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们所期盼的,等待的,方解会不会称帝?
没有人怀疑,今天的大朝会肯定会有数不清的官员在太极殿里跪下来,真诚的,挚诚的,请求方解登基。大隋已经完了,这个天下早已经不是隋字大旗插遍天涯海角的天下。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极为复杂。
如果方解登基,会有很多人不乐意,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为方解得罪的人足够多,多到连他自己都懒得记下来,因为一个本子根本记不下来。但是如果方解不登基,会有更多的人不乐意,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些人方解都记了下来,哪怕就算是再多的名字一个本子记不下来,他也会记下来。
宫人们在忙碌着,太极殿前面的广场开始摆放花盆。这是方解的授意,虽然那些宫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们只能遵从。要知道太极宫太极殿应该是天下间最肃然严苛的地方,在青砖铺成的广场上摆放太多的红红绿绿,似乎破坏了这份肃然。
就连一向喜欢方解,喜欢到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和方解拜兄弟的大学士牛慧伦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里摆上好多花?
要知道,让一个将礼仪看的比命还重的大学士,将尊卑长幼看的同样比命还重的大学士,居然起了和方解结拜为兄弟的心思,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诞离奇的事。可即便如此,这位越发荒诞离奇的大学士,还是不理解大朝会这么壮严的时刻,摆一片花海出来……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理解方解的心思,或许就能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是的,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只是方解的一点执念罢了。方解始终觉得太极宫太刻板,刻板的让人心寒。所以他命人准备了大量的鲜花,在太极殿前面铺成一片花海。
很小孩子气?
也许,没人理解方解心里的决绝。
所以,他有些孤独。
哪怕他身边有项青牛这样的朋友,有桑飒飒沐小腰沉倾扇这样的女人,他还是有些孤独。
不矫情。
因为时间有些仓促,所以花盆摆放出来的图案不繁琐,也不是很精密,但是单单一个多字,就足够震撼人心。铺满这片广场需要多少盆花?方解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每逢盛事,太极殿前面的广场上可以肃立一万两千带甲武士。
还站不满。
过往的宫人看到方解的是会,立刻停下脚步施礼。
方解点头示意。
他看着花海逐渐成型,心里竟然有一种终于撕破了什么的快感。说的粗俗些,就好像终于推到了一个追求多年的女神,把她扑倒在床上粗暴野蛮的撕碎了她的黑丝?也许这并不恰当,但是快感相同。
“主子”
木三悄悄走到方解身后,压低着上半身很认真的问:“穿哪件衣服?”
只有木三,对方解的称呼是主子。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有光明正大官阶的人,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太监。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厌恶了甚至恶心了太监做的事,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做这些事最顺手,也最舒服。
所以,干脆不再抗拒。
“穿什么衣服?”
方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很普通的黑色锦衣,这种衣服方解有很多件,款式基本相同。他很喜欢黑色,不怎么喜欢白色,所以有些时候看起来,他好像很久没有换过衣服了似的。
“我没穿衣服?”
他问木三。
木三微微一怔,然后摇头:“不是啊,奴婢是想知道,今天大朝会……主子是不是要穿的稍稍隆重些?”
方解笑了笑:“木三,问你一个问题。”
“主子您说。”
“如果你是一个穷人,想要进城去见见世面。但又怕被人看不起,所以最在意的是什么?”
“衣服”
木三想了想之后认真的回答:“一个穷人,想进城见世面,不想被人瞧不起所以就特别在意衣服,要么苦苦攒上很久做一件全新的。要么实在攒不出来,就把最好的那件仔仔细细的洗过。然后进了城,还是会特别在意城里人的眼光,唯恐他们看自己的时候眼神里有轻蔑和不屑。”
“我现在……需要考虑穿什么衣服吗?”
方解问。
木三这次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拜服:“主子……早已经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
……
今天的大朝会,大家都知道是要做什么。大家都知道今天大朝会表面上起来最重要的事就是一件很不和规矩的事,也很不讲道理。哪里有主人没登基,就急着召开大朝会分封手下人的事?
自古以来都没有。
但是就连那些知道自己将会被封赏的将领们,其实心里最在意的反而不是自己会得到什么,而是方解会不会答应他们……这才是大部分看来这次大朝会的意义所在。但是,层次更高一些的人才会明白。
这是个战场。
吴一道来的很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在宫门外面等着了。等他到了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来的有些迟。宫门外面,文官武将的马车已经停了好多,不少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看起来每个人都有些兴奋。这是不现实的事,因为天还没亮,吴一道不可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脸色,但他就是知道,每个人都兴奋着。
大家都知道吴一道的分量有多重,所以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过来见礼。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学士牛慧伦,一个是独孤文秀。无论如何,按照品级来说现在他们两个最高。
“王爷有旨”
就在这时候,宫门打开,太监木三从里面走出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请散金候吴一道,大学士牛慧伦,独孤大人,大将军崔中振,大将军陈定南,大将军陈搬山,大将军诸葛无垠,大将军刘恩静,大将军许孝恭,大将军陆封侯,大将军段争,大将军郑秋……进东暖阁议事。”
长长的一串人名,都是黑旗军中最重要的人。
“其他大人们。”
没想到木三还有话说:“请到太极殿里用早饭!”
这句话一出来,一片愕然。
用早饭?
大家当然都没吃早饭,因为大家都知道大朝会要开很久,所以莫说吃饭,大家连水都没敢喝。这要是在大朝会上憋不住,丢脸是小事,破坏了大朝会的气氛引起王爷的不快才是大事吧。
可是,方解居然为大家准备了早饭!
这特么又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
当政者,居然要在太极殿里请所有朝臣吃早饭?
规矩呢?
规矩哪儿去了?
最讲规矩的大学士牛慧伦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苦笑:“你们莫看我,这个时候就算是御史台那些铁嘴钢牙的也不敢乱说话。王爷要是让他打掉他们几颗牙,绝对不会少掉一颗。我老了,牙本来就不好……”
吴一道等人哈哈大笑,跟着木三进宫。
人群中,有两个人看起来稍稍有些异样。一个是独孤文秀,一个是崔中振。两个人故意落后几步走在后面,崔中振说了一句别人听不出来深意的普通话:“有点紧张吧?我也是。”
独孤文秀所答非所谓,似乎没什么深意:“没事,我演戏很好。”
崔中振点了点头,跟在众人后面进了太极宫。
他们穿过了花海。
所有人都震撼了。
漂亮,无与伦比的漂亮。太极宫本来的那种肃然冷酷,被这一片花海冲击的荡然无存。这就好像一个地位很高平日里也严肃成了习惯的大人物,忽然当着众人面说他的名字叫王小花乳名叫二蛋子一样……毁了。
“干的……还真是漂亮。”
牛慧伦的嘴角抽了抽,哑然道:“这种事如果是大隋的任何一个皇帝做出来,都会被朝臣死谏吧?且不说毁了肃穆威严,光是买花这一大笔银子就值得言官们大说特说了……”
“主公……就是这么任性……”
吴一道讪讪的说了一句,憋不住笑。
“你们看我花海,可壮观?可漂亮?”
站在高台上的方解张开双臂问。
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所以方解很高兴,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昨天夜里我召见了很多人,你们当中只有一个没有被我召见,他自己当然不知道。他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我想瞒住一些事还是可以做到的。到了现在自然也就不必再瞒着什么……如果你们现在狠狠的打他,我觉得我会更高兴……但是,不要碰坏了我的花。”
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吴一道突然回头一拳打在崔中振的下巴上。
直接把下颌骨打断了。
然后就是一群人围殴,拳打脚踢。
牛慧伦是个斯文人,所以只是软软的踹了一脚裆,然后擦着汗跑到方解身边:“这好像不是计划内的事吧?没道理啊?”
方解看着大学士那认真的表情认真的回答:“讲道理?那是什么东西?”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 真老真丑
第一千二百二十二章真老真丑
方解慢悠悠的往回走,而场面却一点都不慢悠悠。
或许方解是故意为之,让木三带着散金候吴一道他们绕了一小圈才走到太极殿前面。而此时,大部分官员都在太极殿正门外面平台上摆满的小板凳上排排坐吃果果。每个人都是一碗粳米粥,两块杏仁酥。
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吃早饭,这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
然后只是一转眼间,其中不少人的衣服就都脏了。
无他
被身后的人喷的。
突然之间,散金候忽然一拳将崔中振打飞了出去,紧跟着那些黑旗军中的大人物们卷起袖管上去,一顿暴揍。这场面太特么劲爆了,噗噗噗噗……也不知道多少嘴里嚼着杏仁酥的官员喷了前面的人一身。
方解走的很慢,而且似乎不打算解释什么。
他直接走进太极殿,然后坐在了最高处。面北朝南的那个位置,已经重新摆放商行龙椅。这或许是一个态度,一个方解要表达给众人的态度。
人们哪里还能吃的下去?
众人迅速的起身列队,鱼贯进入太极殿。每个人心里的震撼都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因为这种事是他们绝对预想不到的。作为黑旗军中最被方解重视的大将之一,崔中振手握兵权,戍守长安,朝臣们甚至都可以肯定,崔中振的封赏一定不会小。
可是,怎么会这样?
四个骁骑校抬着满脸血的崔中振从外面进来,把他丢在地上。散金候出手用的是暗劲,直接废了崔中振的修为。此时他被打断了几根骨头不知道,但那个样子看起来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吴一道他们打完了人,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你们很好奇?”
方解笑着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很好奇,但是所有不明就里的人不敢问出来。
“打个比方,你们每个人都有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以至于你有事必须出门,所以找来这个朋友到你家,帮你守着自己的家。但是当你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你的朋友趁你不在,已经收买了你不少家丁和仆从,打算把你赶出家门……”
方解往前压了压身子,看向崔中振:“你们会怎么做?”
“你……”
崔中振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方解怒目相向:“你不要找借口!你无非是看我功高震主,你想除掉我罢了!要杀你就直接杀我,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无需这样往我身上扣罪名!你不就是想收回我的兵权吗?!”
崔中振扫视了一遍那些黑旗军的将领:“我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方解忍不住拍了拍手:“算是个人物,到现在还想着扳回一城。”
他侧耳听了听,号角声隐隐响起:“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在畅春园发动攻势了是吧?按照道理我现在应该把手下人全都派出去,去救我的亲人。然后你们就能找到机会杀我,我死之后……你立刻就会带着你的人封锁宫城,然后调集人马封闭长安所有城门。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怀疑你,所以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把能阻碍你的人都杀死……”
方解笑了笑:“你们的计划特别的完美,没有一丝瑕疵。但是知道你们错在哪儿了吗?你们错在……你们以为我是个按规矩来的人,所有的设计都是在这个框架之内想出来的。可我什么时候按规矩做过事?你们觉得,大朝会上,我会先按照程序分封朝臣,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点出来有人想要杀我,因为你们觉得这是黑旗军的耻辱,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所以你才敢明目张胆的跟着其他人一起来,你觉得,你以为,我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敢胡乱动你的。”
“而且,你必须出现在大朝会上。如果你不出现,难道我不怀疑?但是你出现了,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先拿下你?”
方解一口气说了很多,脸色逐渐阴寒下来:“你们在纸面上设计了完美的一个局,在纸面上找不到一点破绽。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已经多久没有真真正正的和人厮杀过了?”
“你们没有,我有。”
方解看着崔中振:“我没有让人打烂你的嘴,就是留着你的嘴让你说。”
崔中振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却理智的闭嘴没有再说什么。
“木三,把这些事原原本本的给大人们说清楚。”
方解起身,大步走向太极殿外面。
“今儿这大殿里的人,看看谁吓尿了裤子。尿了裤子的,多半心里有鬼吧?”
他走出太极殿,看向外面。
“该动手的,为什么还不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