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年太宗皇帝就是站在这里,看着自己手下的雄兵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威势穿过大山,涤荡江南。
这台子和大山相比显得很低矮,可是站在开山台上方解忽然有一种天下尽在我手的壮阔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情很激荡,甚至有一种放声大喊的冲动。
也就是在这一刻,方解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感觉。
在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队一队的雄兵昂首阔步的向前疾行。他看到了那连绵不尽的队伍,看到了那云席卷的战旗,看到了钢铁丛林一般的长槊,看到了虽然稍显笨重但异常坚固的战车。恍惚中,他甚至还看到了在那雄壮的军队中,有一支很特别的队伍。他们身穿重甲,手持陌刀,护卫着一辆九十九匹战马拉着的巨大的辇车。在辇车上面宽大奢华的座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金甲的人。
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着如此熟悉。
他看到了所有士兵脸上的骄傲,他们的目光坚定而凶悍。顺着这条山道,长龙一样的队伍穿过芒砀山一直向北。
向北?
方解一怔,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眼前哪里有什么连绵不尽的大军,哪里有什么如林的长槊如云的战旗,更没用什么九十九匹马拉着的辇车,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金甲将军。山道依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原来那漫无边际的黑甲大军,那有雄浑的进兵战鼓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被人搀扶着走上高台的怀秋公恰好看到他诧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道:“在感慨当年开山修道建造高台的壮阔?”
方解笑了笑,掩饰住自己心里的疑惑和茫然。
“是啊……也就只有在咱们大隋,才能有这样神迹一般的工程。站在这里,脑子里就忍不住去想当年出兵江南的场面。数十万大军阔步向前,穿大山过天堑,势如破竹荡平江南。”
怀秋公点了点头道:“当年我赴京赶考,从这里经过第一次看到这山道这高台的时候,我也震撼的无以复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道是人力开出来的。而从这开山修道,就能看得出来当年太宗皇帝南伐的决心和魄力。”
“有这样的决心和魄力,腐朽的南朝根本就没有一点抵挡之力。”
他手指山道方向说道:“当年,我就是自己步行着从那条路上走过来,一个人,没有同伴。我提前一年就从家里出来,走坏了几十双鞋子才走到dì dū。想想看这么多年来,我竟是只回过家乡两次,其中一次还是奉旨办事。”
听他说的感慨,方解便附和了两句。
可他的脑海里,依然还是之前幻觉的画面。
那绵延不尽的大军是谁的?那坐在九十九匹战马拉着的巨大辇车上的金甲将军是谁?
……
……
“当年我从南边往北走,如今从北边往南走。路还是同一条,山还是这座山。这开山台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变化,但人竟是已经老迈到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怀秋功感慨了一句。
方解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纷乱的思绪甩开。他知道自己刚才脑海里的那些幻觉,不过是因为这开山台因为这芒砀山因为当年那一场大战的感慨罢了。当年南北朝对立,北边的大郑和南边的南陈对立数百年,谁也奈何不了谁,就是因为长江天堑。后来大隋太祖皇帝兴兵灭郑,建立了大隋。太宗皇帝励jīng图治,终于将南朝平灭,天下自此一统。
如此波澜壮阔的往事,难免不让人感慨。
“咱们走吧”
hotsk方解摇头笑了笑:“待我从西南归来时,再走这条路,再上这座台,看看是不是有怀老的心境。”
怀秋功哈哈大笑道:“你年轻时候从这条路就算来来回回的走,心境也不会变化。”
方解笑道:“也对,我最多几个月后就又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近南一直没有说话。听到怀秋功和方解交谈这些的时候,他的脸sè微微变了变。站在方解身后,他注视这个年轻有为的男人,眼神里有些很复杂的神sè,看不明白。
众人重新上路,路过方解狙杀陆鸥的地方,方解特意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官道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怀秋功看到他发笑,忍不住问道:“什么事让你开心?”
方解微微摇头:“没什么,就是觉着这山景让人心里舒坦。”
怀秋功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不好再问。
其实方解发笑,是因为他知道了自己身后还跟着别人。他杀陆鸥,连珠五箭shè死那五个老板,再一箭shè死了拉车的驽马。那些尸体,马车的残骸都不见了。所以方解断定皇帝还派了别人跟着自己,这显然是皇帝对他的不信任,但对于方解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最起码……有人给他擦屁股。
他知道皇帝是个谁都信不过的人,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车队穿过芒砀山,下午到了长江岸边。这是方解第一次看到这条大河,当年从南燕大理城去往大隋西北樊固,走的是另一外一条路。这条也叫做长江的大河,和方解前世所见过的长江同样壮阔,甚至比前世的长江还要宽不少,河道上有一层淡淡的水汽,所以竟是一眼看不到河对岸。hotsk
到了这里就要分开,怀秋功往东,方解往西。
这一段的水域颇为平缓,是个很大的渡口。据说上游水道稍微狭窄一些,但水流很急,一般的小船都无法横渡。
方解他们乘坐的是一条足有七十米长的大船,是官渡船只。一般渡口的渡船分为两种,一种是官渡,船大平稳且收费不高。但因为来往的行人太多,仅仅靠着官渡是不可能够用的。所以有许多渔夫在这里摆渡,他们的船小,但发船快,不必如官船那样等着人满才走。
长江岸边的百姓,几乎个个都是好水手。让他们驾船渡河,就如同让蒙元人骑马一样简单。
到了这里,方解他们的马车就没有用处了。到了河对岸,地方官员自然会再备好马车。所以只需人员上船,一行大概百余人,身上的官服格外的眨眼。尤其是那五十几个飞鱼袍,让老百姓都心生畏惧。
这艘大船得了官府的指令,就在这里等着钦差大人。方解他们一上船就起行,但方解却阻止下来,让等在岸边的百姓也上船。这么大的一艘船只拉他们这些人,让那些百姓再等着官船回来,方解于心不忍。
叶近南听到方解这样的吩咐忍不住眼神一变,那里面都是欣赏。
“将军”
一个亲兵靠近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我在岸边打听过,没有人见过陆将军登船……按照道理,陆将军他们应该也很惹眼才对,不可能没人看到。”
听到这句话,叶近南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回到雍州之后,若是有人问起陆将军……就说渡船遇到了风浪,陆将军不幸落入江中!”
“可是……”
那亲兵刚要说话就被叶近南阻止:“没有可是!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敢乱说一句话,休怪我不念旧情!这件事就是这样,谁问都是这样,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hotsk
第三百一十五章 离火
大船横渡长江,方解站在船头看着下面被船头切开的波浪心情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之前在开山台上那莫名其妙的幻觉让他心里一直有些疑惑,那幻觉太真实以至于脑海中的画面久久不曾散去。
方解虽然逃亡十几年,但很少坐船。此时这种俯瞰船头破浪而行的场面,让他心里还多了几分感慨。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小子燕狂走到他身后。方解没有回头,但似乎是知道他的到来:“来解释为什么要骗陈哼和陈哈?”
说完这句,方解扭头看向不远处那两个老顽童。这两个人似乎很惧怕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两个人脸sè惨白的坐在甲板上手拉着手,还在低低的说着什么。方解侧耳听了听后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两个家伙,竟然在互相讥讽。他说他怕水,他说他怕鱼。
这让方解想起来在dì dū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把陈哼和陈哈绑起来沉到江里喂鱼的话。显然这两个人也想到了这个,所以根本就不敢靠近船舷。他们本是西南之人,就住在距离雍州不是很远的地方。按照道理他们两个应该熟悉舟船才对,不过想想他们幼年丧父后来娘亲也病死,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因为作恶杀人,又被忠亲王杨奇关在山洞里十几年,所以对坐船也很陌生。
“大人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燕狂沉默了一会儿后反问道。
方解点了点头。
燕狂又问:“既然大人已经猜到,你打算如何处置?”
方解看向燕狂,笑了笑道:“从那rì陈哼和陈哈在广场上杀人开始,我就知道陛下绝不会让这样两个人存活。他们两个行事完全没有约束,而且还修为惊人,能被萧一九骗去dì dū作乱,自然也能被别人再骗一次。”
“陛下这样做没错……”
方解停顿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杀他们两个?”
“因为我打不过他们。”
燕狂摇了摇头回答。
方解摇头:“你若是以为这句话能骗人,先要问问是否偏的了自己。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杀了他们两个你心里是否会欢畅释然,还是不杀他们两个你心里舒服些?”
燕狂没有回答,所以方解知道答案。
“陛下要他们死,咱们做臣子的自然要遵从,不然就是抗旨不尊的重罪对不对?”
方解微笑着说道:“但陛下并没有直接告诉我,让我除掉他们两个。既然陛下没说,我为什么要去做?至于陛下是不是安排了别人来做这件事,我自然是不知道的。既然我不知道……你猜我会怎么做?”
燕狂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谁来杀他们,大人就杀谁?”
方解点了点头:“便是这句话,谁来杀他们,我便杀了谁。你当然可以将我已经猜到是陛下派人的事告诉苏公公,但不会影响我的决定。这一趟去西南,往返之间要半年之久。我若是不试试能不能让陈哼和陈哈成为对大隋有用的人,那我会觉得自己亏了。燕狂……你也跟了我rì子不短了,既然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傻,你自然也知道一些我的xìng子……吃亏这种事,我向来不干。”
燕狂皱眉道:“大人前程锦绣,何必要因为这两个人影响仕途?”
“燕狂……”
方解看向黑小子叹道:“你在这里劝我,但你可曾劝过了自己那一关?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这一路上你不会一直拖到魏郡才动手,也不会再活生生把他们两个带回来。陈哼陈哼的修为纵然惊世骇俗,可他们两个的心智未开如孩子一样好骗。想杀他们两个力敌根本不可能,智取倒也不算太难。即便没有暗中支援你的人,靠你自己骗他们两个服毒难道就不会成功?就算你递给他们两个一瓶毒药告诉他们是糖水,他们也不会怀疑你。但他们没死,不是因为他们不好杀,而是因为你不想杀。”
燕狂沉默不语,但手指却纠缠在一起来回搓着。
“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方解对燕狂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以去告诉你暗中的那些朋友,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如果陈哼和陈哈死在去雍州的半路,那我就用这一生的时间将他们从暗中挖出来,挖出一个杀一个。”
“我不喜欢威胁人,因为威胁本身就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我喜欢做,说出来就一定做。”
燕狂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方解问。
“大人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但大人你是个不错的朋友。”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我朋友不多,少一个我都会心疼。”
“但大人这样的xìng情,似乎不适合做官。”
“或许吧……”
方解站在船头负手而立:“我这个人总是不相信别人对我的认定,我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别人凭什么说我不行?即便真的不行,也要做过才知道。”
……
……
长江再宽也终有彼岸,大船先是在方解的要求下横渡过去,将那些百姓放下之后再次,逆着河流一路向西。走水路去雍州,要逆流而上一百五十里,到了洛水和长江的交汇处,再改走洛水一直向南,如果路上不耽搁,用不了二十天就能到雍州。
逆流才走了三十里天sè就已经完全黑下来,即便这是一艘庞大的官船,即便水手都是经验丰富的本地渔民,但依然没人敢在夜里行船。临着大河的百姓中总会有许多关于神仙鬼怪的传说,比如河神比如水怪。
长江沿岸的百姓们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许多许多年前天神下凡镇服了长江里危害的水怪。但水怪觉得不公平,它对天神说既然人是生灵我也是生灵,为什么你要偏袒人类?他们不如我强大所以被我吃了是天经地义的事。天神说你这是恃强凌弱,水怪说你不让我吃人难道就不是恃强凌弱?
这句话将天神问的哑口无言,所以天神定下规矩。白天的大河属于人类,夜晚的大河属于水怪。如果到了晚上还有人在大河中被水怪吃掉,天神是不会责罚的,只能怪人自己不遵守规矩。
这故事自然是假的,故事终究只是个故事。
但这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