪你们,从来未曾怪过。”
我哭着摇头,“你是如何——”
“我自己猜的!小时候我就觉得怪怪的,虽然父皇和母后还有齐皇叔他们待我很好,可我还是觉得怪。后来大了我就慢慢打听,竟真的被我发现了蛛丝马迹!其实之前我也不确定,所以我偷跑了出来,混到父皇派到南羑的人马里。我误打误撞见到南羑行帝,他的表现又证实了我的猜测,所以我就想亲自来东宇看一看。娘亲,你说儿子是不是很聪明!”
“那你,你真的和香惠公主——”
“是。”说着,同儿就放开了我,退后一步又跪倒在地,一脸认真,“儿子请娘亲成全!”
“成全?”
“娘亲,虽然当年具体情形儿子不得而知,可我一点也不怪你和爹爹,我更感激父皇这么多年的养育和栽培。儿子是你和爹爹的儿子,儿子也是北齐的太子。娘亲,儿子想要天下齐岁百姓同朝东西南北共享一氏君恩!”
“如今天下虽是三足鼎立,但不论军事国力,北齐都独占鳌头。南羑叛乱后再难如前,行帝为免南羑百姓饱受战苦,也是考虑到儿子的身世和抱负,终是答应折中处理。行帝承诺,待儿子迎娶惠儿之时,也是南羑倾国陪嫁之日!娘亲,南羑已然如此,为天下计,为百姓计,为东宇计,请娘亲成全!”
“娘亲,儿子保证,若东宇降,儿子依旧会封永琰表哥为东宇王,东宇所有在职官员仍然唯贤委任,东宇百姓亦同北齐百姓一样享受所有恩典!天下一统万代千秋是儿子毕生志愿,请娘亲成全!”
同儿一气呵成口若悬河,自信和气势同他的话一起流淌开来,流光熠熠神采飞扬的样子不容让人拒绝,却又不由让人恍然若梦。
“娘亲……”见我哑然,同儿抱住我的胳膊,竟有些生疏地撒起娇来,“你就当宠一回儿子,帮帮儿子吧!”
望着那亮晶晶的眼睛,我竟觉得半点不能拒绝。
“娘亲答应了是不是?”同儿唇边腻着甜,“那日看到惠儿同寻皇后撒娇时,儿子就想着一定要尝尝和亲娘撒娇是什么滋味!”
我心里一酸,“同——”
可是话未出口就看到身旁的同儿飞身一跃,大喝一声“谁”后就倏地就跳窗而出。我吃了一惊,听到几声衣摆带风的飒飒声后也跟着跑出门去。
乍一来到院中就看到九哥从一旁的回廊中纵然一跃,一手搂着正与人过招的同儿护在身下一手翻掌将那人打了出去,接着九哥几个旋转站定将同儿稳稳放在地上。
我跑到同儿身边将同儿上下左右打量,生怕他有半点受伤。同儿叫着“娘亲我没事”后又一脸兴奋转向九哥,“爹爹好厉害,定要都教给儿子!”
九哥看了同儿一眼丢开,接着看向屋顶上那人,“东宇境内,尔等休得动他分毫!”
我一凛,又朝那人望去,刚才太过紧张,竟没发现那人竟是东宇御前侍卫!
“你速出荆州回天都!”九哥对着同儿沉声道,看到同儿欲要开口反驳的样子,又道,“回去好好练习剑法,一个半月后卧龙关外,我亲自验收。”
听到后一句话,同儿竟一跳三尺高,手舞足蹈地对着我和九哥一跪倒地,接着就朝院子外跑去,可未跑出几步又折回来,看着我笑嘻嘻跑进厅内拿起那件衣裳,对我叫到,“娘亲,儿子下回再来看你!”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来得突然去得匆匆,待慢慢回味过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木木地转身看向九哥——他也是木木地站着,望着我一动不动。
不知站了多久,忘了想过什么,直到耳边传来一句“将军公主,张统领求见”,我和九哥才又在对方的眼里找到自己,似是到了天的尽头。
“福儿,我们该做出决定了。”
“我们从未替同儿做过什么,九哥……”
九哥点头,“他将同儿教得很好。”
片刻,张恒远进来,行到九哥面前,站定,“将军预备如何?”
九哥回看着张恒远,“先皇原来预备如何?”
闻言,张恒远眼中一惊,他低下头思量,许久后才艰难地抬头,“先皇遗诏,若鼎立式微,着九方将军自立。”
我怔了怔,听到张恒远的话,此刻猛然想起萧天轩驾崩前最后一句话。我原以为他是怕九哥和我不尽心辅佐永琰故意有此一说,却不想他是真有此念。
“若我不肯呢?”九哥波澜不惊。
张恒远面色一沉,“将军意已决?”
九哥不语,只是看着张恒远。
来回对视间,张恒远却是一松,长长嘘了一口气,看向一边。
“先皇说,他自幼苦于维系祖上基业,本意亦不愿让皇上和他一样。且皇上性情难以为帝,若是偏安一禺倒可保一生自在。”
“皇兄愿意永琰对他人称臣?”我一讶。
“东海以东有一百里海岛,先皇早派人过去打理。”说着,张恒远复看向九哥,“将军意已决?”
“我自有担待。”九哥依旧面色沉静。
“那公主?”张恒远看向我。
“我和九哥一起。”
张恒远拱手离去。
风起,搅起额角的碎发,吹入我的眼中,我眨了眨眼,看向九哥,笑得前所未有地舒心。
“九哥,能和你一起为同儿做些事,我觉得很开心,很开心。”
“福儿。”九哥看我,满眼是疼。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打断九哥,“可是我们早有预料,不是吗?这几年我总是担心,担心你在关外突然出事,丢下我一人不知何去何从,我每每想,该做的,我们都努力做,做不到的,我们也一起担待,若真的要面对这一步,那就让我和你一起。想着想着,这便成了最好的结局。”
“可是你一直渴望能够活得简单长久,我们也曾有两次机会留在慕佳村,你还这么年轻……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的责任,对东宇对同儿对我自己,我都必须如此担待。我曾许诺说会让你自由……终究是我没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的担待,难道,这就不是我的责任我的担待?若说你对我——”
“我以前,想要长命百岁,想要活得精彩随性,还曾想过嫁一个教书先生呢!”我向九哥撇撇嘴,“许多,我自己都做不到,你还能都为我做到不成?”
九哥眼眸一暗,转头看向一边。
“好了好了,”我抱住九哥,感受到他的心跳,“好也罢坏也罢,对也行错也行,成功还是失败,能一起走到这里虽是不易,可是我们这般选择,却也是对命运的担待﹑对彼此的担待。我不许你在这里丢下我,如何也不许。”
九哥将我扶开一些距离,自上而下看我,眼里泛着水光,可是嘴角却含着笑,点头,似那万丈涯顶轻动枝叶的树,坚定而温柔。
“好,我们一起。”
我满意地点头,嘴角咸湿,“恩,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
不论此前种种,不论此后种种,或许这是一个结束,或许这是一个开始,但这一刻我们决定:就停在这里,此生你我生死相随。
——————全文完
我是目前唯一的番外
我是鲁潼,北齐太子。
我还有一个姓名,九方同。
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可是我有的却是好奇。
我只知道,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做一个梦:我被一个温暖的女子抱在怀里,周围都是香甜的气息。那个女子哭着让我叫她娘亲,我叫了,她哭得惶恐而幸福。
我试着在我的母后,侦桓皇后的怀里寻找那种感觉,却终究困顿。我想开口问父皇,却总是他望向我的幽幽目光中咽下心底的问题。
终于有一次,我到齐皇叔府上去看望云婆婆,撞到喝醉的齐皇叔,他大笑着说,“潼儿,叫声舅舅来听听!”
我突然像抓住了什么一般。我知道,齐皇叔原来是东宇的皇子,后来为了娶佶桓小姨入赘北齐。本来,他只是我姨父,可是父皇和他是结义兄弟,所以我从小唤他皇叔。齐皇叔一直对我特别好,连他府上的老嬷嬷云婆婆也对我特别好。所以我很亲近他们。
我让人悄悄去东宇,查到齐皇叔在东宇有一个嫡亲妹妹,庆泽公主。
庆泽公主是东宇小皇帝的亲姑姑,东宇苍狼大将军九方诀的妻子。这些年,我也时常听人提到她,东宇人对她非常尊敬。我又在太傅那里旁敲侧击了许多陈年往事。据说,当年庆泽公主是东宇第一公主,聪慧纯良。她和母后还有佶桓小姨还是表亲。齐昭帝时,她还来过北齐。据说,她那次来北齐还在北齐百花会上招来丹朱华花神,之后就一直有传她是朱华转世。但后来也有一些谣言说她是灾星转世,这些都在她嫁给九方将军之后慢慢消失。
我查不到她是哪一年嫁给九方大将军,只是听说她和九方大将军感情很好。如今,她和九方大将军一起照顾辅佐东宇小皇帝。
我对这个庆泽公主有着莫名其妙的好奇,总是想多了解她一些,渴望能接近他。我托伴读宇文奕帮我谋划了一年,才将一个小厮陆驰送进东宇的大将军府。可是庆泽公主只在大将军回荆州时才回府,平时都是住在皇宫。因为那陆驰虽然在大将军很是如鱼得水,却也极少接触到庆泽公主。
虽然急着打听秘密,但我终归是北齐太子,父皇唯一的儿子,我的课业也是十分繁重的。
我的父皇,北齐显帝鲁辰,对我很严厉。他亲手教我骑射兵法,天下文章。在我眼里,父皇是一个有抱负有胸襟的好皇帝,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