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地欢笑、嬉闹,他们忘记了身在何方,眼里就只有此刻的快乐。这种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是大灾难以来——甚至他们中很多人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公路两边丛生的野草在风中摇摆成波浪,白云的影子从上面迅速划过;野狗从草丛里钻出来兴奋地狂吠,为了这群鼓噪喧闹的过客,也为伴随他们而至的沙尘暴;还有一些摇晃蹒跚又破破烂烂的人影出现在路上,这时便有枪从车里伸出来,成功结果它的人会得到又一轮的欢呼。
蓝天中的白云越来越多,它们被彼此层层遮拦,这样,洁白的身影便暗沉下来;阳光不再能够透过它们在地上形成阴影,身后的沙尘也终于减弱失去了前进的犇力。
人类似乎赢得了同自然赛跑的胜利。
伸在车窗外的头脸上失去了温暖的热度,耳畔的风变得更疾更冷。一滴雨点掉下来,接着是另一滴,许多滴,和无数滴。
惬意的雨点进行曲很快变成密集的雨帘,夹着劲风暴雨的到来,就像沙尘暴的开始一样令人猝不及防。狂欢的游戏结束,连车窗也不得不被严严关起。天色在云层的持续加厚下迅速转黑,车灯无奈地亮起,恋恋不舍地从欢快中抽身的人们,慌忙开始寻找可以躲风避雨的建筑物。
第24章 迷路
人之所以为人,与动物相区别,着重的是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即使如今的情况,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无忧无虑的时光美好却总短暂,越落越疾的雨点打在车顶上,传入耳里就如隆隆的雷声。车队在骤暗的天色和遮蔽的雨线里仓惶前进,终于找到一座挑高屋顶被大风掀去一半的加油站,却忘了他们究竟已驶过多少道转弯,错过多少个倒伏的路牌。
四辆汽车紧紧停靠在墙边,躲在顶棚的遮拦下。空气里弥散着湿淋淋的土腥味,包裹在雨水里降下来的冷空气无孔不入地侵袭进来。大家又七手八脚地将才收起不多久的厚实衣物再度翻出套在身上,围着野炊炉上炖着的热汤,边啃干粮边烤火。
“这是什么鬼天气!一转眼从夏天变冬天了!”
“这个嘛,就因为冷空气和暖空气剧烈相撞,所以啊,气流被搅得不稳,会把地上大大小小的砂子泥土都卷起来,就形成沙尘暴了。等两个气团搅和得差不多的时候,变得势均力敌,风吹不动会停下,这时候就该下雨了。总之气团相遇越激烈,事后雨下得越大就对啦,当然温度也会下降很多啰!”
“范剑,看不出来你这么博学!”
“那当然,在下可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啊。只可惜生不逢时,没有施展的余地哇——阿嚏!咳咳!”
“别光说了,来,喝点热茶吧,里面有川贝可以润肺。”
“啊!多谢这位大姐——不过光喝茶寡得慌,卤鸡腿还有没有?最好用锅饼裹了,夹片笋才好吃……笋在罐头那箱子里,别忘了热一下啊!”
“……”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
“牛奶?”
“这里!”
“我也要!”
“保质期:十八个月。这种牛奶居然可以放一年半!里面不知道放了多少防腐剂呢。”
“我以前只买新鲜出产的每日奶……其实仔细想想,以前的生活不比现在好到哪里去。虽然以前需要什么,直接去买就可以,但市场上有那么多不安全的食品,又放那么多添加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吃出个毛病来。哪像现在,虽然每顿饭都弄得挺简陋,甚至挺不容易的,但至少这些肉都是天然无污染的……”
“——兔子们可是又肥又美啊。而且我还看到过牛呢,下次我们套一头来,就有新鲜牛奶喝了……别说,这种日子过起来还真不错,遇见什么吃什么,还用不着整天为生计奔波……”
“不过我还是挺想念以前,有电脑能上网能听歌的日子。”
“我车上还有好几张碟你没听过呢!”
“噢!再遇见车可得记得拆点蓄电池和零件来备着。”
“谁知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我好像很久都没看到过指路牌了。”
“……我们躲沙尘的时候是往西面走吧?”
“西北面。过黄河前就已经沿河向西走了一段,刚才又乱开一气,不知道我们现在还在河北吗?”
“这地方没有指示牌,我们只有明天雨停以后出去找找才知道了,这回挑个好线路走,也趁机休整一下。”
他们迷路了。
大雨洗刷过后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车队一行七人早早离开巨型钢架挑高顶棚不断吱嘎作响摇摇晃晃的加油站,向东慢慢行进,一边研究这里起伏的地势。
天亮了才发现,公路两边的景致早已不复前些日子那种广阔旺盛的旷野。也许大雨天黑让人难以留意,也许早在同沙暴相互追逐的时候就被兴奋的心情忽略。放眼望出去的地方,一个又一个起伏的山包光秃秃地露在地上,颜色黑褐,这让视线变得断续。若不是远处一串串或倒伏或依旧直立的电线杆,甚至巨大的钢架高压塔,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什么人迹罕至的荒芜山区。
站在岔路口上,头疼的是,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痕迹,他们分不出昨天逃来的时候走的是哪条路。索性暂且按下步伐,支起一张折叠桌,把他们所有的地图都拿出来仔细研究,顺便看能不能打几只野物,补充一下体力和营养。反正他们现在多得是时间。
“我觉得我们应该走北边那条,不管是不是从那儿来,只要方向对,找到高速就能有指路牌,然后一直沿高速走。这回不躲远了。”
“估计开一天就能到。”
“没错,而且这回不能太大意,因为前面很可能路过大城市,有大群丧尸,我们把武器准备一下以防万一。还是由我开路。”
“粥煮好了,热着呢。”
“范剑呢?他又跑哪儿去啦?”
“解决内急问题去了吧,他啊,还能干什么……况且这小子福大命大,无论怎样都能化险为夷的。”
剩下的六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各自盛粥吃饭。范剑同学不时的开小差在他们看来已经司空见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给他留点饭就是了。
早餐才进行到一半,卤蛋刚刚在粥里泡热,还没吃进口中,就只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大呼小叫。范剑乍着膀子撒丫子一阵狂奔,从一座山包后面绕过来,歪腿眼镜差点没颠掉。
“怎么啦?你伤哪儿了?”
“没事!”范剑先立即否定,又是一通摇头,脸上一副吃惊又庆幸的傻愣,“你们可千万别开枪啊!千万别!”
“啊?”
不等大家从他的表情和混乱的话语里读出真意,就听见一阵机车引擎轰鸣,从他之前跑来的方向传出。几乎就在几秒钟以内,反应快的张城刚把步枪从悍马引擎盖上抄起来,只见一辆汽车,接着另一辆……足足五辆和他类似型号的悍马从山后钻了出来,轰隆隆气势非凡,巨大的轮胎轻易地压碾过崎岖的地面和杂草,速度极快地行驶至他们近前。
黑色、军绿、白色、迷彩,一字排开,耀武扬威般霸道地停下。便衣,荷枪实弹,车上载着的人纷纷跳出来。八五式微冲,八一式轻机,腰上别的地瓜雷,肩上挎的弹带……其中一辆车顶还架着一挺重机枪——二十个人以上,枪口全部对准他们。“放下武器!”
“我在山后边看见他们,所以特地跑回来通知大家小心。”一阵枪栓拉响后的诡异宁静,被范剑呱喋喋的嗓音打破。
“所以你就把他们引到我们这边来了?”当近距离面对着数倍于己方的武力包围状况时,反抗绝对是徒劳的,张城咬牙切齿地把枪扔下。
第25章 山坳里的县城
一个穿迷彩裤的黑脸汉子看到他们的合作,满意地走过来。他端着枪绕着七个人上下打量一番,又踱到他们身后,一脸不屑地扫过四辆车。在看到悍马的时候,他上前用拳头探了探坚实的车身,不过当视线落到那个明显不匹配的轮胎上时,他鄙夷地扯了扯嘴皮。
这四辆车从沙尘和大雨中淌过。车轮挡泥板糊满了半干的烂泥,轮胎花纹被泥土填平;空气里扬起的沙尘遇到水汽变成泥浆,打在车身金属外壳上形成一道道泥线,干涸成分明的土黄色痕迹;就连前挡玻璃也只有雨刷覆盖过的扇形区域光洁明亮。事实上,他们自从上路以来,对于汽车外形的保洁工作完,便全没有注意过。尤其悍马车身上还有零星的弹痕与刮花,这是那天晚上,伏击那三个劫匪的时候,他们曾经于混乱中向四面放枪,在安全地掩护了自己人的同时,悍马的外壳也不可避免地留下永久的伤痕。另外三辆车的风尘仆仆,也显得它们要比实际上更为破旧。
“跟我们走一趟呗!”黑脸汉子发话了,紧接着,像是看出俘虏们眼中的怀疑,他不屑一顾地补充道,“人来就行,你们车太破,我们不要!”
军用越野车在野地里结队而行。转过山脚,驶上一座缓坡,待达到顶端的时候,另一番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太阳照亮了四围的山头,不高的它们却拉出更长的阴影,使这座城镇依然陷在坡谷凹地的早晨,特有的青墨色调雾霭里面。三根高高的烟囱从城镇身后更远的山坳里伸在天上,不停地吐出浓黑的烟气。
灯影,霓虹。闪烁的彩灯勾勒出店铺招牌的形状,各种形状的装饰灯具,管状、波纹状、环状、铺开的网状,毫不吝惜地挥洒着光芒四射,即便在黑暗正飞速远去的早晨,于他们还甚远的距离以外。还有些橘色,暖洋洋的灯火从各座宅子里面的窗口透出来,熙熙攘攘的人车流隐约可见。
电,灯。这些他们仿佛一个世纪之久都没见过的文明社会产物。
“我们,这是到土匪窝了吗?”范剑同学艰难地从胖子咯吱窝边拔出脑袋往前凑去。歪腿眼镜终于断掉,他便得时刻伸手捏着托起来,不然就成了睁眼瞎。
前座上的黑脸汉子扭过头,十足牛气地甩了他一眼。
与此同时,张城也在另一辆车里暗暗震惊。为了让同伴们尽量集中有个照应,他便独自坐上第三辆车。他们一路上途径的城镇中,越是大城市就越为混乱,丧尸密布;而小城镇往往也在短时间内发生混乱,并进一步导致荒废。零星的幸存者就像他们一样,三五成群地躲藏在重重叠叠的建筑深处,靠荒墟内搜集到的遗存物资苟延残喘,决计见不到有组织有规模的抵抗性据点,无一例外。而前面这个城镇看起来有县的规模,如果真实人口就像远远看见的一样——如果不是过于幸运,灾难没有降临于此的话,那说明这里打从灾难发生之初,秩序就得到了良好的组织与维持。会这样有能力有远见的领导人,他们被带去见他,这兴许不是件坏事。这些荷枪实弹的人虽然坚决地把他们带走,却并没怎么为难,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
五辆悍马的车队很快地行下山坡,跨过起伏的野地,驶上县城的街道。
近距离接触身在其中,遥远的车水马龙就变成一个乱哄哄的大集市。街头随处可见小贩模样的人,提着篮子挑着扁担,有的推着车甚至开三轮摩托,售卖各种货物。常见的是红红的草莓包摞在绿叶子上,黄色的梨在筐子里堆成尖角,甚至樱桃西瓜也能看见;还有一笼一笼的活鸡和鸡蛋;斩成大件的猪肉钩在平板推车高耸的铁架子上,光着膀子的屠夫在中间凹下去的圆形菜墩子上斩得骨肉分飞;几个农民模样的人脖子里搭着毛巾,肩上各挑两筐绿油油的蔬菜,熟练地在人群车流里穿梭往来;街边冒着热气的是蒸包子磨豆腐店,隔三岔五一堵墙那么大的卷帘门后,是随处可见的洗车铺,亮着霓虹灯的地方,多挂着“洗浴按摩室”的招牌。
身穿打着折痕西装、脚蹬耐克鞋的年轻人从橙红色曲线张扬的三叉戟四轮跑车上跳出来,跑到街角黑黝黝的早点摊上买了只卷得很厚实的煎果,他大咬一口,倏倏地倒吸了几口凉气,然后迫不及待地张嘴冲车队里的某个人嬉笑着大喊,食物就露出在张开的牙齿间。
开车的年轻后生指着一座看起来像希腊帕特农神庙或是美国林肯纪念堂的粉砌建筑,得意地回首向张城炫耀:“那是我家的!气派吧?”
张城这才发现,一定是自己瞠目结舌的表情被他从后视镜里看见并误解了。这里的景象的确让有着多年专业建筑背景的他深为震撼。就拿开车后生家的“神庙”来说,廊外的立柱高粗比例过小,而上方三角形顶部却过大过重。且不论除了这半边柱廊,屋后建筑整体上不过是个简单马虎的长方体。这座外墙本身哪里可见原版神庙的优美恢宏,简直成了个粗矮笨厚的蘑菇。
不仅如此,他还到处看见类似的拙劣模拟品。掩映在黑瓦白墙农家院落中火红的世博会中国馆,类似美国白宫的穹顶和院落,甚至一个外形有点像悉尼歌剧院的贝壳顶小屋,门前立的小黑板上书“公厕,一石不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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