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洛骤停身形,回头看我。
“司马大人,姑娘临终前有一句话叫我带给司马大人。”
“……”
“姑娘说,并非浮云一心捧月,并非弱柳刻意迎风。只是如何心高,浮云怎可高过青天;如何气傲,弱柳怎可强过劲风。身不能自主,奈何奈何。”
话没说完之前,我自己都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有见地的句子。看来,我这个满身铜臭满肚子算计的人似乎还有做才女的潜质。
司马洛闻言,陡然一震,若有所悟的同时,面上现出无尽懊悔愧疚之色。仿如遭受了某种打击,回身的背影突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黯然。
我达到了我的目的,既然司马洛重情义,那么我就要他为曾经的失言付出代价自责一生。
可报了仇的我,却总是觉得很沉重,目送司马洛远去,心情像眼下不见阳光的天空,胸【炫~书~网】口堵得慌。
这时,听见背后有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一刹那的恍惚,那是苏云昭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回过头,看到的却是一个**岁的少年。
他背着手望着我,眼里满是好奇。
尽管早知不可能是苏云昭,仍是忍不住失望。懒得理这小屁孩,我往回路走,想自己的心事。
不晓得司马洛能不能追上那帮内侍,即使追上了又如何,人都死了。
人死如灯灭,当初我是因为苏云昭才进了皇宫,现在苏云昭不在了,那掌管掖庭的所谓掖庭令、掖庭丞会怎样安置我呢?
会不会将我遣出宫去?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鬼地方我是一分钟都不愿再待下去了,连空气都异常地压抑,压抑得只能用金庸笔下的一个名词来形容——活死人墓。
这时,冷不防响起一声颇具威严的低喝:“好大胆的奴婢,本王问话,竟敢不答!”
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左右环顾,四周除了那少年,并无他人。那小家伙扭着眉瞪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那一身华服满带骄矜贵气。
猛然醒悟,暗骂自己该死,怎么就忘了这里是皇宫,能在皇宫里自由出入的男人,除了那些不完全算男人的太监,哪一位不是皇亲权贵当朝重臣,一个个来头大得很,任谁我都得罪不起。
听这小鬼刚才似乎自称本王,难不成他还是个郡王?
虽然不知道亡羊能否补牢,好歹也得试一试,我连忙低下头去行礼,“奴婢万死,求王爷恕罪。”
那少年对我的谦恭转变似相当满意,人小架子不小地微一颔首,问:“本王瞧你面生得很,是新入宫的么?在哪一宫服侍?”
我眼珠子转了转,“回禀王爷,奴婢——奴婢秋儿,侍奉于长乐宫太皇太后处,承如王爷所言,奴婢刚刚进宫,故而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饶了奴婢这一回。”
少年高高在上地一摆手,“罢了,不知者不为过,本王自不会与你一般计较。”本王正要去长乐宫向太皇太后问安,恰好与你同行。”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仿佛看见那小王爷面上闪过一丝狡黯,似在谋算着什么。
暗暗心惊,莫非他识破了我的谎言,怎么可能?我从来没在掖庭里走动过,他没道理会认得我,莫非他听见了我和司马洛的对话?
这下糟了,本来是怕那小家伙打击报复,才想隐瞒真实身份,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倒送上门给人家光明正大地打击报复。
倘若跟他到长乐宫,那我还不抓个现行,欺君是株九族的大罪,欺瞒郡王怕是罪也不会轻到哪里去。不行,三十计走为上策,我得想个法子tuo身。
正绞尽脑汁,冷不防那小王爷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一脸讲是非的三八相。
“哎,你刚才跟司马洛说的那句什么弱柳什么浮云的,究竟有何深意?司马洛那厮在朝中出了名的能言善辩,怎会被你这个小丫头一句话给驳得哑口无言?”
我愣住,无语,冲天翻白眼。
敢情这小子谋算的原来是这么档子事,整个一八卦王爷。不过他这一问却给了我灵感。
我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道:“王爷明鉴,此间曲折,容奴婢稍后向王爷详述。奴婢现有要事在身,需立刻前往未央宫。”
那死小子倒是不笨,“要事?有何要事?你刚才为何不说?”言下摆明了不信我。
切,也不我是谁,十五岁就被封为学校的愚人节之王,讲谎话从来不用打草稿,骗个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爷有所不知,适才太皇太后于宫中突然晕倒,不省人事,一众太医束手无策,奴婢等不敢隐瞒,正yu前去未央宫禀告陛下。方才着急赶路,无意冲撞了王爷,心慌意乱之下却把正事给忘了。”
古人就是古人,实在单纯得可以。少年立时信以为真,紧张不已,“什么?太皇太后病了?”小家伙还挺会联想,“难怪前日我去探望,便觉着太皇太后脸色不对。”
当下再顾不得理我,扭过头拔腿就跑,以奔丧的速度奔向长乐宫。
而我,则在他背后,得意地笑。
由此看来这少年郡王跟上官小太后的感情不错,转身之际面上已见悲伤之意。
真不知道当那小子如此悲伤地跑去长乐宫探病,上官太后会作何反应。古人不是最讲忌讳的吗,尤以皇家为甚,我偏偏要叫这嫉妒心重的小太后触触霉头,谁叫她有理没理便出口伤人。就算是为苏云昭再出一口恶气。
我猜大约上天也在惋惜苏云昭的芳年早逝,所以才降下机会借我的嘴小小整治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仰面望天,满眼灰蒙蒙的一片,伤感之余不由得迷信起来,如果当真在天有灵,希望苏云昭可以在那无穷高处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可以随心所yu,自守清平,歌者为歌。
正这样胡思乱想,蓦然肩上一重,却是被人拍了一下。
骇然一惊,莫不是那小王爷发觉上当,回来找我算帐?
打眼往后一瞄,原来虚惊一场,是阿满。
“子服,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让我好找。”阿满许是走了远路,一阵气喘,一边抚胸【炫~书~网】一边拽我,“快,快随我来,掖庭丞丁大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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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心虚的缘故,丁准待我倒是比前两次客气了许多,为着苏云昭的死,还特地温言劝慰了我几句。
我yao着牙不吭声,心里念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如我所想,丁准叫我正是为了安排我将来的去处,却非如我所愿,将我遣散出宫。
丁准说那是他顶头上司掖庭令的意思,从那一天下午开始,我便算真真正正与阿满同命相怜。
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困在掖庭,日熬夜熬,熬成白头宫女。
苏云昭临终前说我会离开这里,离开皇宫,她是我来到汉朝的第一个朋友,或者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真心相交的朋友,有时候像妹妹,有时候像姐姐。我不能让我这个朋友失望,我一定要想办法离开皇宫这个鬼地方。
“子服,你又走神了。你走得这样慢吞吞,等会儿我们又得挨张美人骂了。”
阿满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我叹了口气,唉,虽然不甘心,但目前为止我也只能暂时认命。
换一只手提那只重得要死的铜壶,那是要送给张美人沐浴用的热水。这个张美人出了名的难伺候,不过幸好我长得其貌不扬,所以她挑阿满的刺总比刁难我的次数多。
由惯例推出,要是这次去得晚了,被削得灰头土脸的那个铁定是阿满。不愿连累阿满,我加快了步子。
可那个催促我的人这会子却悠闲起来,问我:“子服,你方才眼神定定的,在想些什么?莫非是在想家中的情郎么?”
临了还冲我可爱地挤挤眼。
我撇嘴,刚要答话,忽见阿满脸上玩笑之色尽收,取而代之是稍带惧意的表情,跟着慌手慌脚放下铜壶,掌心朝外贴在额头,双膝跪下地去,行的乃是皇宫中最高级别的跪拜之礼。
我下意识地转脸,汉宣帝正从远处缓步而来——
(注:美人、婕妤与前书的良人等均为汉帝后妃的封号。皇后之下,便是婕妤,次为经娥、傛华,再次为美人。)
到今天才看到评论,呵呵,可能一开始便想抓住读者,所以写得急了些,忽略了一些细节,以后会注意的。
正文 14。 (十四)飞来横祸 字数:3853
仿佛连锁反应,附近所有的内侍宫婢呼啦啦尽皆矮了半截,我算是后知后觉的那种,也只慢了半拍而已。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宣帝,比起上次他看上去似乎快乐了一些,我想他快乐根源应该来自于他旁边那个绝色的红衣女子。
我认得她,李美人,汉宣帝的新宠,加之最近身怀有孕,越加春风得意,在掖庭内风头之劲一时无人能及,不知妒红了多少女人的眼睛。
或许是恃宠而骄吧,李美人边走边旁若无人跟宣帝撒娇,似乎在争执着什么。不过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女人用来取悦献媚卖弄风情的一种小手段罢了。
李美人自以为她的这种手段耍得非常成功,她以为宣帝已然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诚然,表面上似乎的确如此,宣帝伸出胳膊半扶着李美人,眉间眼底呵护备至,真真称得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只是那娇惯,却予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像在适度地宠溺一个孩子。他的眸子依旧是一贯的迷蒙,迷蒙而疏离。
这种暗藏于内的疏离,让李美人变得异常地可笑,陶醉在一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陶醉的爱情里。
什么恩宠什么荣耀,不过是又一个苏云昭,又一个上官某人的替身。我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宣帝失去新鲜感后李美人独守冷宫的凄凉。
不由稍带同情地多看了她一眼,顺带偷偷地狠狠地斜了斜她旁边的那个薄情郎。
在宫中,没有皇帝的允许,宫婢内侍绝不可以抬头,直视主上,更遑论像我这样横眉竖眼地瞪他。
宣帝倒是没察觉,倒被挨我跪着的阿满瞧见了,估计把她吓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底下飞快地推了我一把,我想她是打算给我提个醒,叫我赶紧低头。
可惜阿满却是好心办坏事。
刚才我跪得迟了,没时间放下水壶,只能硬捧在手里跪下,这当口我正捧得手酸臂麻,再加上阿满可能因为太过紧张没拿捏好力度,使得劲大了,我一个没提防铜壶嘴一歪,滚tang的热水登时流了出来洒在了地上。
倒霉就倒霉在那两位早不经过晚不经过,偏生这个节骨眼打我身边经过。更倒霉的,是那个娇滴滴柔弱弱的李美人比较靠近我。
其实我和她之间还有着一尺两尺的距离,热水倒下来,也不过就是一星半点的溅到了她的脚面,可那李美人却跟整壶水泼到了她身上似的,尖叫着蹦跳着,花容失色,连连喊疼,喊得那叫人一个心疼。
跪着的内侍们宫女们纷纷站起,围拢上来,场面极其混乱,李美人倚在宣帝怀里,弯眉紧蹙,呻着一声声地唤“陛下,陛下”,然后我听见汉宣帝气急败坏的怒喝。
我想我肯定是哪根筋不对,因为在宣帝厉声喝斥我的同时,我居然还在琢磨着这汉宣帝怕是对李美人尚有几分情意,否则他不会如此震怒,冲着我鬼吼鬼叫的。
然而宣帝并未因我对他终于有了一些正面评价而就此放过我——
“大胆jian婢竟敢妄图加害李美人,谋害朕的骨肉!来人,立即将其拖去暴室,令暴室啬夫严惩不怠!”
我懵了,浑身瘫软。
混了个把月的宫婢,我自然已经知道何为暴室。
所谓暴室,那是皇宫中的监狱,是所有宫人夜里梦魇心中的地狱,据说获罪入暴室者,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有没有搞错,我所有的罪过加起来,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在李美人滑如凝脂的脚踝处烫出了几点红罢了,了不起(炫)(书)(网)赏我几棍子打一顿得了,有必要那么大一帽子扣下来,把我往死里整吗?
我据理力争,“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只是一时手滑,绝非蓄意加害。”情急之下转头指着阿满,“她可以为奴婢作证。”
众人的目光均集中在阿满身上,阿满整个人趴在地上,抖作一团。
宣帝问她我所言是否属实,阿满战战兢兢地抬头,望了望我,复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哆嗦着嘴唇嗫嗫嚅嚅地答道:“奴婢——奴婢——不知。”
听完阿满这句话,我眼前一下子全黑了,两耳嗡嗡作响,脑子乱哄哄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看不清人的脸,听不清宣帝又说了什么,仿佛有两个人过来拽我,想拉我站起身,无奈我那两条腿ruan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力。那两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粗鲁家伙,索性架着我俩胳膊拖着我向前。
大约拖出去有几百米远,我才渐渐从那种jing神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努力地平复情绪,我告诉我自己越是这种生死关头越是要镇定。
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