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透出了懊恼。他差一点就想站起来了吧,站起来,拖走我,将我塞进安阳王的马车里,将我远远地送到天边去,藏起来,藏得稳稳妥妥,任谁也不能找到我。
洛,你是在怪我吗?怪我辜负了你的苦心?枉费了你的心血?洛,你不能怪我,我没有辜负过你,也许我辜负了很多人,也许我愧对了很多人,可我从来也没有辜负了你,愧对了你。
我向着司马洛,尽力地笑得很好很美,我要让这美一直地留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此生我留给他,最后的印象。
把歌声,从起句的高亢里降下来,降到我们曾经所共有的温存。
“一曲水调歌,夜有清风和。人约黄昏后,缠绵卿与我。难分难舍,明月转朱阁。”
洛,你要记着,记着我唱水调歌头的那个晚上,记着我们此后的每一个黄昏之约,记着我们卿卿我我的缠绵。这些是快乐的拥有,我允许你记得。
……
“聚后总是散,从来欢情薄。不恨天意弄,只怪东风恶。奈何奈何,终将缘摧折。”
聚时的温存,便是那散后的苦果。洛,其实我恨过的,我恨过天意,也恨过你。想想多么愚蠢,我居然把那些宝贵的时光浪费在了怨恨上面,那是很多个日日夜夜,倘若全部拿来爱你,我就可以多爱你很多天很多天。
……
“相思满西楼,难觅孤鸿托。念君不见君,春华也萧瑟。磋砣磋砣,宁把眉心锁。”
洛,你知道吗,从前,每一次想你的时候,我都会想,你有没有在想我,你是不是并不像我想你那般想我。从前,我很想让你看见我是怎样地想你,怎样地为你磋砣岁月,怎样地因你空锁眉心。
……
“人不共长久,甘受孤寂磨。便是红叶落,亦有残花灼。我自执着,今生为君歌。”
但是现在,洛,我很庆幸你没有看见,你不需要看见我是怎么地被孤寂折磨,我不需要你为我心疼。我只要你知道,身边没有你,我还有勇气锁眉心受孤寂。可世上没有你,我就挨不了这一辈子。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你就让我自私到底,好吗?你就纵容我这最后一次,替我挨这一辈子,好吗?让我的鬼魂陪着你,给你唱歌,洛,歌就是我,我,今生为你而歌。
“今生为君歌,歌半世离合,只在君前喜,不因离悲泣。
今生为君歌,歌婵娟千里,世间难相守,天上同比翼。
今生为君歌,歌死生契阔,君亡我相随,我亡君莫追。
今生为君歌,歌绝唱千古,我在比翼处,盼求君安乐。”
我痛恨我自己,为什么要流这样多的眼泪,泪水模糊了眼睛,我看不见洛的脸,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歌。洛,你要安乐,你一定要安乐!你可以想念我,但不能去想所有的悲伤,你可以想念我,但不能让你自己孤独寂寞。
洛,我要你安乐,娶妻生子,像天底下那些平凡而幸福的男人,安乐到老,安乐终老。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不同衾,死求同穴。死不同穴,比翼天高。
一曲水调歌,夜有清风和。人约黄昏后,缠绵卿与我。难分难舍,明月转朱阁。
聚后总是散,从来欢情薄。不恨天意弄,只怪东风恶。奈何奈何,终将缘摧折。
相思满西楼,难觅孤鸿托。念君不见君,春华也萧瑟。磋砣磋砣,宁把眉心锁。
人不共长久,甘受孤寂磨。便是红叶落,亦有残花灼。我自执着,今生为君歌。,
今生为君歌,歌半世离合,只在君前喜,不因离悲泣。
今生为君歌,歌婵娟千里,世间难相守,天上同比翼。
今生为君歌,歌死生契阔,君亡我相随,我亡君莫追。
今生为君歌,歌绝唱千古,我在比翼处,盼求君安乐。”
如果有可能,我很想把这首歌永永远远地唱下去,永永远远地不要停,但是人世间,本就没有永远,更何况一首歌?
歌罢,我的前面,有三双眼睛,在望着我。上官太后不动声色,她应该很满意吧,这原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要的结果,就是汉宣帝那双恨彻心扉、痛彻心扉的眸子。恨彻了心扉,痛彻了心扉,就再没有什么好痛的,好恨的。
于是,汉宣帝伸出了双手,鼓掌。上官太后也跟着鼓掌。那单薄的掌声,响在空旷的大殿,响在某些空虚的心田,像一种嘲弄。
我没有嘲弄谁的意思,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充实。我只回望那另一双眼睛,却没有找到我盼求的安乐,与我感同身受的充实。
司马洛的眼睛,在悲伤,就只有悲伤,他悲伤地看着我,就仿佛看着一个渐渐涣散的影子。他的眼泪,就始终在那眼眶里含着,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浓得似乎再也化不开了,便是我唱一千遍、一万遍“盼求君安乐”也化不开他的眼泪,然后,那悲伤的眼泪,无奈在慢慢涣散,坚定在渐渐执着。
汉宣帝长身而起,说要回未央宫了,向太皇太后告辞,走到我身边,飘过低低的一句,也是坚定无比。他不必再费神武装,他已经完全冰冷。“廉子服,你既一心求死,便怪不得朕。你的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我不害怕汉宣帝的冰冷,我害怕的是上官太后开口命司马洛退下。司马洛略一倾身,遵旨。拿起了拐杖,他站起来,他站得很吃力,吃力地我想去扶他一把,但我不能。
司马洛拄着拐杖,左脚向前一步,再拖着右脚跟上左腿的一步,很不相配,这样的姿势,和他很不相配。他望着我,发现了我在注意他的步姿,我更害怕,害怕会伤他的自尊,他却突然笑了,他似乎开始接受了现实,他把悲伤溶在了眼中,却将坚定放在了笑里。
他是笑着走过我身边,我垂在身侧手掌,触到了一点温暖,继而被这温暖包裹,司马洛借擦身之际,握住我的手,“子服,不得偕老,比翼天高。”
他走得很慢,却总还是要走向前,握着的手,总是要放开,擦身之后,终究擦身而过。我唯有握住自己的手,紧屋成拳。这样,也许司马洛的温暖,会在掌心留得更久一些。
太皇太后遣退了司马洛,遣散了众乐工,平明殿,又剩下了她和我。
“今生为君歌,歌半世离合,歌绝唱千古,我在比翼处,盼求君安乐。”
她轻声念着我的歌词,显得伤感。“廉子服,你果然不负陛下歌倾汉宫之赞,你怎样唱出这样一首动人的歌,你竟让孤为你而哭。”
哭?她的眼泪,我不希罕。“太后是哭子服的歌,还是哭子服的死期不远?”
“廉子服,你若死了,是你咎由自取。”上官太后的口吻,与汉宣帝如出一辙,“你可以不来长乐宫,你可以不接受孤献歌的安排,你可以不唱这支曲子。陛下便是得知你逃了,也未必就会痛下杀心。”
是的,我可以。就如同,太子可以不向我通风报信,安阳王可以不帮我逃出皇宫,司马洛可以在被太皇太后扣为人质后放弃救我出宫的计划。令那局中之人,心甘情愿,咎由自取,最高明的布局,不外如此。
我反问:“太后用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要让陛下对我狠下杀心么?我这么做,不是正中太后下怀么?”
一再地强调我的自称,我自称为“我”,将死之人,应该获得平等,我和她,和汉宣帝,本是平等。
“对我来说,能在临死之前,看一眼心爱之人,为他倾声一歌,我,虽死无憾。就这一点,我比太后幸运。”
殿外,忽然传来了司马洛歌声,他在唱我唱的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生不同衾,死求同穴。死不同穴,比翼天高。”
如我一般的高亢,却是我不希望的悲壮。
上官太后本有被冒犯了的恼怒,却终是长叹一声,“廉子服,你的确比孤幸运。”
可她口里的幸运我不想要,“太后,子服有两个请求,求太后成全。”
顿时招来太皇太后讥讽的笑,“哦?你怎地又谦卑起来了?你真把孤当成有求必应了么?孤为何要成全你?”
“倘是太后成全子服,子服就告诉太后一个秘密,一个有关陛下如此宠爱张婕妤的秘密。”
请大家不要着急,我还在赶最后一章最后的一小部分,我会在今天发上去的,但是同步就比较,汗了。
又转回常宁殿。在殿门处,远远地看见华玉娃。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却不走过来,那表情很陌生。
我朝着她,感激一笑。她肯答应司马洛,赌上她自己和她儿子的前途,用她姐姐的车送我出宫,我应该感激她。不管她曾经有没有动过害我之心,不管她是为了我而帮我,还是为了司马洛而帮我。
见到我的笑,明白了我笑里的感激,华玉娃只是疑惑,茫然,最终撇过了脸勿勿离去。
“天雷度厄,否极泰来”这是汉宣帝关于常宁殿那一夜混乱对外的解释。的确否极泰来了,天雷没轰死我,倒唤醒了我的神智,我的“疯病”不药而愈。
病好了,自然就没理由封闭常宁殿,宣帝撤了那帮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内侍,却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把我更深地禁锢了起来。
他不让我见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见我。他命令宫人们以我的名义拒绝一切访客,太子、安阳王一再地被挡在门外,便是我的弟弟和父母同样不得其门而入。
我想他大概是怕我和外界互通消息再次逃跑,他恐怕是真真正正对我下了狠心。我马上就要死了吧,很好奇,汉宣帝和上官太后会用什么方法来杀我,他们应该明白,在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明着赐死我的机会。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好奇上,这样就可以等待死亡的恐惧。是的,我承认,我有一些恐惧。我比我自己认为的,更要怯懦一些。
独自望着那日出日落,日出的时候想,我今天会死吗,日落的时候想,我明天会死吗,这样的心情,不能算是愉快的经历。
又一个黄昏,掖庭令李末来了。有些意外,他现在应该没时间来管我,太皇太后寿辰在即,整个未央宫、整个长乐宫都为之忙碌。
“夫人,李末此来,是遵照已故崔大人的嘱咐,向夫人坦承一件事情。”
“崔怀?”我不由愕然,“他要你告诉我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才来告诉我”
李末低着头,声音有些异常,低而不稳,回答却是我第二个问题。“崔大人说,此事只有到了下臣临死之前,或是夫人临死之前,方可禀告夫人。”
尽管早有准备,仍是心头小小地一震,到底是要死了吗?我以为还能因着太后的寿典再苟活几日。竭力掩饰,不愿让李末瞧出我的震动,我想我表面上看上去应该还算坦然。
“李末,你能告诉我,我几时会死?是明天?抑或,就在,今晚?”
李末却是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了他的震动,竟是一下子跪倒在地,满面激荡难平。“夫人误会下臣了,下臣指的是自己已死到临头,而非夫人。下臣自知难逃一死,但夫人却不一定,夫人还有一线生机。”
我始料未及,又是愕然一惊,“李末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死到临头?”
“因为陛下明日便会下旨命夫人练唱卿云歌,于太后寿典之上献唱。既是庆太后之寿诞,也是歌我汉室之升平。陛下与太后皆道,天下,配唱卿云歌者,唯夫人一人矣。”
他的话令我费解,卿云歌我倒是听魏夫人讲过。
相传卿云歌是虞帝舜大宴群臣百工时的集体唱和之作,我只记得头前四句“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意思是“祥云灿烂,延绵不绝,日月光辉,永驻人间。”单从这四句,便可知整首歌之超越流俗的高浑之气。魏夫人曾说,此歌是歌中之绝品,能唱出此歌者,便可称得上歌中之仙、歌中之圣。
可是,这献歌,和李末有什么关系?我献歌,为什么他会死?
“夫人,为示隆重,陛下和太后特命李末在长乐宫新筑一高台,赐名‘云台’。届时夫人便高立于云台,唱卿云之曲,得万人相和,彰显我朝祥和之气。”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神色有变,我知道他即将进入重点。
“然而,今天早上,太后宣召了下臣。所以,下臣必须,必须秘密地在那云台内里,堆满柴薪,浇上火油,放下引线。待到夫人歌起之后,便要点燃引线。到时候,云台无故起火,火光冲天,凤身之女,浴火永生,庇佑凡尘。”
如果李末口中的凤身之女不是我,我几乎要忍不住为想出这主意的人喝一声彩。是啊,凤身之女杀不得,既杀不得,又要她死,该如何呢?最妙不过,以“凤凰”之道还治“凤凰”之身。
凤凰涅磐的故事,耳熟能详。据说这种具备美丽羽毛和美妙歌喉的神鸟,每五百年,就要背负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歌唱着华彩乐章,投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