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工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我故作柔若无骨,靠向宣帝左肩,“子服要的唯一当然不止于此,奈何天不从人愿,谁叫老天最终让陛下绑住了子服,子服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求一个超脱于陛下其他夫人的地位。”
在这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之前,宣帝的胳膊从外侧环绕过来,揽在我的腰际,不让我离开他的肩臂。我想起身,他却示威样地加力,我猝不及防,上身失衡,一下子趴到了他的怀里,引来席坐两旁众人侧目。
在他们眼里,我们两个是在打情骂俏、你侬我侬吧。事实上,我们之间的对话却与情爱毫不相干。
“廉子服,朕对你句句发自肺腑,你却不该对朕这般地用心计。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么?倘若你犹豫哪怕拒绝朕,朕倒不会起疑。但你这般地曲意逢迎,反而令朕怀疑你的用心。还真是让崔怀不幸言中,你廉子服绝不会坐以待毙,绝不会乖乖地听命于朕。你到底在算计什么?你似乎有恃无恐,你所仗恃的究竟是什么?”
起不了身,我索性就不起了,双臂同样圈在他的腰上,“陛下令子服无所适从了,不是陛下让子服温柔么?子服遵了圣旨,陛下为何还不满意?”
斜倚在宣帝的胸前,这样的角度,不用低头,不用抬头,只需顺其自然放出视线,我就能看到那个,我不想看到却最想看到的人。
他端坐着,纹丝不动,他在专心致志地欣赏着舞蹈,非常地专心,仿佛那是世界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虽然舞曲已然停下,舞姬已然散去,他依然目不斜视,望向那人去殿空的所在,沉浸着,回味着。
可他沉浸的,却不是蒹葭》曲的悠长;他回味的,也不是蒹葭》舞的柔美。他那堪比天香国色的精致容颜,僵化着,风化了。
那一刹那,我想到了很多的词语来形容,暮色,荒野,寸草不生,不毛之地。
却没有一个词语是适合司马洛的,长安名士司马洛,大汉第一美男子司马洛,意气风发的司马洛,狂放而内敛的司马洛,像阳光一般骄傲的司马洛,如桃花一般绝艳的司马洛。
那些司马洛,令我心折的司马洛,统统都不见了,唯有暮色苍茫,荒芜千里,戈壁沙漠里的斜阳,不是带给人间生的美好,而是凭吊逝去的哀绝。
逝去,一切终将逝去,独自,他一个人,寂寞,痛楚,哀绝,吞噬,灭亡。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做千件万件的事,我要他哀,要他悔,要他寂寞,要他痛楚,却不要他独自逝去!他不能在我逝去之前逝去!
耳畔,身侧,宣帝则是大漠初升的一弯冷月,警醒着世人,生也残酷,死也残酷,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廉子服,你一定要如此么?好,你既要斗心,朕奉陪到底。即日起,朕不会再纵容你,你最好牢牢记住你今日所言,待朕立你为后、与你大婚之夜,便是你,廉子服,向朕交付身心之时!”
关于情节拖沓的问题,还想再说明一下。说句老实话,我自己都觉得这小说连起来看,要比每天看一点效果好太多。其实我的每一个情节都是和下文有关联的,我要把每个人物的心理转变交代清楚,这样才不会显得突兀。或者要为下文做伏笔。至于觉得不如以前精彩的亲们,实在不行,就隔一个星期再来看吧。最近,我可是憋足了劲,要向你们证实我自己。如果到时还觉得我越写越逊色了,那么,好吧,我也就认了。汗。
我到底是没有沉住气,我低估了汉宣帝,高估了我自己,在我还没有将脑子里那个模糊的概念加以具体化的时候。
我需要找一些人、一些事来分散宣帝的注意,不能让他像从前在寿安殿那样,一直派人寸步不离地盯住我。那些该死的眼线,会捆住我的手脚。手脚被缚,我还怎么兴风作浪?
可是,我该找谁呢?
举目四顾,暗地里筛选着,娇如牡丹、媚若芍药的张婕妤?英姿飒爽不让须眉的卫婕妤?唯唯喏喏的王婕妤?还是公孙婕妤?戎婕妤?
或者我该从宣帝的儿子那边下功夫,许平君的遗子太子刘姡В空沛兼ブ印⑿圩畛璧亩首恿跚眨炕故俏梨兼ブ恿跸�
他们中,哪一个,对宣帝最具影响力?最能扰乱宣帝的心绪,从而影响他的判断。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那些人影响到宣帝?挑拨离间?让他们窝里斗?跟我争皇后之位?跟刘姡捞又唬�
不,那样太冒险了。万一我控制不住局势,搞不好画虎不成反类犬,引火烧身。烧得我焦头烂额不说,甚至还会有更多的人受那池鱼之殃。
这时,宣帝忽地厌烦了这些琴乐丝竹之声,只说倦了,便撤掉曲宴,遣散众臣子和他的众臣妾,包括我,然后一个人摆驾去承光宫。
他没叫上我,倒是出乎众人预料。
便在众人惊而失神的刹那,极快地又瞥了一眼司马洛,表面上他已淡然若水,我亦如水般淡然。
这世上浓冽深邃过了极至,就只能淡得像水了。
“今生今世,廉子服只属于司马洛一个人,洛是子服的唯一。这不是一个承诺,而是一个誓言。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死无葬身。”
洛,我会守住我的誓言,哪怕我恨你,哪怕我今生不能原谅你。
当内侍领着我们这班宣帝的夫人们离开宣曲宫,回各自临时的宫苑歇息,与我关系最好的王婕妤走在我旁边,悄声问我:“子服,你惹陛下不高兴了么?刚才献舞,陛下和子服不是还有说有笑,怎么陛下没有召幸子服呢?”
不是她的声音不够小,只是有些人的耳朵特别长。
“王姐姐,你好不知趣,廉婕妤可不是我们这些不得宠的。她过不了多久,便是我大汉朝的皇后了,你怎敢直呼皇后名讳?你怎敢管起皇后的闲事?”
如果说张婕妤是缸蜜里藏酸的腌梅子,那么卫婕妤便是坛酸得光明正大的陈醋,只可惜了她眉间那女儿英气。
“张婕妤,陛下的圣旨未降,你这皇后未免也叫得早了一些。哼,还真拿自己就当皇后了么?不过沾了老天的光,也未见得如何得宠。”
王婕妤倒是比我反应大,也许她认为此次有她出游,是托了我的福,她想投桃报李吧。正欲驳斥,我拦住了她。
干嘛要驳斥她们,我谢谢她们还来不及。多亏了她们那酸了几条街的妒意,以及一再挂在嘴边的“皇后”二字,我才记起了一个人,一个倘若善加利用便能给汉宣帝添乱、添堵的人。
这个人也住在上林苑里,不过她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冷清。因为她住的是上林苑的昭台冷宫。住在昭台冷宫里的人,是曾经的皇后霍成君。
说起来惭愧,她刚被废掉那会儿,我还想着哪天寻个由头去看看她。但这个把月里,变故一个接着一个,我几乎疲于奔命,早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只是看望她的动机已经不单纯。
进到昭台宫,触目所及,杂草丛生,枯滕颓败,那种潦落感,似曾相识。
几年前,我也是和阿满这么走进汀兰轩,我满以为我能将那潦落一扫而空,谁知道,人算天算,我替信铃谋算好了一切,却葬送了她的一条性命。
也许就是这似曾相识在作祟,总让我觉得有什么会历史重演。几乎是提心吊胆地入了宫门,甚至不敢立时抬眼向前,害怕又是那朱门紧闭,害怕推开那门,又是一幕香魂已去、白绫悬梁。
所幸,这回,我是杞人忧天了。
昭台宫内,内殿大开,霍成君便立于殿前,廊下阶上,向我道:“廉夫人今日怎有雅兴,来了我这冷宫?
今天两更结束,呵呵。天好热啊。呼呼。求砖,嘿嘿。
我不习惯这样的霍成君,素的发髻,纯然的黑,素的面宠,本色的白,素的衣衫,朴拙的绣纹。
这不该是霍成君,没有珠环翠绕,没有嫣红双颊,没有腰饰白玉,没有锦绣满裙。很清很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甚至没有属于人间的表情,属于冷宫女人的幽怨,或者是更深一层的幽恨。
我接过阿满手里的东西,叫她在外面等着。阿满答应得颇不情愿,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我到昭台宫来。
霍成君也相应地吩咐她的侍婢秀蓉候于殿外,应声刹那,秀蓉的面上有着和阿满如出一辙的担忧,她这是在害怕我会为难她的主子么?
好一个忠心的丫头,霍成君沦落至斯,居然还有她不离不弃,看来霍成君的人生也不是全然的失败。
入厅,坐定。
“似廉夫人这等当红得宠的人儿,不应当来我这冷清晦气之地。”
我不喜欢她讲话的口气,活像我欠了她什么似的。更加活见鬼的是,我居然就真的心虚了,居然真的就好像欠了她什么一样。
或者,我注定要亏欠她,从我打算利用她开始。
“我带了一些补药过来,你刚刚小产,身子很需要调养。”
这是我今天的主要来意,投石问路。首先我必须确定霍成君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在不在了。
终究不能很好地维持超脱和清冷,她泄露了心底的怨恨。
“我早就料到,此事你必定知情。这一切都是你廉子服的的圈套吧。你故意帮我怀上孩儿,又在陛下面前挑唆,挑唆得陛下狠心绝情,连自己的骨肉都不顾了。”悲声渐起,恨声愈浓。
这些悲与恨确实造成了我情感上的起伏,但我可以强迫自己忽略,只用理智来思考。
我果然猜得没错,果然是汉宣帝秘密用药堕了霍成君的胎。
这么一来,我便好做文章了。不管宣帝如何痛恨霍家痛恨霍成君,他应该明白,霍成君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那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但他亲手扼杀了这条生命,在他心里或多或少总有些愧疚。
至于这一点点愧疚能够翻起多大的浪头,就得看我如何计划,霍成君肯不肯配合。
若要霍成君配合,我先要表明我友方的立场。我的确是友方,即便我是在利用她,可于她而言也是有利无弊,我们大家各取所需。
“皇后”
“我已非皇后!”她打断我,激愤难平,陡然失态。
是啊,她已非皇后,她只是废后,废后霍成君。突然地,产生了一个联想,由霍成君联想到了许平君。极其的巧合,汉宣帝的这两代皇后,名字里都有一个“君”字。
平君,陪伴还是平民的君王,却无法共享富贵显赫;成君,成就一代明君,以己之全族、一生孤寂。
不错的想法,拿来混乱汉宣帝,再合适不过。初步的构思已然形成。
我朗声开言,尽量坦荡无私。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虽然当日我并非真心帮你,却也不曾居心害你。你与陛下数载夫妻,该当清楚陛下为人,陛下不会轻易被谁左右。更何况,你怀的是他的亲生骨肉,难道凭我三言两语,他便会舍弃么?你好好想一想,你那天刚来太子宫告诉我你有喜了,回去陛下便将你幽禁,难道这也是我挑唆不成?你心知肚明,陛下之所以将你幽禁,便是不想让人知道你身怀有喜,他既隐瞒此事,便是已下决断,要舍了你和他的这个孩子。当然,你若一味认定是我愧对了你,那么便算是我愧对了你。毕竟,要不是我的私心,你也不必忍受那丧子之痛,那便如生生地自腹中剜去一块肉,这种伤痛我能够体会。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告诉你,倘若你信我,我愿意尽我所能来帮你。也许帮不了你重为皇后,可最起码我能助你离开冷宫,再次赢得陛下欢心。”
这一长段话,我一气呵成,中间并无停顿。如此,才能予以霍成君尽可能大的冲击。我知道,听了我的话,她肯定是又惊又疑,在那惊疑不定里应该还夹杂了少许的雀跃。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被打入冷宫,但凡谁在这时向她伸出手来,不管那个人是谁,从前跟她有多少的过节,她都会将其视之为救命稻草。
我抿唇而待,等待霍成君露出惊疑和雀跃之色,等着她发问,问我为何要帮我。她是绝对不会相信,我那根本不靠谱的内疚之心。
能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我自然早已准备了周全的应答。
我会告诉她,我在后宫遭受排挤,我担心唇亡齿寒,还没当上皇后就已经被其他的夫人暗害。我要找个靠山,这皇宫里,最好的靠山除了皇帝,就是太皇太后。所以我想借着她去讨好太皇太后,毕竟她霍成君与太皇太后有着血缘之亲。宣帝已下旨,灭霍氏九族,不日便将斩于集市。那么,在这世上,她和上官太后,便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我帮了她,便等于帮了上官太后。
我以为万事皆在我掌握之中,我实在过于自信了,老天最喜欢给太过自信的人那意外的“惊喜”。
今天两更,第二更会在中午上传。天太热了,亲们也要注意身体,多吃西瓜,嘻嘻。
霍成君的脸上,有惊,却没有疑。只是惊骇,却并非骇然。那是一种类似于担心的惊恐,以及一时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