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我会高兴激动兴奋。”
方解抬起头看了项青牛一眼:“但到了这,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来。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东疆的战事和西北的战事,长安城里的事反而没在脑子里。进长安城之后用不了多久我还会离开,这里似乎算不得终点。”
“起点?”
项青牛问。
方解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人生确实如此,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起点。这次起点如果是长安城的话,那么终点也是下一个起点会是哪儿?
……
……
下午的时候,长安城正南居中的承德门缓缓打开,这是长安城被困数年之后承德门第一次打开。前阵子高开泰撤军的时候有人曾经出城过,但那时候打开的是靠近城墙西南角的永安门,按照规模来说比起承德门要小上不少。而且打开之后就立刻关闭,出去找蔬菜的人回来之后打开一条缝把人放进来。
这次,承德门大开。
消息穿的很快,整个南城的百姓几乎都沸腾起来。很早之前就传说镇国公方解带兵回城,对于这个名字长安城的百姓并不陌生。相对于陌生的铁甲将军又或是来路不明的韦木来说,小方大人的名字就显得亲切多了,更何况,据说大隋杨氏皇族的最后血脉长公主杨沁颜也在黑旗军中。
长安城的百姓,历来对皇族都有一种依赖。换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帝都的人奴性更重,且有一种很奇怪的自豪感。就似乎住在这里,人人都是皇亲国戚的那种感觉。
承德门一开,附近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路两边。人山人海中,大家翘首以待。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率先进城的不是镇国公。
最先进城的是六百名骁骑校,身穿深蓝色锦衣披大红色披风,人如蛟龙马亦雄骏,列队而入的时候那种气势让人折服。带队进城的是骁骑校千户廖生,他将胸膛挺的很直,那种沸腾的自豪感让他有些无法平静。
骁骑校后面,是一万精骑。
骑兵将军郎成栋带着一众武将,护着独孤文秀进城。进城之前所有的士兵都换了簇新的号衣,一个个精神抖擞。高大的战马,雄壮的士兵,队列整齐,巍然肃穆。一面一面黑色的战旗在队列中飘扬,旗帜上那个大大的方字如此清晰。
木三带着易冲等人站在门口等着,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几年了,他在长安城里小心翼翼的活着,就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看到那熟悉的旗帜,木三竟然泪流满面。要不是易冲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或许会嚎啕大哭。
“木三?”
廖生下马过去问了一声。
“是我”
木三连忙说道。
“国公爷让你和易冲即刻回大营去,城中的事你们留下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就行了。这几年辛苦了你,你就等着国公爷厚厚的赏赐吧。”
廖生笑着说道。
这些话,如此亲切。
木三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回头和易冲商议了一下之后留下几个得力手下协助廖生,其他人都带着去大营里见镇国公。他们往城外走,廖生又叫了一声,从后面追上来,他手下人递过来簇新的骁骑校锦衣。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骁骑校第十三个千户了。“
廖生看着易冲微笑:“以后咱们就是兄弟,进了骁骑校大家都是兄弟。”
即便是易冲,也有些眼眶发红。
“罗爷呢?”
廖生问。
“他回演武院后山了,知道今日主公不进城,所以没有跟过来。”
木三解释了一句:“主公何时进城?”
“你何不自己去问。”
廖生笑了笑,转身带着骁骑校入城。紧跟着木三和易冲又和独孤文秀等人打了招呼,他虽然和这些黑旗军将领并不熟悉,但心里那种亲切感无法替代。他跟着方解的时候见过郎成栋,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可惜了……”
郎成栋看着木三的背影微微叹息:“可惜是宫里出来的,如果是个健全之人,这功劳之大封赏又怎么可能低的了。”
独孤文秀却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了解主公,主公用人从来不拘一格。木三虽然是个太监,可有功就是有功,不信你且看着,主公若是不给他一个大大的官位,我输给你一壶陈年老酒。”
……
……
长安城
演武院
一个已经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人站在门口,抬着头看着天空老泪纵横。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等待着有朝一日演武院能够重新崛起。自从天佑皇帝杨易死了之后,演武院就名存实亡了。
虽然,他这个院长的身份有些名不副实,可他实打实的为了演武院投入了一生的心血,当演武院真正的主人浮出水面之后,人们似乎就逐渐淡忘了他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他在演武院的历史中都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他叫周半川
只不过才几年光景,他竟是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院长?”
他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颤着身子转过头去看。
丘余快步走过来,搀扶着这个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的老人。曾经,她和这个老人不止一次的争吵过,这个倔强固执的老头总是能气的她恨不得拆了他的房子。现在,再相见,竟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也回来了!”
周半川拉着丘余的手,身子不由自主的颤着:“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们,等你们都回来。什么时候你们回来了,学生们也就回来了,演武院就还是演武院。”
“是”
丘余使劲点了点头:“演武院永远都是演武院,不会垮。”
街角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已经成了灰色的围裙擦了擦眼角,鼻子红的好像抹了一层红漆。他藏在街角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该回来的始终要回来……我……回不回来?”
他在问自己。
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听到的那些话,他心里就有些发紧。如果回来了,会不会再难回到原来的生活?他站在那沉默了好久,最终默默的转身离去。丘余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凝神去感知,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会有奇迹的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会有奇迹的
风把野草压的极低,就好像在炫耀着自己的强大迫使野草将头低下去似的。嗖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风得意的笑还是野草不屈的呐喊。
风中有一股子血腥味,很浓。
平安郡郡守宋自悔靠坐在城墙上,好像虚脱了一样连站起来都难。他身边躺着一具还没闭上眼的尸体,这个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支狼牙箭,血已经流干。宋自悔拼尽了力气想挽回他的生命却无法做到,血将他的双手涂满又从指缝里往外淌。
面对死亡,宋自悔无能为力。
死的人,是他最得力的住手民勇别将郑狠。宋自悔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郑狠带兵跟在自己身后,将那些试图祸害平安郡百姓的贼寇击败。八千平安儿郎,一次一次的将死神挡住平安郡外面。
可是这次,死神太强大了。
就算敌人每天用一万人轮换着进攻,一个月也轮换不完。如果不是因为狼骑兵实在不擅长攻城战,或许这里早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坚持到现在,八千民勇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也几乎个个带伤。以前这支平安郡子弟兵从来不畏惧厮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最终将获胜。
这次,胜利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看着士兵们脸上的疲倦,宋自悔忽然有一种打开门走出去的冲动。如果他自己死可以换来全城百姓活,他愿意那样去做。可是抵抗到了现在,只怕城外的蒙元人早就已经对全城百姓恨之入骨。
宋自悔不后悔,就算是死也不后悔带着百姓们抵抗强敌。
他只是心疼,心疼这些士兵和百姓。
照这样下去,城破只是早早晚晚的事。等到城破的时候,只怕恼羞成怒的蒙元人会对全城百姓举起屠刀。
“大人”
旁边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别伤心,郑将军死的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宋自悔扭头看了看,发现说话的人正个血糊糊的汉子,有些胖,但看起来很强壮。因为满脸都是血,宋自悔没认出他是谁,看他身上的衣服不是民勇的士兵,而是自发上城来协助守城的百姓。
他断了一条胳膊,从肩膀上齐刷刷的没了。宋自悔忽然想起来,这个叫也姓郑,叫郑南天,是城里的一个屠户,平日里为人凶狠,便是那群泼皮混混也不敢惹他。前日里有几个蒙元人爬上了城墙,是他拿着那柄杀猪刀子接连捅死了好几个,自己也被一个蒙元士兵一刀斩掉了左臂。
这样重的伤,他居然没有下城去休息。
“你怎么还在城上?”
宋自悔问。
“没啥”
郑南天咧嘴笑了笑,白白的牙齿缝隙里都是血丝:“下去这条胳膊也回不来了,我没啥本事就是力气大,还能干掉几个蒙元鞑子。我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城墙都是一块一块城砖垒起来的,万一差的就是我这一块城砖呢?”
宋自悔心里震的发疼,就是这样的百姓让他的信念还一直都在。
“那也应该下去先处理伤口!”
他大声说。
“下去了,不过我又回来了。”
郑南天笑的很虚弱,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烟斗,塞上带血的烟丝点燃,抽一口,烟丝燃烧的很艰难,血的颜色逐渐消失。
“大人,别气馁。我不是很会说话,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只要坚持着,就没准会有奇迹出现。小时候我身子骨弱,整天病怏怏的,旁人都说我活不过五六岁,可我爹娘不放弃。他们带着我看病,然后早晨陪着我锻炼身子骨,就这么坚持下来,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我竟是比别人还要强壮了。”
“现在我不但活的好好的,有了婆娘有了娃。”
他看向宋自悔:“这不就是奇迹吗?”
城外,又想起了蒙元人特有的号角声。郑南天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挣扎着站起来,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柄崩出来缺口的刀子,他叼着烟斗站在城墙边上的身影,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巍峨。宋自悔看着他,忽然间觉得力气重新回到了身子里。
“其实我有时候也怕,想想看早晚城都要破,这样拼死图个啥?”
郑南天看着城外黑压压过来的蒙元狼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样拼死,不过是为了让婆娘孩子多活几天。咱们多扛一天,她们就多活一天。一天也是好的啊……这就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婆娘还年轻漂亮,孩子才学会走路……我最起码得对得起她们。现在朝廷完了,百姓视之为天的皇帝没了。但她们视我为天,我就不能让她们失望。”
他回头看向宋自悔:“有个词前几日还听人说过,我忘了,意思是就算死也得死的像个样子,不能让外人看扁了,只要做了该做的事就算死也没啥,叫死什么所。”
“死得其所。”
宋自悔郑重的回答。
“嗯”
郑南天点了点头:“就是那样。”
……
……
江北道
灵门关
晏增的眼睛有些发红。
城墙上的那些守军说什么都不肯投降,他劝了几次都没有用。后来有人从灵门关里逃出来告诉他,城里的将领也不知道和什么人联络好了,在等蒙元人的大军。听说那个人许给守关将领一个一等侯的爵位,还有三万两金子。
晏增气的几乎吐了血,为了这点东西就能出卖祖宗?
逃出来的人是趁夜坐吊篮从城墙上下来的,一共十几个人,结果被人察觉,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吊篮下到一半的时候被人砍断了绳索,他摔断了腿。提起城里那些人,他恨的咬牙切齿。
“那些人都疯了,明明都是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和他们不合的人全都被杀了,一心想给蒙元人做狗!”
这话,让晏增心里有一股子火在烧。
“开炮!”
前面响起安德鲁的喊声,火炮营的士兵们点燃了引信。火炮一声声炸响,灵门关的城头上立刻就冒起来一个个的火团。这样的攻势下,守城的士兵似乎都被吓住了,蜷缩在里面不敢露头。
可是火炮一停下来,那些人就开始反击。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事情败露,自己开了城门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格外的凶狠。
“拿不下灵门关,我就第一个以死谢罪!”
晏增吼了一声,提横刀就要往前冲,他手下将领从后面拉住他:“将军,让我们上,这些狗娘养的已经忘了自己骨子里流着什么血,让我们上去剁碎了他们!”
几个将领带兵冲了上去,但山路太窄,队伍根本就铺不开,一队一队的往上冲一队一队的被堵死,根本就攻不上去。灵门关的城门被那些叛兵用石头沙袋堵死,炮弹都轰不开。路上最多只能十几个人并排通过,两边就是峭壁,这样攻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
“我…操…你…妈!”
安德鲁也怒了,蹩脚的骂着,腔调那么奇怪。
“轰!”
他指着灵门关大声嘶吼着:“就算把炮弹用完也要把城墙给我轰坍,我就不信了,咱们有火炮都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灵门关!”
火炮不断的吞吐着火蛇,炮弹在城墙上接二连三的炸开。
一直到天黑,城墙终于崩塌了一块,不少藏在墙垛后面的叛军士兵随着坍塌下来的石块一同滚落下来,安德鲁看到了希望,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