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江都城里血流成河。
第二rì一早,左祤卫大将军杨顺臣宣布江都三大世家罪状。其中最让人震撼的一条就是……勾结叛贼试图谋逆。而三大世家为首的就是大隋开国功臣,一门两公五侯的丘家。所以这件大案子,又被称之为丘逆案。
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人们才忽然醒悟过来。既然杨易能坐上皇位,又怎么会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和甚至软弱?
对于臣子来说,背叛永远都是底线。一旦触碰到了这个底线,那么结局其实早已经注定。不管这背叛是真实存在的,还是皇帝需要它存在的。
皇帝杀人,有时候很急,有时候不急。
杀江都三大世家,不急,皇帝等了七年,先把三大世家在朝中占着重要官职位置的人缓缓剥离,都放在一个看似很重要却毫无实权的位置上。当皇帝难知如yīn的设计,其徐如林的布局七年之后,动如雷震的一夜之间杀尽了那些让他感觉不必再存于世间的人。杀人的理由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让皇帝不爽。
而现在,皇帝杀人很急。
虞东来走出去十几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御书房,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他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的同时,心里还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兵部侍郎候君赐是必死无疑了,从皇帝想让他死那天他就难逃劫难。而皇帝动念杀他,绝不是从今天开始。
樊固的事,不过是给了皇帝一个下手的借口而已。
就在他有些恍惚的往外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虞东来回头看了看,见是刚才一直在御书房里坐着却没有说过话的礼部尚书怀秋功。
“怀老,您有事?”
对这位三朝元老,虞东来也不敢有一点不敬。谁都知道大隋朝廷里有很特殊的两个臣子,也是两位帝师。一文一武,文者便是这位坐着礼部尚书的位子却从不管礼部之事的老臣。武者,就是演武院的院长周半川。
虞东来客气的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怀秋功笑了笑,轻抚着自己的雪白胡须说道:“来的时候是蹭了户部郑大人的马车来的,郑大人被陛下留下商议要事,却没有我这老家伙什么事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又没办法自己走回家去,只好跟陛下告罪,然后赶紧出来追你。怎么样,有没有时间顺路送我这个老头子回家?”
顺路?
虞家府邸和怀秋功的大宅根本就是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
但虞东来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位在陛下面前分量极重的老臣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他连忙搀扶着怀秋功的手臂说道:“能把怀老请上我的马车,那可是我的运气!”
……
……
马车的轮子碾压在平整的青石板露面上,发出一种能催人入睡的声音。或许是怀秋功的年纪确实太大了些,所以上了虞东来的马车之后就有些昏昏yù睡。他靠在包了锦垫的柔软的马车车厢内壁上,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马车带来的轻微摇晃。
虞东来知道怀秋功既然叫住了自己,就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所以他并不急,所以他拿起一边的锦被轻轻盖在怀秋功的身上。
这是不急的表现,但却是心急的手段。
果然,怀秋功缓缓睁开眼看了看身上的锦被,然后笑着感激的看了虞东来一眼后自嘲道:“年纪大了,好像这一天到晚都是困乏的。只要一静下来,就忍不住打瞌睡。”
“怎么会,怀老您可是老当益壮。”
虞东来笑着说道。
“哪里还壮?”
怀秋功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道:“已经有十年没碰过女人了,你说哪里还能壮?”
这个老头,有时候确实可爱的一塌糊涂。
身为大隋最讲究礼仪的礼部尚书,居然在别人面前说出这么低俗的话,若是被满朝文武知道了的话,只怕要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虞东来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幸好,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头没打算在女人的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他自己把锦被往上拉了拉,盖的更严实了一些。
“东来,你升任兵部尚书也有三年了吧?”
怀秋功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三年两个月零六天。”
虞东来认真的回答道。
“rì子过的可真快。”
怀秋功感慨了一句,笑了笑说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个六品的兵部员外郎。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意气风发的我变成了个占着茅坑不肯挪走的老不死的,而你也从一个满是锐意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内敛沉稳的中年。”
虞东来语气谦卑的说道:“怀老您谬赞了。”
“东来,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动怒?”
之前还在说些无聊事的怀秋功,忽然语气一转问道。
虞东来一怔,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措辞后回答道:“是因为我这做臣子的,让陛下失望透顶了吧。”
怀秋功白了他一眼说道:“这回答中规中矩,却是假话。”
虞东来笑了笑,没否认。
“之所以上了你的马车,就是因为能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有些话,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也为官多年,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怀秋功看着虞东来淡淡的说道:“既然只有你我,那么不妨直接说……陛下今rì动了这么大的怒气,诚然是因为樊固那战死的八百边军和两千百姓,是因为李孝宗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是因为李远山的自以为是,是因为兵部和情衙的贪墨……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陛下大发雷霆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陛下即将对西北用兵。”
虞东来这次没打太极,而是如实回答道。
“你总算没继续装傻,不然我就要下车自己走路回家了。”
怀秋功看着虞东来问:“那你说,陛下为什么要拿兵部开刀?”
“因为陛下不想在这次动兵的事上,听到什么反对的声音。候君赐本来就是极力反对在西北用兵的,甚至在朝堂上当面指责陛下妄动刀兵好大喜功。”
怀秋功认真的说道:“陛下是圣明之君,所以哪怕是朝堂上有官员因为意见不合而出言不逊,陛下也不会责备,反而会多加赞许,对吧?”
“对!”
虞东来点头道。
“可皇帝的威严,长此以往下去还有多少人敬畏?”
怀秋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感慨的说道:“候君赐不是倒霉,而是他白痴……陛下要表现的贤明兼听,是因为陛下必须这样做。而陛下还有很多事必须要做,比如这次对西北动兵的事。大隋已经历五位帝王,哪一位没有开疆拓土?”
他顿了一下说道:“说句不敬的话,陛下要表现什么样的姿态,是陛下的事,但做臣子的不能不知进退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比如我……敢对陛下发发小脾气,敢对陛下吹胡子瞪眼睛,为什么?”
“因为我是帝师,是陛下允许存在的帝师。陛下要做尊敬师长的姿态,我必然要配合陛下做这个姿态。还有周半川,那个老家伙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陛下允许我们倚老卖老,他也乐于让人们都觉得这样的君臣关系很迷人。”
“但,难道陛下真就不敢杀我,不敢杀周半川?”
怀秋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所以,我上了你的马车,就是想告诉你一句……做臣子,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白自己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臣子。只有知道了明白了,才会让陛下满意。”
“你现在知道,如何让陛下满意吗?”
他问。
虞东来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陛下或许需要一个心狠手辣出卖自己同僚的臣子,陛下也需要兵部多死几个人。所以,我回去之后应该仔仔细细的想想,兵部贪墨官员的名单该怎么拟定。”
怀秋功忍不住笑了起来,满脸的释然。
“那不是心狠手辣,那是大义凛然。”
他微笑着说道:“何为大义?对陛下效忠,让陛下满意,为陛下解难,顺陛下之心,明君臣之道。该君子时候君子,该小人时候小人,该做鹰的时候抓兔子,该做狗的时候摇尾巴,就是做臣子存在的最大的意义。”
虞东来端坐,然后深深一礼:“多谢怀老指点。”
第五十九章 风华正骚
第五十九章风华正sāo
方解绝不会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场大隋朝廷里外都席卷在内的血雨腥风,虽然他只是这场风雨中极边缘的一个小人物。: 。。当然,就连cāo控着这场风暴的大隋皇帝陛下,也根本就没有在意方解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边军小卒。
这场皇帝为了自己开疆拓土大业展开而提前发动的风暴,是为了将自己的威信提升到最高,让朝臣们收拾起所有的对皇帝应有的敬畏,也是让朝臣们知道当皇帝决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人可以阻止。既然不能阻止,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协助皇帝做好这件事。
所以,兵部侍郎候君赐的死不过是个开端,皇帝立威的开端。
如果皇帝不先动手的话,一旦他宣布即将在西北用兵的决定,支持者必然大有人在,但毫无疑问的是,朝廷里敢于站出来反对的也必然大有人在,到时候在朝堂上听那些大人们来回扯皮就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皇帝可没有心情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去看他们从理论逐渐转化为互相诋毁谩骂的过程。
杀几个人,尤其是被杀的人中还有分量不轻的人。这样,朝臣们的嘴巴就会闭住。
已经几年没有杀过当官的,皇帝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威严逐渐在降低。而一旦开战,他需要的是一个齐心协力的大隋,需要的是一个以他为中心所有人为了这场战争而不断努力的大隋。
怀秋功走下虞东来马车之后,豁然开朗的虞东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皇帝陛下让他在家里反省一天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若不是怀秋功提醒,他根本就没明白皇帝让他反省什么。也仅仅是以为,陛下真的只是让他闭门反省。
反省的,是那一份该掉脑袋的名单。
这份名单分量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所以真的需要他费脑子去好好斟酌一番。而也就是在走下马车的那一刻,他也明白了这件事对他来说虽然有些损害,但得到的利益必然远远的超过损害。所以送走了怀秋功之后,虞东来的嘴角上都是笑意。
陛下要拿兵部开刀,名单由他来拟定。
要死的,都是对皇帝西征想法不同意的人。而作为兵部尚书的虞东来……不,现在是兵部侍郎了,他自然要坚定的站在皇帝这边,所以,到时候补充进兵部的人必然也都是支持皇帝陛下西征的人。空缺出来的位置,他可以安排自己的人。
候君赐和他历来貌合神离,陛下以前不希望任何一个部府的官员都太团结,所以乐于看到他和候君赐勾心斗角,一个尚书一个侍郎,斗得越厉害陛下只怕越开心。可现在不同,陛下要的是一个必须团结的兵部,甚至是必须团结的整个朝廷。而借着这次机会,他就能将兵部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所以相对于失去的来说,得到的要多的多。
回到自己家里的虞东来就让人把府门全都关上,任何客人都不见无论是谁。虞东来书房里的灯光整整亮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书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红了眼睛的虞东来看起来好像刚刚跑完了五十里一样的疲惫,只是他的表情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解的轻松。
出了书房之后,虞东来甚至没有洗漱吃饭直接回卧室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下一个天明,起床之后,虞东来没有穿那身兵部尚书的官服,而是一身常服直奔皇宫。他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盒子,里面装着一份奏折。
大内侍卫处
大内侍卫处统领罗蔚然缓缓的端起杯子,吹了吹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叶慢慢吸了一口,这茶是前阵子大隋首富吴一道送给他的上等大红袍,据说一斤这种茶叶能在dìdū里换一所不算太小的宅子。
情衙镇抚使侯文极推门走进来,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赞叹了一句好香。
罗蔚然笑了笑,亲手为侯文极斟满了一杯茶后微笑道:“前两rì你眉头上的yīn霾总算是不见了,今儿看到你嘴角上有笑意……怎么,昨rì见了陛下事儿都办妥了?”
侯文极坐下来,端起茶杯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他没急着回答罗蔚然的问题,而是忍不住感慨道:“这一斤茶叶,只怕我一年的俸禄也买不起。”
罗蔚然笑道:“你太看不起这茶了,反正我两年的俸禄也买不起。”
“这是最正宗的独枝大红袍,每年除了敬献给陛下的之外,流通在世面上的不超过五斤,大隋的巨富多如牛毛,能买的起这极品大红袍的也是多如牛毛,可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到,还得看有没有这个面子。”
侯文极点头道:“这么贵的东西,当官的没一个敢买。只要是谁买了……监察院的御史们也就有事干了。”
罗蔚然哈哈大笑。
侯文极品了一口茶后缓缓舒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站着的侍卫把房门关上。他放下茶杯,看了罗蔚然一眼说道:“这事还是你看的透彻,若不是你给我出了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