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世家大户,多以花木和野兽为自己家族的印记标志。
比如虞家,马车上绘制的是绿的很鲜艳的常青藤,代表家族长盛不衰。陇右李家的马车上绘的是一头肋生双翅的猛虎,这是先帝亲自定下的,代表着李家军武出身勇武忠诚。
而这辆马车,很普通。
所以方解的表情稍稍有些变化,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断了的右臂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是在担心什么,还是胳膊断处疼的有些难以忍受。
为首的官差到了马车旁边的时候,态度倒是温和下来不少,甚至亲手为方解撩开马车的帘子,说了一句请。方解连忙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推辞了几句之后登上马车。为首的那官差随后上来,其他人倒是没再跟着。
“今儿你运气好。”
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那官差的态度越发变得热情起来。或许是他在别人面前故意装作冷漠,又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如何说?”
方解问。
官差笑道:“咱们不用去兵部,而是直接去城外的演武场。今儿是演武院三甲的最后一场比试,兵部的大人们都要去演武场观看。你运气好能进去,我送到地方之后只能在外面等着。”
“兵部大人召我有什么事?”
方解表情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我怎么会知晓,我只是个奉命办事的。”
官差自嘲的笑了笑道:“能进演武场观战的,可都是大人物,甚至就连怡亲王都代表陛下去了,可见朝廷对演武院三甲这最后一场比试的重视。”
“恕我孤陋寡闻。”
方解问道:“演武院三甲,是谁?”
“虞家公子虞啸,罗家公子罗文,李家公子李伏波。”
说到这个,官差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这三位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演武院三年,三甲的位置一直在互换,可就没别人什么事,一直是这三位公子把持着。今儿是他们三年期满最后一场比试,可事关前程啊。”
……
……
官差一路上谈性越来越高,方解倒是听说了不少关于演武院的事。只是不知道他这级别的官差,所说的有多少是真实情况,又有多少是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要知道八卦之心最浓的两种人,一种是长舌妇,另一种就是当差的。
“按照惯例,演武院每一期的头名会被直接封为从四品郎将,直接进入咱们大隋十六卫战兵中任职,前途无量。而第二名和第三名,一般会被封为正五品的别将,却不能直接进入战兵,往往都先要往各地边军中历练。”
官差因为自己的博闻而自豪的笑了笑道:“这可不仅仅是官职品级上的差别,而是一种荣耀。”
“虞啸是虞家的嫡长孙,据说虞家的老太爷对他特别的看重。才进演武院,就将他们虞家的传家至宝虎纹珠送了虞啸。这个宝贝,可是只有虞家历代家主才能佩戴的。老太爷这样做,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罗文公子,是雍州左前卫大将军罗耀的独子。自幼就聪慧绝伦,罗耀大将军是当世无敌的九品上强者,家门武学如此,罗文公子的本事也就可见一斑。而且与另外两位公子不同的是,他从小就跟着罗耀大将军征战。雍州地处南疆,多有冥顽不灵的土著部族叛乱,每年大将军都会杀个千儿八百人的。”
“至于李家公子李伏波,在三位公子中算是最低调的一个。三年前,他自己骑着一匹劣马,背着一个行囊进了帝都。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李家的公子,甚至进入演武院之后有一段时间都没人注意到他。可是从第一次考核开始,他就一鸣惊人。据说,就连演武院周院长都对他赞不绝口。”
方解听那官差介绍完演武院的三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演武院号称大隋最特别的地方,可出彩的依然是世家出身之人。寒门子弟就算有机会进演武院,只怕也多是碌碌无为。但方解也明白,这样的情况绝不是演武院的教授们偏袒世家子弟,而是世家之人自幼所接触学习到的东西,远非寒门子弟可比。当寒门之人还在为衣食计较的时候,世家子弟已经通读典籍兵书了。
起点不同,前程多半也不同。
“这位差爷,这最后一场比试比的是什么?”
方解问。
“据说是攻防……在演武场里有一座方圆四里的土城,是专门为了演练攻城和防御而建的。那三位公子每人各带多少兵马进攻土城,观其优劣吧。”
官差自嘲道:“具体如何,又岂是我能知道的。”
“这位差爷,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兵部的大人们召我何事?我也好有个准备,免得失了礼数。”
方解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银票塞进那官差手里,那官差却不肯接。
“不知”
提到这个,那官差的脸色顿时又变得冷了下来:“到了地方之后,有专人接你进去。至于大人们找你问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方解嗯了一声,不再问。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断臂,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红袖招
老瘸子看着息画眉问道:“那小子忽然被兵部的人找了去,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那个妮子不知去向,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教导教导这个笨小子,这要是再没了,我看上的岂不是一个没落下?”
息画眉微微皱眉,盯着后院的景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骆爷……你觉不觉的方解和他有些相像之处?”
“偏执?”
骆爷一怔之后问道。
息画眉没回答,看着桌子上的一个檀木盒神色有些犹豫。
“才回帝都,我不想为红袖招招惹什么麻烦。”
她说。
老瘸子脸色一变,点了点头说了句我明白。他转身出门,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萧条。
……
……
演武场
观战台
居中而坐的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六弟,也是诸位亲王中唯一还留在长安城的一个。当初七子夺嫡,大皇子和三皇子失败之后,一个被发配宁安塔戍边,一个被圈禁在南疆偏僻之地坐井观天。七皇子,也就是后来的忠亲王十年前不知所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
二皇子被封为果亲王,封地在东疆沿海。五皇子病故,追封为嘉亲王。六皇子,也就是现在坐在观战台谈笑风生的这位,被封为怡亲王。一直留在长安没有回他在西北博陵郡的封地,据说当初他向皇帝辞行的时候痛哭流涕,皇帝感念兄弟之情,就把他留了下来。
这位怡亲王也不怎么参与朝事,每日不是养花遛鸟就是在湖边垂钓。百里长安,倒是被他走了一个遍。
不过因为他是如今在长安的唯一一位亲王,再加上为人随和,宽仁,而且最不看重钱财,好交游,多仗义,所以在朝臣中名望很高。这位怡亲王还是一位雅人,据说在帝都歆水河畔的青楼中里可是有不少爱慕者。
虽然已经进了中年,但风度翩翩,谈吐雅致,又不失豪迈。
多金多闲,女人们又怎么会不喜欢。
怡亲王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所以哪怕是在演武场观看三甲争魁之斗,依然带着四位如花似玉的侍女,喝的是产自西域的葡萄酒,大拇指上的扳指翠绿欲滴,是前朝皇族的东西,价值连城。
他最喜品茶,但沏茶只用帝都城外三十里千寿山的清泉水。
他不佩剑挂刀,但其中一个侍女怀里抱着的邀月宝刀,当年东楚国皇帝曾经提出要用一座大城来换而不得。
他喜欢美酒美人美景,一切美的东西。
他叫杨胤,是个看起来闲散的一塌糊涂的亲王。
“什么时候开始?”
他笑着问身边坐着的人。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位看起来身材很高大,头发黑的发亮找不出一根白发的老者。穿一件柔软舒服的棉布长袍,布鞋,白袜,翘着腿,手里捏着两颗核桃。脸色红润,找不到几条皱纹,可偏偏感觉他年纪应该不小了。
怡亲王杨胤问了一声,不见回答。
他侧头去看,忍不住哑然失笑。
这老者,竟然睡着了。
第七十三章 演武夺魁(二)
第七十三章演武夺魁(二)
观战台并不高,也不大。
一排椅子摆好,最多也就坐下十来个人。在大隋帝都长安城里,皇帝陛下和皇后不在场,那么居中而坐的自然就是怡亲王杨胤。而那个一身布衣,能紧挨着怡亲王坐在中间位置上的老头,除了演武院院长周半川之外还能是谁。
只是这样重要的场合,事关演武院这一届学员三甲的名次,在即将展开的最终比试前,周院长竟然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非但睡的很香甜,而且嘴角上还挂着口水。
怡亲王问了一句是否可以开始,不见回答之后才发现在大隋军中威望无人可及的周院长竟然在会他本家周公,无奈一笑,怡亲王杨胤命人将自己的披风取过来,亲手为周院长盖上。其实这个看似简单的举动,往往都包含着两个含义。
其一,是表示自己对周院长的尊敬。
其二,是你该醒了。
可惜,已经忘了自己是六十岁还是七十岁还是八十岁的周院长似乎没这个觉悟,根本就没有醒来的意思,嘴角上那在太阳照射下亮晶晶的口水都拉成了线,哪里有一点身为演武院院长应有的威仪姿态。
周院长不醒,这最后一场考核就不能开始。
所以,观战台上一位亲王,一个二品,六七个三四品的大员们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静悄悄的等着,谁还都要做出尊老的姿态,连说话都不能大声。
坐在观战台下面的是演武院的教授,还有驻守长安城的天子六军的将领们。他们看到这个场面丝毫都没有吃惊,尤其是演武院的教授们,对这个场面更是已经习以为常。事实上,每次演武院例会,周院长大半时间是在睡觉,小半的时间是在走神。
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周院长醒来,有些百无聊赖的怡亲王杨胤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了看身后四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忽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说了一句:“要不你们几个先跳个舞让大家解解闷?”
其他人立刻变了脸色,真怕这位身份尊贵的亲王殿下把这样肃穆的场合变成歌舞表演。幸好,怡亲王殿下自己也有这个觉悟。不等有人劝他,他笑了笑道:“只是闲坐着实在无聊,胡乱开玩笑的。”
在座的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不靠谱的院长已经够了,要是再来一位不靠谱的王爷……
同样是奉了帝命来观看比试的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是所有人中表现最镇定淡然的一个。他端坐在椅子上,上半身拔的笔直。微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这位已经五十几岁的老将曾经是周院长的老部下,他自然不会去怪也不敢去惊扰周院长在这个时候打瞌睡。
天子六军中,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是论年纪第二大的,前几天刚刚过完五十三岁生日,得到了陛下赏赐的一柄御笔亲书的折扇。说起来,许孝恭是大隋十六卫战兵中很特殊的一个。因为他这一辈子就没有打过一次惊天动地的大仗,也没有过任何一次值得在史书上写下浓烈一笔的战功。
有人曾经不屑的说过,许孝恭是十六卫大将军中最无能的一个。他之所以能坐上大将军的位子,不外乎三个原因。其一是资历老,其二是人本分,其三就是出身好。他初从军,在周半川手下为斥候校尉。三十年,仕途走的平平稳稳,没有大起大落,用了三十年时间才坐上大将军,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平步青云。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皇帝陛下似乎对他很赏识。
大隋十六卫战兵十六个大将军十六位将军几十个郎将,再加上二十四道总督,这么多军中巨擘封疆大吏,就没人过生日还得到陛下赏赐的。
怡亲王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许孝恭,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他笑了笑走到许孝恭身边,贴着许孝恭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声音太小,许孝恭没有听清。他只好睁开眼问道:“殿下,您刚才说了什么?”
杨胤低声道:“别装,也就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让周院长醒过来。”
许孝恭苦笑一声,只好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杨胤有些不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许孝恭坚定的点了点头,杨胤站直了身子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了一句:“把叶子牌拿上来,孤要与诸位大人打几圈。”
这话声音才落,周院长立刻睁开眼问道:“三缺一?算我一个!”
他扫视了一圈,却见几位大人们都做眼观鼻鼻观心之状之后随即明白过来。倒是下面的坐着的教授们忍不住笑了起来,演武院中没人不知道,周院长最喜欢打牌,而且牌运极臭。打一次输一次,输了就赖账。
以至于演武院的教授们闲来无事想打打叶子牌的时候,也都要如间谍一样。但只要有人说出叶子牌这三个字,周院长必然闻风而至。
见周院长醒了,杨胤暗暗对许孝恭挑了挑大拇指。
许孝恭偷偷看了一眼狠狠瞪着自己的周院长,一脸尴尬。
“开始开始……”
周院长擦了擦嘴角上的口水,看着下面并排站着的三个年轻将领随意摆了摆手道:“该怎么打怎么打,土城守军两千,但我只给你们每人五百兵,谁打下来谁就是头名。第二第三就不必分了,反正没什么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