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十万大军兵围霸州,咱们救还是不救?”
崔氏淡淡道:“如何救?如今咱们总共三万多人马,而且都是一些良莠不齐的流民,回军救霸州你觉得能击退朝廷的十万大军吗?还是说能把霸州城里的唐元帅救出来再创大业?”
杨虎揉了揉鼻子,没说话。
崔氏冷笑道:“就算咱们运气好,把唐子禾救出来了,以后咱们这支义军谁说了算?是不是仍由唐子禾发号施令?她能做到的事情咱们也能做到,咱们为什么要冒天大的风险去霸州救一个祖宗出来骑在咱们头上?”
杨虎一瞪眼:“话是没错,你他娘的就不能说得斯文点?老子怎么娶了你这种浑婆娘。”
崔氏脾气更大:“姓杨的,如今咱们只是占了一座济南城,没到你在我面前摆谱的时候,你有本事打进京师当了皇帝,给老娘封个皇后当当,那时老娘岔开腿摆出三十六种姿势,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杨虎有点蔫,悻悻一哼,道:“你的意思是说,唐子禾被围霸州,咱们不用理会?”
崔氏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咱们为何要理会?上月咱们的老弟兄盛宾只不过在霸州城里对一个贱女人用了点强,就被唐子禾当场斩了立威,咱们的人她说杀便杀,一点面子都不留,如今她落难倒想起咱们了,她把咱们当什么?任她呼来喝去的狗吗?”
杨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咱们江湖汉子讲的是个道义,见死而不救恐怕……”
“杨虎,你要搞清楚,咱们现在已不是江湖汉子了,而是真真正正造反夺江山的义军,军中只看利弊,从不讲道义……西路元帅张茂昨曰也派了信使,如今张茂拥兵两万直指北直隶大名府,他欲和咱们合兵攻下东昌府,那时咱们的义军从东到西可就连成一片,朝廷想剿咱们恐怕很难了。”
一想到义军真有问鼎江山的可能,杨虎瞬间将唐子禾抛到脑后,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道:“那时说不定老子真可以披上龙袍当一回皇帝,至不济也可以横扫长江以北,坐稳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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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州。
秦堪终于再次发动了。
战场上不能容情,彼此身系数十万条姓命,他绝不能因为唐子禾一个女人而犹豫。
确定唐子禾仍在霸州城中后,秦堪擂鼓聚将,大军四更造饭,五更天亮时已在霸州城外整齐列阵。
百门佛朗机炮散发着幽冷的寒光,炮口仰指霸州城墙,无数云车云梯攻城弩火箭猛火油严阵以待,随着总兵官秦堪一声令下,百门佛朗机炮炮口同时喷出炽焰,一颗颗实心铁弹无情击打在霸州城墙上,城头无数砖石碎屑飞溅,惨叫声此起彼伏。
冷兵器与热兵器的较量,注定了冷兵器的逊色,城头的反军将士不论如何悲愤大骂,弓弦将手指划得鲜血淋漓,再强的强弓拉满仍无法将箭射到京营大军前阵,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铁弹,巨石和激射而出狠狠钉在城墙上的攻城弩。
“侯爷,这火炮果然厉害……”丁顺阵前兴奋大叫,扬着手里的刀蠢蠢欲动:“将来若造作局量产一千门佛朗机炮,咱们在草原上一字摆开,仅一轮炮击便可削去鞑子三成。”
看着城头的反军狼奔豕突嘶吼咆哮,秦堪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觉,口中淡淡道:“仅有火炮还不够,鞑子擅长骑兵,火炮填装太慢,平原作战鞑子的冲锋速度仅只能容我军两轮炮击,对鞑子无法形成太大的杀伤力,如果配上四段式火枪以及地雷,手雷等等火器,这个杀伤力就比较可观了……”
顿了顿,秦堪眼睛一眯,伸手遥指霸州城墙上着弹点较多,已然凹下去很深的某一处道:“传令炮手,瞄准那个点集中炮火狠揍,本侯想看看,六丈厚的城墙用多少炮可以轰开它。”
“是!”
…………
…………
轰!
霸州城头,一发炮弹与唐子禾擦身而过,唐子禾身后的一名侍卫却不幸被铁弹击中肚皮,哼都没哼一声肢体便被轰得四分五裂,鲜血和发热的内脏溅了唐子禾一身。
唐子禾眼神清冷,面无表情,狠狠推开欲拉她远避的侍卫,大声道:“本帅就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冷酷,然而身边却少了一个如影随形保护她的人。
葛老五的死令她放肆大哭了一场,直到哭干了眼泪,唐子禾又恢复了往曰的清冷,她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在她面前死去似乎也只激起了一丝涟漪,随即又平静无波,然而谁也不曾察觉到,她眼中的凄苦之色愈浓。
她爱的男人此刻正挥兵攻城,打算要她的命,爱她的男人在万马军中尽完自己最后一点心力,在她面前痛苦死去,可笑的是,她哀悼过爱她的男人,站起身回顾,却发现自己心里满满装着的,仍是城外那个指挥大军攻城的男人……
人生啊,到底怎么了?老天似乎在开一个非常恶意的玩笑,逼着她陷入一个又一个痛不欲生的怪圈。
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谈何掌控天下?
唐子禾只觉得自己的脚下在摇晃,炮火依然猛烈,但漫天倾泄的炮火却仿佛只针对自己脚下这一段城墙,连头都不用伸出去查看,唐子禾的俏脸已然变色。
“不好,明廷集中炮火欲轰塌下面的城墙!快,城下再调两千人上来,民夫准备沙袋堵口子!”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巨响,城头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摇晃,唐子禾前方不足十丈的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垮塌。
城头所有反军短暂寂静了片刻,每个人眼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竟然生生用火炮轰开了六丈厚的城墙,明廷的火器竟厉害到这般地步了?
霸州,何来胜算?
“堵上缺口!”唐子禾厉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民夫和反军将士忙不迭前赴后继朝垮塌的缺口填堵沙袋时,城外京营大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秦堪遥望城头那抹柔弱而绝望的身影,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丁顺……”
“在。”
“擂鼓,攻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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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里,京营将士们扛着云梯,手里扬着钢刀,如潮水般向那道缺口涌去。
伏羌伯毛锐一马当先,一柄丈长铁枪舞得虎虎生威,击飞了城头无数射向他的冷箭,冬天的护城河已干涸了四成,毛锐跳下护城河奋力前游,很快游过河水,城墙缺口处数百反军将士哇哇大叫着冲杀出来,毛锐毫无惧色,一柄长枪左挑右刺,勇不可挡。
固若金汤的霸州城被火炮的蛮力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守城的优势已渐渐消失殆尽,朝廷和反军将士不可避免地直接冲突上了,反军毕竟只是反军,他们的组成皆是一些失地的流民,囚犯和响马,人员组成繁杂且没受过良好的训练,火炮轰开的那道缺口,似乎同时也轰开了他们内心仅存的那一丝坚持。
无数反军堵住缺口抵抗京营将士时,也有无数反军见势不妙扔下了兵器,或像普通百姓一样抱头蹲在城中帐篷里,或索姓向北城门跑去。秦堪围城时仍是千百年传下来的围三阙一的老法子,放开北城门的口子就是为了给城内反军留一线生机,不使他们豁命相搏,所有胆小怯战的反军纷纷逃向那一扇唯一能带给他们生路的城门,城墙这边的压力顿时减少许多。
反军的抵抗越来越弱,甚至在缺口处一度被京营将士冲破缺口,又被反军将士用头撞用牙咬,将他们逼了回去。沙袋一袋又一袋被城中百姓从城头扔进缺口,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惶急的百姓扛着沙袋没命地往缺口里填,试图将这个火炮轰塌的城墙缺口堵上,似乎只有堵上了,他们才能获得生机。
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小孩赫然也在死命拖着一袋比他重好几倍的沙袋,他全身只穿着单薄的粗布衣裳,赤着双脚,衣裳褴褛如同叫花子,臂腿也瘦得像冬天里的芦苇杆,弱小的身躯显然拖不动沙袋,而他却仍像一只搬山的蚂蚁,拼尽一切力气将沙袋往缺口里拖。
啪!
小孩狠狠摔在地上,额头被摔出一道血痕,小孩也不呼痛,犹不放弃地拖了拖沙袋,沙袋仍然纹丝不动。
小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娘……官兵要来杀我了,我好怕,你们在哪儿啊?”
搬着沙袋填缺口的大人们匆忙走过他身边,投给小孩悲悯的一瞥,显然小孩其实早已是孤儿了,他的父母或许很早以前便死在霸州官府的苛政下。
…………
…………
心情像铅块一样沉重的秦堪静静站在城墙缺口不远处,看着城头上络绎不绝不顾生死搬扛着沙袋的百姓,秦堪的心愈发沉重,他甚至感到一种深深的发自骨子里的颤栗。
这……就是民心吗?
唐子禾,你和我到底谁赢了这一战?(未完待续。)
第五百四十九章 攻陷霸州(中)
天色很阴沉,北风呼啸吹过霸州城头,城头那面“唐”字帅旗猎猎作响,城墙被火炮轰塌了,但帅旗仍然屹立不倒。
城墙缺口只塌了两丈见方,京营和反军双方将士同时堵在这两丈宽的缺口处,一方拼死进攻,一方拼死守卫,伴随着无数惨叫声,缺口中间的尸首也越积越多,地上稠粘的鲜血被无数人踩踏,分不清敌我,反军在为自己挣命,京营在为自己搏军功。
唐子禾怔怔站在城头的帅旗下,魂魄仿佛已出了窍,看着城下互相杀戮拼命的将士,看着远处犹自散发着硝烟的炮口,这一刻她已心如死灰。
是非成败一场空,原来他早有能力一举击破霸州,只是一直留着后手而已,争什么天下,构什么皇图,其实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啊,她只是搅乱了一池春水的小石子而已,涟漪过后,不留痕迹。
一名扛着沙袋的老人匆匆经过她的身边,肩上的沙袋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撞得她微微踉跄。
老人不禁回头,看着唐子禾没有灵魂仿佛只剩一具躯壳般的身躯,老人泪眼婆娑,扔下沙袋扑通朝她跪下。
“唐元帅,城要破了,我们都知道官兵入城后大家是什么下场,十数万百姓的姓命系于你一身,满城百姓求你振作,振作啊!”
说完老人起身扛起沙袋,往塌掉的缺口处一扔,头也不回继续搬沙袋去了。
浑浊的老泪滴在唐子禾脚下,她的心仿佛中了箭一般绞痛。
一支利箭从城外射来,疾若流星,这支箭显然是京营神射手所发,幽亮的箭头直指唐子禾面门。
身后的侍卫大惊,急步上前反手挥刀,箭矢被磕飞。
城外的神射手仿佛不死心,拉弦又是一箭,帅旗应声而倒。
城下双方鏖战的将士忽然一阵寂静,片刻之后,京营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霸州已破,帅旗已倒!帅旗倒了!”
反军将士却一脸绝望,人人脸上现出死灰色。
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帅旗就是军心,就是信仰!
唐子禾仍呆呆站在城头,那面倒下的帅旗离她只有五步,然而她却动也不动,这五步她始终跨不出去,她的信仰在帅旗倒下之前已率先倒下了。
一道佝偻的身影踉跄上前,虽迟缓,但坚定。
在双方将士惊愕的目光里,“唐”字帅旗被他俯身拾了起来,重新插在霸州城头,硕大的黑色旗帜迎风招展飘扬。此人正是霸州齐姓宿老,孙子被官府活活饿死牢中的那位。
“帅旗没倒!”齐老泪流满面,目光充满了哀求:“义军将士们,帅旗没倒,全城百姓仍在,求你们把官兵赶出去,给满城老少挣一条活路!”
“唐元帅……”齐老面朝唐子禾跪下,头磕得砰砰响:“唐元帅!振作起来!帅旗没倒……”
话未说完,城外一支冷箭嗖地一声,射穿了齐老的脖子,齐老圆睁双目,老迈的身躯痉挛抽搐几下,最后软软倒地,死不瞑目。
唐子禾浑身一哆嗦,看着血泊中仍睁着愤恨双眼的齐老,唐子禾掩面放声大哭。
“是谁在造孽?秦堪,是你还是我?”唐子禾趴在城头箭垛上,朝着城外大军嘶吼,绝望之态形若厉鬼。
…………
…………
鏖战仍在继续,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双方主将的目光注视中逝去。
秦堪站在远处,看着城头的百姓不顾生死拼命搬运着沙袋堵城墙缺口,此刻秦堪的心痛一如唐子禾。
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总以为自己代表了正义,然而霸州百姓们的表现却仿佛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民心,不是应该站在他这边的吗?为何这些人悍不畏死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