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向主楼出口冲去,刻不容缓。
人类的怒吼声从走廊深处传出。从几具倒下的尸体中间,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他浑身浴血,迷彩色军服已辨不出本色,脸上靠近双眼的地方血肉模糊,摸索前进的姿势暗示着他已失去视力。
那是张城犹豫着却没有杀死的人。
德米特里·查普林用他老虎钳子一样的双手掐住向他袭来的活尸,狠狠地扳住它们咬向自己的嘴,直到那块下颌骨被掰断,肌肉被撕裂,吊住半边挂在脖子前面晃荡,再也无法咬人。早已没有痛觉的活尸受到冲击力量不禁后退几步,等它再次扑向人肉的时候,却被铁钩子一样的大拇指掐入眼珠里,眼球像果冻里的椰果一样被挤出来,弹落在地上,同时手指捅到大脑,活尸无声地倒下。
才失去视力不久,勇猛的军人就将他其余的知觉发挥到最大限度,他毫不费力地分辨出楼梯上活人的脚步声以及行动时防护服衣料特有的摩擦声。
张城从没有见过如德米特里一般勇猛无畏的人,他身上已布满伤口,却不在乎那满含感染性的凝固活尸体液是否已渗入自己的伤口,进入血液循环。此刻,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杀掉他的敌人,无论是向他袭来的活尸,还是正想逃出核电站的中国人。
库什科夫脸盖军帽的尸体还躺在楼梯下,野兽般的蒙古人发出愤怒的呐喊。张城无路可逃,被巨大的力量撞倒在楼梯上。
手指凶猛地向他脸上抓下,背后的空气过滤箱磕在楼梯上发出一声“咚”响,随后停止工作。没有了空气过滤的轰鸣,于是蒙古大汉咆哮的呐喊和自己剧烈的呼吸,被突然在耳边放大了。
中国人,去死!
准备像对付活尸一样抠出活人的眼珠,手却被什么东西阻挡,失明的军人开始疯狂地想扒烂阻挡他手指的头盔。玻璃面罩上被抓出道道血痕,血迹不知是德米特里自己的,还是死于他手活尸的。
血痕和呼出的气体使面罩上一片模糊,张城的心脏急剧地跳动着,德米特里的疯狂似乎也感染了他。
不想死在这儿。
戴着防护手套的拳头雨点一样砸上蒙古人已经血肉模糊的脸,霎时间,他拳头上的手套被染红。
伤口被再度伤害的痛楚使蒙古人发出狂吼,攻击的动作更为疯狂。
“啊!”
猛然间,张城已受伤的右肋被对方左膝顶中,胸腔里好像再装不进空气。剧痛使他的身体缩起,双拳收回。紧接着,一记重拳打到他的胸口,脖子里一凉——他的头盔被扒开一道缝!
走廊里的警报还响个不停,尽管自毁装置已经启动,电厂内的核辐射也不会在一瞬间消散。这么想着,那看不见的微粒似乎已经更加猛烈地袭击他的身体,钻入他脸部的伤口,加入血液循环。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更加疯狂了。
他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继续咆哮着挥拳相向的蒙古大汉踢翻在地,胸口和肋下随着胸腔内声音发出和身体肌肉牵动所带来的疼痛使他窒息,他像只大虾米似地蜷缩着翻滚,用膝盖支撑着站立起身。
胸前和肋下的伤一定很严重,他已几乎不能直起身。
蒙古大汉绊倒在库什科夫的尸体上,由于没有视力,脚下一滩血使他打滑跌爬不起,却依然喝吼着,血红的手指到处乱抓,誓将敌人消灭殆尽,正是一只陷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的垂死挣扎。
张城也同样如此。
胸前与肋下的断骨剧痛,防护服下失去空气过滤的憋闷,与玻璃面罩模糊视线带来的死亡恐惧让他的双眼血红。
从墙角捞起高尔夫球杆——那是他在抢夺库什科夫步枪时掉落的。张城吼叫着将球杆向着蒙古人没戴军帽的头顶挥下,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飞溅。
面罩玻璃更模糊了,明黄色防护服身前已被染得一片血红。
墙面被喷上放射状的粘稠液体,白色和红色。野兽似的咆哮声和警报声,夹杂着骨骼断裂声在走廊中响成一片。他已分不清那咆哮是德米特里,抑或自己发出。
直到伤处被牵动发出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停下。而他的对手早在被球杆砸到头部的第一次时就再也没动过。
德米特里·查普林已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活的或者死的。
张城开着悍马车驶出随阳核电站的时候撞飞了大门旁的路标,陪伴他的只有他的高尔夫7号球杆。
主楼里的警报声已听不见,核电站厂区里的警报也渐行渐远,耳边还不断响起的就只有挂在空气过滤箱上一个方形小盒子的滴滴声。在主楼中的时候,由于警报太多太杂,他甚至忘了还有这么一个随身小警报器的存在。直到那响声也停止,他知道自己终于逃出有核辐射的区域。
他停下车,跌落到车门外的公路上。
支撑着颤抖的双手,撕开密封条扒下头盔,四肢着地大口地呼吸,爽身粉人工合成的香味已不再,公路上腾起的灰尘与汽车机油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被伤痛折磨的神经,他甘之如饴,因为只有痛苦才能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发现自己停在来时路过的地标旁,刻在矮石碑上的“随阳核电站”五个大字静静地反射着月光,几近圆满的银月默默地俯瞰大地,风悄悄吹过他汗湿的脸,给灼热的伤口带去一丝清凉的抚慰。
抬眼望处,随阳核电站庞大连绵的身躯正随着建筑上指示灯的一排排熄灭而湮没在黑夜里。随后,这一切被炽如白昼的光芒重新点亮。
震天撼地的巨响在核电站上方爆开。
一个直径几百米的巨大火球在半空中燃起,将方圆几公里范围内的物体照得纤毫毕露。圆柱体穹顶的反应堆安全壳,长方体的发电厂,或高或矮的各类厂房……在火球的映衬下就像一个个白色玩具盒子一样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火球腾起的浩茫白烟在空中覆盖住整个核电站范围的区域,在最耀眼光芒发出后渐渐熄灭变小,犹如金乌坠地,亮起的一切重归黑暗。
氢气的爆炸尚未平息,煤气亦被引燃。
随后,爆炸继续从厂房内接连发出,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与相连的江面。浓浓的黑烟腾起,冲散白雾,金乌坠落的土地上硝烟弥漫。
他呆呆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人类发明科技来建造伟大的工程,伟大的工程最终在人类的科技发明下土崩瓦解。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他将是这一场巨大陨落的唯一见证人。
地上再浓的黑烟也遮不去天上的光明。
高空里的月亮依然皎洁,张城四周的空气被爆炸的气流卷动着。
风不再清凉,越刮越大,并开始夹杂着烧焦的水泥尘埃。远处的厂房在爆炸声中不住崩塌,随后被腾起的烟尘埋葬。
离开的时候到了。
他费力地把黄色的防护服从身上扒下,里面的衣服已被汗水湿透。他将它们一一叠好摆放在矮石碑下,拿出吴功给的照片,那上面有太多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在那两张人脸上。最后,他放弃了辨认,将照片放在防护服上,再把头盔压在上面。
第16章 养伤(1)
张城长这么大从没有病得如此严重过。
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稍稍移动身体就会牵动右边断掉的肋骨,发出一阵剧痛;每呼吸一次,又会带动胸骨的伤处;想叫疼,喉咙却像是被火灼过,不但发不出声音,连吞咽都非常困难。相比之下,眉骨和鼻梁的外伤简直算不得什么了。体温一直忽高忽低地震荡不定,他就一直不停地从火炉跌到冰窖地变来变去。他觉得自己虚弱极了,需要补充能量,可却除了凉开水外,什么都咽不下去。
他想就这么昏睡过去算了,可每当意识稍微坠入黑暗,就会被这里那里的伤疼醒,身体十分疲惫,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意识却被痛觉神经紧紧缠绕着,终日恍恍惚惚。听到耳边男男女女的说话声、脚步声,感觉着窗户里照进来阳光在身上移动着,从清晨,到黄昏,他始终在与身体的伤痛比赛搏斗。
三天以后他终于退烧了,伤口结痂,新的骨质开始在断口处生长,意识终于自由到可以支配力气张开眼睛。
他抬头,想从床上爬起来,活动一下发僵的四肢,却在肩膀离开床前被一双温暖的手按了回去。
“别动!”
田璐从床边的躺椅上跳起来,一张毛毯从她膝头滑落。她头发有些乱,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色。张城想到,这可能是她这几天来要照顾自己累的,心里很是感激。他想说谢谢的话,可试了几次都没发出声。
“现在不要急着移动,你伤得很重。”
像是看出他所想,她把一个小垫子放在床头,把他的脑袋微微抬高,然后从床头柜上放着的保温瓶里倒出温水,慢慢喂他喝下两玻璃杯。
他这时注意到,自己的受伤的前胸和右肋上都贴着一层层的宽胶布,还有柔软的坐垫固定于其上,通过皮肤将肌肉扯住,于是每次呼吸撑开或放松胸腔的时候,肋骨的断口就不至于乱跑戳到肌肉和神经造成再度伤害。虽然疼痛伴随着呼吸继续着,但他知道,伤口正在一点点长好。
喉咙也还在疼,可已经比以前好很多,至少他能稍稍发出声了。这就意味着最坏的时候过去了!
“谢谢!”话一出口,声音之粗砺难听,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田璐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她用手背探了探病人的体温,小心地避开他眉骨处的伤口,喜形于色:“不发烧了,太好了!幸好没发生感染,危险期已经过去。怎么样,是不是感觉不那么疼了?”
张城干脆直接点点头不再出声。心想,但愿自己的嗓子不要一直这样才好。
“你不是去核电站了,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她不解地问。
张城跟吴功走后,没能在当晚前赶回,大家都惴惴不安地猜测他们是不是发生了意外。第二天清晨悍马开到楼下的时候,由于担心而没有睡踏实的众人及时听到车喇叭声,忙下楼打开停车场大门,只见悍马歪歪扭扭地开进来的同时,好几具活尸也趁乱挤进来,大伙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平安地将这些食人者全部杀掉,这才发现悍马驾驶室里几乎不省人事的张城,于是顾不得计较悍马的来历,七手八脚将他抬上楼。
回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二十四小时内所遇见的人,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一场灭顶之灾差点发生,自己也实实到地狱门口转了一趟。相比之下,这一身的伤痛也变得十分值得庆幸了。
“遇上些麻烦,就受了点伤。”心里这样想着,可嘴上却说得云淡风轻。随阳核电站之行布满了艰难险阻,充斥着太多的血腥和死亡,既然事情已经结束,危险已经解除,就没有必要再说出来给剩下的人造成心理负担,尤其像田璐这样只应该生活在文明环境里的女人。
“那……跟你一起去那人呢?”
张城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哦……那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你们把核电站关掉了?”'TXT小说下载:。。'
“现在安全了。”已经彻底解决了。
“我们想也是。因为大楼当天晚上就停电了,我们就想你们应该成功了,可是按路程算的话中午就应该停电,所以又很担心你们是不是发生了意外……还好你活着回来了!”
“没有水电大家觉得怎么样?”
“有个地方能放心睡觉就不错啦。况且还有吃的。我们把餐厅冷藏室里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不能保存的就做成腊肉、腌肉、晒菜干、腌咸菜……马青海带着大家弄呢。你病的这些天大家可一点没闲着——没电用总比得辐射病好啊!”
“现在水怎么办?”
“我们的瓶装水还能喝一段时间,至于用的水,就到地下室蓄水池里打上来……有点费劲罢了,所以大家都搬到五楼来住,可以少爬一点楼层。”田璐说着,耸了耸肩。
她乐观的态度无形中给了张城很多鼓励,这使他终于关心起自己外伤的问题来。
“我的鼻子是不是断了?”
“是的!”严肃的表情还没挂在脸上超过一秒钟就被灿烂的笑容打破了,“你原来那么在乎外貌啊,真看不出!鼻梁是裂了一点,但没到断掉的程度,会长好的,就跟原来一样。倒是眉骨的伤口比较长,还是歪的,给你我缝了五针,怕要留下疤了。你不会怕这个吧?”
“当然不会!”
“哎!身体不要动!你肋骨断了两根,不小心就会扎破肝脏造成内出血,到时候就难救了。你的胸骨有裂痕,如果再遭到撞击很可能有碎骨头飞进去击碎心脏,那你就死定了!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伤成这样真是太倒霉了!”
倒霉?张城咧嘴笑笑,却被伤口上的覆盖物阻止。他脸上的淤肿消了很多,但鼻子和眉骨上的纱布使他的脸看上去依然有些可怕,这个笑容与疼痛的抽搐看起来区别不大。
他一点不倒霉。恰恰相反,他幸运极了。这一路上,六个俄国人外加两个中国人,最后活着回来的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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