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道:“杨彦业组建了民勇奋力抵抗是一部分,只怕还有别的隐情。”
卓布衣仔仔细细的想了想,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你的意思是,罗耀早就盯住了欣口仓,叛军不取欣口仓的缘故不是黄阳道的民勇抵抗的剧烈,而是他们早就知道欣口仓是罗耀要的东西了,他们不敢抢。在这个时候,李远山可不敢轻易得罪了拥兵四十万的罗耀。罗耀和叛军之间的默契就在于,他不去干涉李远山的事,李远山也不要干涉他的事……”
“何止四十万……”
方解摇了摇头:“现在你还没看清楚?如果罗耀愿意,可以瞬间在西南四道拉起来的人马绝对比李远山还要庞大。这二十几年来大隋朝廷对西南四道,尤其是平商道多有照顾,不断的减免钱粮,可百姓们的过的并不怎么富裕,那些粮食和钱财都哪儿去了?都被罗耀强征养了兵!”
“左前卫对朝廷报备的人马是二十万,但咱们都知道不少于四十万。现在看来……何止这四十万。罗耀在雍州这二十年,彻底将西南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军营。”
“我的天……”
卓布衣道:“你是说,罗耀这是必反之心?既然你已经察觉了,为什么不走?咱们应该尽快返回长安城面见陛下,若是再耽搁,等朝廷平叛大军开拔过来,叛军和罗耀联手,朝廷大军就会腹背受敌……”
“走?”
方解笑了笑:“这些都只是咱们的推测罢了,根本没有证据。再说,现在怎么走的了吗?所有道路都被左前卫的人马封住了,要想走,除非过河走叛军的地盘。黄阳道现在是许进不许出,咱们的人根本就派不回去。”
“那怎么办?”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能将叛军和左前卫之间的默契打破,让罗耀和叛军打起来,最好不过了……罗耀派兵过河,叛军按兵不动,这不寻常,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了。我敢保证黄阳道总督杨彦业比咱们还要察觉的早,因为罗耀到了之后一直在逼他……我就不信他不会想办法给朝廷送消息,所以,我打算找个机会去见见他。”
“他信你?”
“毕竟我是从长安城来的,而不是罗耀的人。”
方解起身:“如果实在不行,我也得拉着一支人马走。山字营我已经开始使顺手了,不能就这么丢了。如果回不了长安,那就往被去投奔旭郡王。”
“你早就打算好了?”
卓布衣疑惑的问。
方解点了点头:“从被罗耀留下的那一天,我就开始在想怎么脱身。”
……
……
卓布衣和方解站在黄牛河南岸,看着奔流不息的黄牛河,看着河北岸那座大营,看着河道上那座浮桥,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如果当初皇帝不是暗调兵西征,而是把这件事拿出来在朝廷里商议……只怕大隋没有现在的困局,现在想想,这件事究其根本就错在动兵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打算瞒着所有人。”
卓布衣叹了口气。
“皇帝太自信了些,他觉着自己撇开那些朝臣,绕开朝廷的争论,靠他一个人的能力就能把大隋江山全都挑在自己肩膀上。在皇帝眼里,那些朝臣没有一个是让他放心的,所以他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有什么事是离不开朝廷的。他知道征伐西北这么大的事,一旦放在朝廷里拿出来商议,立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所以他想自己把这件事做了。”
“不得不说,皇帝是个极少有人及得上的睿智之人,他冷静的时候确实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方解的话越来越不敬,但卓意义对他的话却深以为然。
“而且皇帝登基之后,什么事都太顺。朝廷里那些曾经支持太子和其他皇子的,都被皇帝不声不响之拿下。朝廷里的不和谐没了,朝臣都是顺从他的。然后他暗建立了货通天下行,硬是靠着一家商行将大隋立国百年都没修缮好的城墙修好。只这一件事,其实就足以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但正因皇帝什么事都太顺了,他的心思越来越大……他用货通天下行悄然运兵,运粮,将七十万大军调到西北之后才将这件事公诸于众,朝臣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而庞大的国家机器,这个时候才运转起来支持西北的战争,弊端其实已经出现……”
方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即便没有李远山的叛逆,我对西北之战也不看好。蒙元立国近千年,根基之稳固,军队之庞大,国力之雄厚,民心之牢靠,又怎么可能是轻而易举就能击败的?没有李远山的叛逆,朝廷布置在西北的大军,也会因为后方的诸多问题而出现问题。”
“等西北之战兵败之后,皇帝不听从朝臣的建议,接连做出糊涂透顶的决定……黄阳道不派兵进驻,招募民勇却不加约束,这些都是因为他心虚……”
“心虚?”
卓布衣不解。
“对,因为他败了,他觉得那些朝臣暗地里肯定都在讥讽他,嘲笑他。所以他越发的孤僻,越发的不喜欢听人说话。什么事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他觉得那些朝臣们说的任何对西北之战的看法,都是故意在让他难堪。”
卓布衣道:“或许,你想的太武断也太悲观了。毕竟咱们不在长安城,不了解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解摇了摇头:“但愿如此吧。”
“皇帝对西北的事……正因为他心里发虚,所以越发的想表现的镇定。结果呢,没有在最快的时间内调兵,想将这件事瞒住,以至于李远山逐渐将西北三道牢牢控制。百姓们逼不得已,只好顺从叛军。既然没有立刻调兵,那就一步一步的来,先恢复元气,然后用几年的时间布置,逐步调兵,徐徐图之也是正道,可皇帝心里其实比谁都急,装作不在意,装了一年就装不下去了,又开始调兵……为了尽快凑齐人马,招募民勇,隐患太大了……要么快要么慢,两条大道他都不走……”
卓布衣叹道:“这些事,难道就没有朝臣提醒皇帝?”
“皇帝能听谁的?裴衍?”
方解冷冷笑了笑:“我第一次见他,就隐隐猜到这个人什么秉性了。他只会顺着皇帝,绝不会逆着。”
卓布衣一怔,心里暗暗的叹息,他知道方解说的没错,裴衍这个人,绝不会从他嘴里说出阻挠皇帝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几个飞鱼袍架着一个人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大人,京城来人了!”
一个飞鱼袍压低声音道。
方解连忙上前,扶着那个已经累的几乎虚托的人:“陛下的旨意?”
“不是!”
来人艰难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铁盒递给方解:“散金候……散金候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
“快扶他下去休息。”
方解吩咐了一声,随即将铁盒上的火漆挑开。里面只有一封短信,寥寥十几言。可方解看完之后脸色立刻变了,他的嘴角颤了颤,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原来……如此,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皇帝连出昏招了。”
第四百零五章 装了一座大山的盒子
第四百零五章装了一座大山的盒子
卓布衣见方解脸色变的有些发白,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信递给卓布衣。卓布衣迫不及待的接过来看了看,瞬间,他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发白。
“这消息……可靠?”
他抬起头看着方解,眼神里都是难以置信。
“木三传出来的消息,应该是可靠了。”
方解叹了口气,在河边坐下来:“我出长安之前,罗蔚然他们告诉我,皇帝有意让我进东宫做太子侍读,皇帝是在东暖阁里当着几位重臣的面说出来的,十之八是不假的……所以应该是木三在知道这消息之后,立刻联系了罗蔚然。而罗蔚然知道大内侍卫处现在被苏不畏的内卫盯死了,派不出人来传递消息,所以才会找到散金候……”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你必须尽快赶回去了。”
卓布衣道:“信上说皇帝每日吐血多次,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看来当初的传闻也是真的,我本就没有在意过。”
“什么传闻?”
方解问。
卓布衣道:“据说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身染重症。当初曾有传言,皇帝对忠亲王说若是他坚持不了几年,就将皇位传给忠亲王,但是忠亲王当面拒绝了,拿出几颗小金丹为皇帝续命,但小金丹药效太强,皇帝的病体难以承受……当年忠亲王西行,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传说佛宗有至宝丹药能延寿续命,所以忠亲王才执意离开长安城的。”
“后来,因为皇帝一直没有什么病灾,所以这传言倒是不攻自破。料来是皇帝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压制了病情,曾经有人揣测,是散金候吴一道亲自远赴海外,请来洋人的郎为皇帝诊治……现在看来,即便是洋人的郎也没能医好皇帝。”
“怪不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皇帝这些年的决策时而睿智时而糊涂……他迫不及待的想对蒙元动兵,就是想在自己病重之前完成夙愿。他……虽然身体有疾,但心思比历代皇帝都要大。他立志做一代圣明君主,为大隋把疆域扩充到狼乳山那边去。现在我也知道,为什么皇帝要屠掉丘家了……”
“当时支持其他皇子继承皇位的世家,多如牛毛,何止丘家一家?而且丘家虽然家世显赫,但也还没有能力影响朝局。当年皇帝曾经单独召见过丘家的家主,而这位老家主,最出名的不是官声,而是医术。丘家是江南有名的医道世家,历代都有人在皇宫做御医……想必,丘家的老家主是看出了皇帝的不治之症,这才引来的灭门之祸。”
说到这里的时候,卓布衣唏嘘不止。
“如果皇帝病重是真的,那么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这两年屡出昏招了。”
方解摇了摇头道:“当初西北兵败的时候,他应该是打算徐徐图之的,先补充兵员,充盈国库,然后从各地陆续抽调兵马。但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做完,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所以才会想出招募骁勇的办法……太子年幼,他不想让自己死之后留给太子一个烂摊子。”
“一开始,他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愿,那就是做一件历代大隋皇帝都不敢轻易尝试的事……对蒙元动兵。他就像个调皮的孩子,为了避开朝臣的阻止,他选择用货通天下行运兵…运粮。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吧……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年的战争,因为李远山而前功尽弃。”
“西北变成了烂摊子,他必须在自己身体垮掉之前将这个烂摊子收拾好。太子才十岁不到的年纪,且新皇登基,朝局必然不稳。”
说到这里,方解脑子里骤然一下子亮了起来:“我现在也明白……为什么皇帝只有太子这一个子嗣了。”
“为什么?”
卓布衣问。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用以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为了大隋,皇帝已经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正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少年,所以才会只要一个皇子。如果他有几个儿子的话,都在幼年,难免不会被心怀叵测的朝臣把持利用。一旦皇帝驾崩,留下几个年纪都不大的皇子,那局面才真会乱到没办法收拾!”
“为了大隋的江山稳固,朝廷稳固,皇帝就要了这一个儿子……他不想自己的子嗣因为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最主要的事,他不想大隋的江山被那些世家窃取!从登基开始,皇帝就已经想到了他死后的事……”
听方解说完,卓布衣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我明白了……皇帝若是走的早,不只是朝局会乱,后宫也会大乱。若是有几位皇子,只怕那些个嫔妃娘娘们谁都想着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而后宫嫔妃,都出自世家,各自背后都有不小的势力支持……万一后宫勾连世家,那夺嫡之争,才是真的的血流成河。而且十之八……杨家的江山会被别人窃据,纵然坐在龙椅上的还是杨家的人,但大权,必然旁落!”
卓布衣道:“现在看来,皇帝当初立后也是费了心思的。皇后虽然也出身世家,但皇后的家族早就没落了……”
方解叹道:“一个男人,心思至此,一个皇帝,念及身后……他能想到的都做了,只是他运气不好,太不好……如果他不是想着完成自己的心愿,不对蒙元动兵,大隋的江山只怕也不会现在这样风雨飘摇。太子虽然年幼,但有皇后教导,再选几个重臣辅政,大隋不会出什么事。”
“或许……”
卓布衣摇头:“这都是已经注定了的事吧。”
“你回不回去?”
卓布衣问。
“不回!”
方解笃定的摇了摇头:“我现在明白,皇帝为什么把我派出来了……又是为什么,偏偏在我离京之前对朝臣提起有意让我进东宫辅佐太子。皇帝考虑的事情太远,一般人能看到明天的事后天的事就殊为不易,但皇帝看到的,是几年后甚至十年后的事……今天若不是收到这密信,我还是没有想明白皇帝为什么如此安排。”
……
……
“明白什么了?”
卓布衣问。
方解伸手跟他要了酒囊仰起脖子狠狠的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