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蔚然心里立刻一紧。
算计着日子方解才到雍州,陛下就要让罗耀调兵向北……如果因为调兵而逼反了罗耀的话,那么方解也就凶多吉少了。
“左前卫戍守西南,乃是重中之重,是不是……”
罗蔚然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知道皇帝明白他的意思。
“前阵子先生在这东暖阁里对朕说了一席话,对朕触动很大。”
皇帝舒展了一下身体,从土炕上下来。苏不畏连忙跪下来为他将靴子穿好,然后将皇帝的衣服整理平整。
“先生说,朕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朕不讳忌自己说出来,朕确实如此。先生说一个人一生若是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那就太没意思了些,会很悲哀。先生回去之后,朕想了很久终于醒悟。”
他走到罗蔚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本该是没有一丝保留的信任你才对,就好像当初信任老七那样。这段日子让你让大内侍卫处的人受了委屈,朕心里也不安。今日既然说到这里,朕便将心里话对你都说说。”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朕自登基之后其实就没信任过罗耀,朕总担心这个手握重兵还百战百胜的大将军有异心。所以一直在戒备提防,十年来调了至少三卫战兵布置在江南为的就是看住他。先生回去之后朕忽然明白,这样做……何尝不是逼着罗耀与朕背离了方向渐行渐远?”
“想到这里朕一直后怕,后怕于罗耀没有反心而被朕逼出反心。”
他抬起头看向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大隋疆域全图:“既然如此,朕不如直接去调兵。若是罗耀对朕没有异心,自然会派人马北上。那么从这之后朕便不再疑他,继续让他为朕守着西南半壁。若他真存了那个心思不肯调兵,朕就先把西北的事放一放……相对来说,朕宁愿不要西北三道,也不能丢了一个平商道。”
罗蔚然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皇帝,骤然现皇帝的白更加的多了。
“方解在西南。”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朕既然连罗耀都试着去信任了,难道还能不信任方解?朕相信他能完成朕的交待,督促罗耀带兵北上。只要左前卫分兵十万从西南直接向北陈兵黄阳道,叛军就不得不分兵。朕再亲率精兵和民勇骁果正面伐之,以天子之威堂堂正正进兵,叛贼焉有不败之理?”
皇帝拿起自己批阅奏折用的朱笔,登上椅子,在那副大隋疆域图西北三道的位置上写下一个鲜红色的大大的隋字。他的目光在满都旗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在那里也写下一个隋字。
“朕要亲自去把丢了的都再抢回啦。”
……
……
安来县城
迎接钦差的队伍撤走之后,百姓们依然不敢肆意的议论什么。毕竟那七百多颗人头还挂在城墙上,那七百多具尸体脖子里喷出来的血迹还没有消失不见。钦差这种只有在传说中才会提到的大人物,第一次真实的来到了安来县带来的不是吉祥安宁而是血光之灾。
暗地里有不少人偷偷称呼钦差大人为带来灾厄的杀星。他们不会也不敢对罗耀不敬,所以只能拿钦差来泄自己心中的愤闷。
后来不知道是谁翻出了方解的老底,说他在樊固,结果樊固八百边军和两千多百姓都死了。他到了京城,结果怡亲王反了皇帝一怒之下砍了三万六千颗人头血流成河。他又来了安来县,结果安来县也有了血光之灾。
杀星,灾星,晦星……这样的名称毫不吝啬的加在了方解头上。
有人用一种担忧害怕的语气问,方解现在去了雍州……那雍州会怎么样?
就在大军撤出安来县的当天下午,一个披着黑色斗篷遮挡住头脸的人赶着一辆牛车进了县城。县城的衙役们都被配充军了,县丞大人也如此,没人指挥的民勇谁也不愿再去守城门,所以这牛车进来的时候连个盘查的人都没有。
牛车顺着安来县的正街一直往前走,在安来县最大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他将牛车交给伙计,吩咐了句好生照料随即走向大门。他的视线被门口张贴的一张告示吸引住,看着告示上那个画像问小伙计:“这是什么人?”
“咳……还不是那个叫追商的建了什么如意教的丧门星!妈的,他去了哪儿哪儿就倒霉。他一走了之,可咱们安来县被大将军砍了七百多颗人头!这样的人要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把他千刀万剐!”
小伙计看着那画像啐了一口,眼神里都是厌恶。
赶车的人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样目无法纪的人,自然该杀!”
他举步走进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后走上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吃晚饭都没出来,小二去催了几次,他却让小二将饭菜都送进了房间里。
这个人,正是被画像通缉的重犯追商。
他坐在二楼窗口,看着大街上稀稀拉拉的人群了好一会儿呆。然后起身,从包裹里取出厚厚的一摞纸钱,在屋子里的火盆中烧了。
“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目的骗了你们,以至于你们死于非命……但你们最起码是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死去的,不是吗?如果你们要怪我,那就等到下辈子再折磨我吧。这辈子我要好好的活着,为了实现你们死也没能实现的梦想。死的人越多,我肩膀上的压力就越大……你们是先驱,值得历史铭记!”
他说的话很肃然认真,认真到差一点把自己都骗了。
他一张一张的烧着值钱,态度虔诚:“如果你们觉着我该死必须要杀,记得过奈何桥的时候别喝那碗孟婆汤。喝了之后你们就没了自己的思想,什么都忘了,你们怎么再来杀我?”
他将所有的纸钱烧完,为了不起更多的烟每烧一张他都会用板凳将火压熄灭。
“你还是这样偏执。”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极近的地方有人和他说话。这声音就来自他身边,以他的修为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却没有做出一点反应。
听到这个人的声音,追商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
“大哥……你怎么会来这?专门来找我的?”
他起身,笑着问,虽然可以压制着但眸子里的激动还是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我有要事,从这经过。”
说话的枯瘦汉子就站在他身后,近在咫尺。他太瘦,如果脱了上衣身体可以但搓衣板用。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的?”
追商往前凑,紧紧抱着那枯瘦汉子的胳膊似乎怕他跑了似的。
“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性情,你总是会回到你犯过错的地方住上一阵子。你说越是觉得危险的地方其实越安全,因为衙门的人是不会对刚刚搜索过的地方再搜一遍。我不用猜也知道你肯定还会回到安来县。”
“唉……大哥你就不能装一回傻?
“我也就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显得不傻。”
枯瘦汉子将自己头顶上的斗笠解下来随手丢在一边,露出一张瘦到五官几乎都快凸出来掉地上了的脸。
“大哥,你就为了这事来找我?”
“不止”
枯瘦汉子看了看外面,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绝对不许再打钦差的主意,这个人不能死!”
“理由是什么?”
“他……他就是我一直保护着的人,已经快十七年了。也正是因为我去保护他,那人才答应不杀你。”
枯瘦汉子抬起头,竟然是……大犬!
第四百零一章 这件事不行
第四百零一章这件事不行
钦差队伍走在中间,前后都是左前卫的jīng兵。方解撩开马车的车窗帘子往外面看着,越看心里越不平静。大隋匮乏战马,各卫的战兵之中只有少数的骑兵队伍。但罗耀带来安来县的这四千人马是一支纯粹的骑兵队伍,甚至还有五百名重甲骑兵。
重甲骑兵的战力惊人造价也同样惊人,对骑士对战马的要求都很高高。战马需要的是负重两百三四十斤还能奔跑的良种,因为重骑兵都是身材魁梧彪悍之辈,体重就没有低于一百五十斤的,加上那一身沉重的链子甲,再加上重骑兵手里的马槊横刀,再加上战马的全甲,加起来不会少于二百三四十斤。
方解是边军出身,他知道真正jīng锐的士兵不是战兵而是边军。战兵虽然号称是大隋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但大部分已经超过二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当初灭商之后的士兵已经换了一茬,就算平rì里训练再刻苦但没有经历过血的历练终究还是差了一些冷酷的杀意。
而边军不同,边军不但要戍守便将还要负责清理边境的马贼悍匪,几乎每年都会有大大小小的战斗。横刀再锋利没染过血,终究算不得杀器。
正因为方解是边军出身,所以他更知道如何辨别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罗耀麾下的这支骑兵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久经战阵,队伍前行的时候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队形没有一丝一毫的散乱。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一个小队都能分辨出来,即便突然遇到袭击,也能迅速的做出反应。
而最让方解瞩目的自然是那支五百人的重甲骑兵,方解在樊固三年,只是听说右骁卫李远山麾下有一支重甲,但却从来没有见过。dì dū皇城里也有一支重甲,方解见过但确定那些看起来雄壮威武的士兵绝对没有杀过人。太极宫里的重甲更多的是一种场面上的东西,真要拉到边疆战场上未必就能发挥的出其无坚不摧的威力。
所以这是方解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能上阵杀敌的重甲骑兵,不但在视觉上有着极为震撼的冲击力,那些士兵们身上舍我其谁的那种霸气,脸上的那种骄傲自豪才是最为让方解感兴趣的。
重甲骑兵,开到战场上就如同开足了马力的装甲车,一旦成攻击阵型将速度提起来之后,几乎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防御的住。
罗耀麾下的这支左前卫,非但在数量上是十六卫战兵之最,在战力上绝对也在前列。天子六军号称是战兵中的最强者,可真要是殊死对决的话天子六军未见得就能占优势。
难怪皇帝对罗耀这样顾忌!
方解在心里叹了口气,有这样一位大将军,有这样一支军队,换做任何一个人做皇dì dū不会踏实。
可现在朝廷对罗耀根本就没办法,以前兵部不是没想过将罗耀调离西南,但没有战争的情况下调动一卫战兵,显然说不过去。等朝廷发现罗耀的左前卫兵力已经达到一个惊人的地步之后,再想调动就更难了。谁也不敢保证调令会不会激怒罗耀,从而逼的这位大将军走上与朝廷对立的道路。
而一旦罗耀造反,其危害远比李远山在西北自立要大的多。
大军一路前行,方解的脑子里也一刻不停的在琢磨着自己这一趟雍州之行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从目前罗耀表现出来的态度看,方解丝毫都不怀疑这位嘴里说着忠诚的大将军随时都有可能举起反旗。
方解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自己在雍州的这一段时间罗耀千万要老老实实的。
如果罗耀反了,自己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臣服于罗耀跟着他造反,可活。但方解虽然震撼于罗耀手里的实力却不认为他能成功,毕竟皇帝手里的实力还是要比罗耀大的多。以一隅而战全国,胜算不大。第二,立刻逃回长安,如果可能的话。第三,十之**在半路上被罗耀的人抓住处死。
不过让方解安心的事,现在还没有一个让罗耀立刻就反的诱因出现。罗耀装做不知道西北的惨败,由此可见这件事不足以让他觉着机会来了。不然他不会装作不知道,而是会加以利用。
他一直在考虑这些,而在另一辆马车里的沉倾扇和沐小腰一直在纠结到底罗耀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人。
沐小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仔细的回想着十七年前那个人走进山门时候发生的事。
“如果咱们之中肯定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最有可能的是谁?”
沉倾扇问。
沐小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和大犬。”
沉倾扇嗯了一声道:“但你确定自己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所以……大犬现在就是最有可能知道他身份的人了。”
“大犬……”
沐小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大犬这些年来邋遢落魄但总是保持着一个特殊的习惯……即便饿的受不了他也不愿亲自动手做饭,即便身上的衣服已经脏的看不出本来的颜sè他也不愿自己动手洗衣服。每次我说起,他就会嘟囔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他哪里像是个君子?”
“君子……”
沉倾扇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说道:“这是那些世家大户之人的通病,总觉得自己动手做饭洗衣服是不能忍受的粗鄙之事。如果大犬是出身名门,有这样的习惯也不算什么。”
“还有……”
沐小腰抬起头看着沉倾扇说道:“大犬说他的名字是那个人给取的,在咱们认识大犬之前说明他和那人便已经熟识。方解问过大犬他有什么亲人被那个人威胁,大犬说他还有个弟弟……大犬还说他弟弟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既然如此当初那个人为什么不是让他弟弟来保护方解,而是让大犬来?”
“大犬为了让他弟弟活下来,和那个人之间有了什么协议!”
沉倾扇眼前一亮。
“不行……”
她脸sè微微一变:“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