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夫在一旁摇头。
邢大说的,其实不是倪大夫的诊断,而是邢二自己的猜测。
邢二把这种猜测,告诉了全家人。
他发病的情况,又和这种猜测相符合,所以家里人都信了。很焦急。
这种情况,医学上根本没有记载,都是戏文里的说法。邢二混迹市井。经常听到各种奇闻异事,故而有次猜测。
邢二是个壮汉,从小在市井打滚,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没人知晓。他其实怕虫子。
他也不是每种虫子都怕。他只怕那种像蛆一样的软体小虫。
简直怕到了极致,瞧见就打寒战。
这个毛病,不是他的,而是他母亲张氏的。
张氏很怕小虫子。邢二四五岁的时候,有次跟着张氏出门,树上掉下来一只小毛虫,落在张氏脸上,张氏当时吓得失魂尖叫。
她的尖叫。吓住了邢二。
邢二那时候小,心里就觉得。那种小软体虫子,是种很恐怖的东西,要不然,娘亲怎会那么害怕,甚至要哭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里就畏惧小软体爬虫。
恐惧这种感情,往往就是心里阴影。
这些阴影,是很难用理性去解释清楚的。要不然,一个大汉怕虫子,是没有道理的。
“。。。。。。这就是他的病因。”陈璟笑道。
邢大和张氏都糊涂了,相视看了一眼。
不是说没病吗,怎么又说这种病因?
“那些虫子?”张氏反问。
“不,那些妄想。”陈璟道。
倪大夫又舒了口气。
他慢悠悠接口:“太太,大爷,老朽也是这样认为的。二爷那病,其实就是他自己多心。水坛子里的虫子,别说已经淹死了,就是没死,也不能在体内孵卵。人之肠胃,燥热非常,可以腐化入腹的东西,虫子是难以存活的。
况且,二爷只见坛子里有虫,到底有没有喝到肚子里,还是两说。
二爷固执己见,自己日夜多心,神志恍惚。焦虑不安,忧心忡忡,必伤脾胃。脾胃虚弱,腐化无权,故而食入即吐。后背虫行,更是他自己的猜想。”
这话,倪大夫也不是第一次说。
他六天前来给邢二诊脉,就说了这个诊断。
邢二不听,觉得倪大夫是老糊涂了,医术不济。
邢家上下都觉得,邢二自己的猜测,更附和他的病症;反而是倪大夫的诊断,有点轻率。
饶是如此,倪大夫还是开了方子。
邢二原本就是心理问题,那些药方无济于事,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么一来,邢家人更加不信任倪大夫了。
倪大夫也觉得委屈。
现在,陈璟同意倪大夫的诊断,让倪大夫有了底气。
“。。。。。。就是这话。”陈璟道,“二爷的呕吐,的确是因为忧虑过度,导致脾胃失健运,气机郁结,从而腐化无能。”
邢大蹙眉。
他对大夫这种语气,有点不悦。
在邢大听来,他们对这病无能为力,反而怪病家作怪。
“那如何治疗?”张氏却问道。陈璟治好了她的溃烂,张氏现在是很信任陈璟的。
陈璟顿了顿,看了眼倪大夫。
倪大夫对邢二这病,已是失望透底,就道:“陈官人若是有法子,只管使出来,老夫无异议。”
“那行,这病交给我来治。不管我说什么,你们应和就是,不得有半点质疑,我保管三日内治好他。”陈璟道。
邢大听说有得治,也不管陈璟是不是说大话,高兴道:“陈小大夫有妙方,就全仰仗你!”
“什么小大夫?”张氏凝眉,“是陈神医。”
邢大连忙改了口,叫了声陈神医。
陈璟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道:“不过,咱们先要说好,这件事,以后也不可告诉二爷,免得他听到是假的,又怀疑体内有虫。等他再次怀疑的时候。就真的不容易治了。”
他这话说得挺轻。
但是张氏和邢文述都知晓,事情还是严重的。
像邢二这种心里妄想,能骗到他是最好的。若是告诉他实情。他只怕固执不肯信,再次怀疑,就不会再相信大夫编的话,到时候真的没法治。
“陈神医只管开方子,我们心里有数。”邢文述道。
张氏也微微颔首。
倪大夫更不会主动去说什么的。
这边交代好了,陈璟重新进去里卧,对邢文燋道:“二爷。您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是虫动。我今日还有事,明日再来给您请脉。告辞了。”
说罢。陈璟转身就走了。
邢文燋愣住。
他有气无力问他大哥:“这什么大夫?”
哪有大夫把病家丢下不管的?
陈璟走得那个潇洒!
邢大明显也惊呆了下。不过,他记得陈璟之前的叮嘱,很快回神,笑道:“这是神医!大夫说。只是虫动。没有大碍的。等他明日再来吧。”
“什么是虫动?”邢二没听说过这个病名。
他问身边的倪大夫。
倪大夫一直说,邢二根本没病。
见邢二问他,他也没仔细解释,不耐烦答了句:“就是体内有虫作怪,攻动而生疾。。。。。。”然后,他同邢大、张氏、邢父作辞,也回去了。
倪大夫主要是不知道陈璟打什么主意,怕解释得越多。反而坏了陈璟的事,故作冷漠。
邢二和邢家其他不知情的人。都愕然。
今日这大夫都是怎么了?
自从邢家得势,郎中都是毕恭毕敬。多少年没见到这么有性格的郎中了。病都不说清楚,说走就走了。
“。。。。。。娘,大夫们这是何意?”邢二的媳妇急了,上前问道,“二爷这病,怎么不治?”
“大夫不是说了,今日有事吗?”张氏淡淡道,“等他明日来了再治。既然大夫都不急,这病就不重,莫要多心。”
然后,张氏把人都遣走了,只留下邢二的妻妾照顾他。
邢二的妻妾们都急得要哭了。
是治不好了吗?
若是治不好,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
只有邢二,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大夫知晓我的病症所在!”邢二心想。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认定自己体内有毒虫,故而引发此病。而倪大夫,非要说是他多心,把他气个半死。
他没有多心,是倪大夫无能。
现如今,陈璟说邢二这是“虫动”,邢二很是欣慰。既然知道病症,就可能治好。他心里,对陈璟已经信任了二成。
陈璟很不着急的模样,意味着邢二的病,并不重,可能虫动慢慢缓和了。
这么想着,邢二夜里果然睡了个踏实觉,后背没有虫爬。这是中秋那夜之后,第一次睡得踏实。
所以,第二天早起时,邢二精神好了很多。
吃完早膳,他并不没有呕吐。
他等陈璟来。
结果,左等右等,陈璟没有来。
邢二的媳妇派人去找邢大,问怎么回事,大夫什么时候来。
“已经派人去请了。。。。。。”邢大回答道。
邢二只得等着。
等了一上午,陈璟仍是没有来。
邢二有点生气,也有点急躁,恨不能自己去找陈璟,让他赶紧来治病。
注意力转移开了,他吃的早膳、中午吃的点心,都没有呕吐出来,也没有说后背虫子爬。邢二自己没感觉,他的妻妾却惊喜发现了这点。
怕有反复,邢二的妻妾也没有点明,只是陪着邢二等陈璟来诊治。
等过了晌午,陈璟仍是没来。
“这是什么郎中,等我好了,叫人打断他的腿!”邢二急得冒火,气得大骂。
这么一生气,恨不能起来跺脚。
整个人恢复了三成的精神,不再是奄奄一息。
邢二的媳妇瞧见了,心里大喜,心道:“这位郎中,倒有几分歪道,医术不错的。。。。。。”
这么一等,直等到黄昏时分,陈璟才登门。(未完待续。。)
第109章醉酒
陈璟到邢二这边问诊,是邢二的母亲张氏陪同着。
邢二有气,也不敢发泄。
陈璟给邢二诊脉。
半晌后,陈璟笑道:“二爷的脉象拨动,却比昨日平和很多。足见,今日的虫动没有昨日强烈。这一天,是不是感觉好了点?”
邢二想了想,今天后背的确没有虫爬之感。
他心里大喜,连连点头,道:“的确好了点。。。。。。”
“这便好。这虫寄居胃里,我有一方,治虫病百无一失。”陈璟道,“服用一剂,就能将胃里虫全部杀尽。我给二爷开两剂,巩固疗效。”
邢二颔首。
陈璟开了方子。
他这方子,有催吐之效。
黄昏时分开的方子,等抓了药回来,已经到了酉时末。
“。。。。。。回头放盆水在净房,里面放几条软虫,还有些虫卵。等他呕吐过后,再将那水偷偷倒入,给他看,让他误以为是呕吐出来的。”陈璟对张氏道。
张氏点头,不由轻笑。
“你倒是有几分巧技。倪大夫就只会一个劲和燋儿较劲,非要说不是病,惹得燋儿对他越发不信任。还是你的法子好用。”张氏赞赏陈璟。
陈璟笑了笑。
“等他第二次呕吐的时候,就不要再放虫子,告诉他已经吐干净了。”陈璟道,“这些日子,他脾胃失司,还是要吃些药。等明日吐了之后。你们再请倪大夫来开方子吧。”
张氏答应了。
邢文燋吃了陈璟的药,好半天都没反应。
到了夜里,他睡得迷迷糊糊。胃里一阵翻滚,急忙去净房吐。
等他吐完了,他想看看是不是吐出了虫子,却又胆怯。
净房里只有一盏昏灯,影影绰绰也瞧不清楚。邢文燋喊了丫鬟,让她再端盏灯进来。
盆里吐得一塌糊涂,秽物阵阵恶臭。
可隐约。瞧见了几条软白的虫子,还有虫卵。
邢文燋头皮发麻,也不敢细看。急忙从净房退出来,叫人把那盆东西赶紧去扔了,扔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让他看到。
躺下之后。整个人精神松懈下来。
第二天清早。又吐了一回。
这次,没有虫子,只有点虫卵。
用了早膳,吃了药,中午又吐了一次。
这次,邢文燋仔细查看。
连虫卵都没有了。
邢文燋大大舒了口气:“这大夫管用!我要好好谢他!”
他妻子却抿唇笑。
到底怎么回事,他妻子是知道的,那些虫子。就是他妻子亲手放进去的。张氏特意把邢文燋的妻子叫到跟前,仔细吩咐她。让她自己办妥这件事,别让丫鬟经手。
还把其中厉害,都告诉了邢文燋的妻子。
邢文燋的妻子,是个温顺柔婉的女人,以丈夫为天,她害怕丈夫出事。故而,她是绝对不会多嘴的。
“。。。。。。这次,也是凶险。”邢文燋的妻子笑道,“倪大夫还说没有虫子,差点耽误了您的病。”
“可不是!”邢文燋道,“倪大夫也是老糊涂了。”
“他其他脉息还好。”邢文燋的妻子道,“之前生病,都是请他,也是药到病除。您发病之初,不是呕吐吗?怕是伤了脾胃。再请倪大夫,来开剂健脾护胃的药,如何?”
“要他何用?”邢文燋冷哼,“请那位陈大夫!”
他要当面感谢陈璟。
邢文燋的妻子,却犹豫了下。
“二爷,您还不知道吧?那位陈大夫,是下了三弟胳膊的那位。”邢文燋的妻子低声道。
邢文燋微愣。
上次陈璟来接骨,邢文燋没在家。
他没见到陈璟。
他只知道有那么个人。
“。。。。。。那有什么,他不是给老三接上了吗?”邢文燋道,“老三胳膊都快好了。要不是老三先招惹他,使下三滥的手段,他何至于下老三的胳膊?”
邢文燋已经口口声声替陈璟说话。
其实,出事的时候,邢文燋打听清楚事情经过,虽然心疼弟弟,却也不认同弟弟的行径,觉得不够磊落。
邢文燋从小在外头混,义气、骨气是有的。
打架就光明正大的打,背后用鞋子偷袭,说出来就丢脸。
只不过,邢文定到底是邢文燋的弟弟。哪怕他不对,邢文燋也要帮他,想找陈璟算账的。是他母亲拦着,让他们不准轻举妄动。
邢文燋当时想,是不是弟弟的胳膊没有完全好,以后还要找姓陈的?
所以,他暂时没动陈璟,等邢文定胳膊完全好了之后,再找陈璟。
如今,陈璟治好了他的虫病,他就偏向了陈璟,怪邢文定轻浮。
“那妾去说一声,让管事去请陈大夫?”邢文燋的妻子笑道。
“去请。”邢文燋道。
邢家的下人,果然去请了陈璟。
陈璟没在家,没有找到。
邢文燋颇为遗憾。
倒是倪大夫,每日要来给邢文定疏散筋骨,已经到了邢家。张氏信任倪大夫,让倪大夫开了贴健脾护胃的方子,给邢文燋。
倪大夫也给邢文燋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