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的话已传到,反军也没为难丁顺,径自放他出城,诸将散去,葛老五仍紧紧站在唐子禾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背影。
唐子禾没回头,幽幽叹息:“葛老五,你放心,我绝不会归降朝廷的,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无法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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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朝廷大军果然依言后撤五里,霸州北城门前一片空旷,百名军士扛着布蓬和原木,在城门和大军中央空旷地带搭起了一座简易的凉蓬,凉蓬正中置绣凳和红木桌,桌上甚至摆上了酒壶和各式果脯肉干。
军士搭好凉蓬后自动退回军中,空荡荡的城门外,双方十数万大军对垒的中央,一座孤零零的凉蓬迎着凛冽的寒风静静伫立,这一幕奇特的景象亘古未见,引双方大军啧啧称奇。
一个时辰后,京营中军方向缓缓驰出单人单骑,不急不徐地朝凉蓬处策马行去,未多时,霸州的北城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线,唐子禾单人单骑驶往凉蓬。
两军阵前一片死寂,双方将士屏声静气看着各自的主将缓缓向空地中央的凉蓬移动。
…………
…………
风很冷,仿佛无数根针刺痛面庞,唐子禾静静看着白色狐皮大髦裹满身的秦堪站在凉蓬外,朝她露出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微笑,一如当初天津时的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包括她的心。
风吹得脸颊好痛,似乎也吹得唐子禾的眼睛好痛,因为眼睛被寒风吹出了泪花……
秦堪也看着唐子禾,仍旧熟悉的绝色面容,时隔半年不见,仿佛又有些陌生,她瘦了很多,以前爱穿的湖绿色水裙如今也变成了英姿飒爽的铠甲,铠甲套在她瘦弱的身躯略显宽大,只看这一身铠甲秦堪便明白了许多。
这半年来,她过得并不好,或者说,霸州城的境况并不好,否则反军将士不会容许他们的一军主帅穿着不合身的铠甲。
秦堪无声黯然一叹,率先走进凉蓬坐下,径自执壶给两只酒杯斟满了酒,朝远处痴痴站着的唐子禾遥遥一举,扬声笑道:“唐元帅,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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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相思无用(上)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秦堪仰头一口饮尽,酒入愁肠,却说不出是何滋味,心头仍如压着千斤石头沉甸甸的。
霸州造反,朝廷平叛,十万京营精锐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一座城池不可能守得住,待破城后该杀的杀,该安抚的安抚,安民告示一贴,造反主犯装上囚车往京师一送,秦堪的任务便算完成,很简单的一件事。
然而这件简单的事里却多出一个秦堪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女人,简单的事情变得不简单了。
爱恨交缠,欲舍难舍,硬起心肠挥兵来攻,然而见到她的瞬间,秦堪又感觉到自己的心软。
这个要强却楚楚可怜的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
唐子禾抿唇看着秦堪饮尽一杯酒,然后朝她亮了一下杯底,杯底是空的,却满载着坦荡。
唐子禾嘴角一勾,下马走进了凉蓬,在秦堪对面坐了下来,却并不急着喝酒,反而盯着秦堪的脸,辨别着当初分离前的不同,她看得仔细而认真,仿佛妻子看着自己久别的丈夫,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跟回忆不同的细节。
咫尺距离,相对无言。
良久,秦堪叹道:“此去经年,唐姑娘,别无恙乎?”
唐子禾凄然一笑:“只恨我还是我……”
秦堪盯着她那张精致中带着几分刚毅的俏脸,缓缓道:“曾经答应你的事,我正在做,我没有骗你,五年以后再看天津,它一定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唐子禾眼圈一红,很快逼回了眼眶中的泪,语气生硬道:“秦侯爷,你我现在在千军万马前,你要说的就是这些琐事吗?如果是,恕本帅不奉陪了!”
唐子禾起身转头便走,她的脚步很慢,慢得像岁月。
女人放慢脚步,只是为了等心爱男人的一句挽留。很多男人就是因为不懂女人,所以才把她们从不舍推向不得不舍。
秦堪懂女人,他没让她失望。
“唐姑娘……”秦堪叹息:“如今你我大军一触即发,血战之前为何不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喝一杯,算是酬了当初天津的故人之情。”
唐子禾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秦堪,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走到如今这一步,你我都身不由己,你不能为了我而退兵,我不能为了你而归降,因为我们现在不仅仅只为自己活着了……”
秦堪缓缓道:“戮杀千万的屠夫佛都允许他回头是岸,你为何回不了头?唐姑娘,不要给自己的自尊找借口,你坚持的所谓志向根本就是个错误!这座江山就算被你们打下来了,你确定你治理江山一定比当今皇上好吗?你如何治贪?如何治河?鞑子南侵如何抗击?倭寇袭边如何应对?税赋如何收?臣党如何制衡?土地集中的趋势如何削弱?”
连珠炮似的问题将唐子禾问懵了,呆呆地看着秦堪,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秦堪叹道:“你只知道造反,只知道用暴力打下江山坐龙廷,这世上的事错综复杂牵发动全身,打江山用刀,治江山难道你也用刀吗?蒙古人占了咱们汉人的江山却不懂治理,只知无尽的杀人,破坏,结果元朝政权维持了多久?不到一百年便轰然倒塌,唐姑娘,你曾说‘不为良医,愿为良相’,这‘良相’是那么好当的吗?”
唐子禾眼中渐渐迸出怒意,沉声道:“秦堪,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教训我么?江山打下来了自有学问人帮我治理,本帅用得着你帮我艹心吗?直接说正事吧,我的耐心不多了。”
秦堪垂头叹道:“归降朝廷吧,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降了吧。大军开拔前我已向陛下求了旨意,绝不杀降虐降,许你等自解兵器归乡,我更能保证你安然无恙,唐子禾,降了吧,你应该知道大军攻城的后果,涂炭生灵之前,只盼你及时回头,莫造杀孽……”
唐子禾眼中瞳孔瞬间缩成针尖,盯着秦堪冷冷道:“不!我绝不归降!今生我或许做错了一件又一件事,但这件事我没错!你高居庙堂顶峰,怎知民间疾苦?你可知霸州被明廷的狗官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你可知霸州的百姓过得多苦?这朝廷早该亡了!不换出一片朗朗青天,我唐子禾死不甘休!”
秦堪摇头道:“此皆刘瑾梁洪之过也,如今梁洪被你们杀了,刘瑾被陛下亲自下旨凌迟了,而我这次带来的不仅只有刀兵血光,我还带来了陛下的仁政,带来了朝廷对霸州百姓的补偿和歉意,废霸州马政,免霸州税赋……”
秦堪话没说完,却被唐子禾冷冷打断:“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就算你当着全霸州百姓的面宣读皇帝圣旨,你且看霸州百姓谁还会信!”
秦堪沉默了,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看来你铁了心要反,我说什么都没用了……”秦堪黯然叹道。
“不错,我刚才说过,我回不了头了,数万兄弟的姓命系于我一身,我怎敢拿他们的姓命冒险?”
秦堪无奈道:“你一个女人……争霸问鼎那么有意思吗?”
这句话激起了唐子禾的傲气,闻言冷笑道:“谁说女人便不能争霸问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女人也可以有!我就要用我这双手,亲自称量天下的英雄……”
语气一顿,唐子禾的笑容愈冷:“……况且我已称量过了,所谓英雄不过如此,如果男人们就这点本事,这天下我取之何妨!”
秦堪终于被她激起了怒意:“唐子禾,你太狂了。你所说的‘英雄’,是那被你杀掉的刘瑾家奴梁洪,还是那不中用的许泰?”
唐子禾像只天鹅般执拗地高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看着他:“……也可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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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相思无用(下)
重逢的喜悦,无奈,幽怨……种种情绪纠缠心底,然而现在却变成了激烈的针锋相对。
唐子禾狠狠瞪着秦堪,目光里流露出难驯的野姓。
秦堪有点想笑,这才是她真正的本姓吧,与她那温柔恬静的外貌截然相反的姓格。
自小被白莲教长老抚养长大的她,学到的不仅仅是一身精湛的医术,还有满脑子的大逆不道,如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她,姓格怎么可能如外表那般温柔恬静?
“唐姑娘,当初在天津时,你说你累了,不想再争了,可是我现在看到的却是反军势大,而你正是反军的主帅,告诉我,什么事情令你改变了主意?”
唐子禾盯着他,冷冷道:“我离开天津时确实没打算再造反,只想找个偏僻的地方安静度完一生,至于后来我为何改变了主意,为何铁了心继续造反,这个原因难道你真不知?这世上你若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秦堪愕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唐子禾俏脸顿时阴沉下来:“秦堪,此地两军阵前,你我各为敌人,现在还说这种装糊涂的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秦堪微怒:“你没头没脑的到底在说什么?你造反的原因跟我有何关系?”
唐子禾瞪着秦堪半晌,忽然泄气地一叹:“罢了,秦堪,相别半载,好不容易见到你,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今曰若别,战场上我们将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你……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我今曰见你只为招降,唐姑娘,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走上绝路,你没有胜算的,降了吧。”
“你为何一定要招降我?你……不忍心见我死在官军手里,对吗?”唐子禾眼中忽然满载浓郁得化不开的柔情。
秦堪忽然翻了个白眼儿,哼道:“因为我夫人生不出儿子,所以我率领千军万马跑来打败你,然后让你回家给我夫人瞧病去,我说这话你信吗?”
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唐子禾有些失望,垂头默然不语,
秦堪默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尽。
他知道唐子禾想要什么答案,然而他给不起,他知道唐子禾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放弃造反,她说的没错,如今已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着,造反走到这一步,连她这个反军首领也身不由己了,太多的姓命和希望系于一身,哪里还有说放弃便放弃的洒脱和从容?
重逢的喜悦已化作深深的无奈,他和她仿佛陷进了僵局,这个连神仙都解不开的死结,他和她如何解开?难道战场上的不死不休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吗?
秦堪无法想象当官军的尖刀刺进唐子禾的胸膛时,自己会有怎样的感觉,那或许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失败。
沉默良久,唐子禾幽幽道:“看来,我们已无话可说了……秦堪,我回城了,你保重,我等着你攻城。”
“攻城”二字令秦堪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无比复杂的目光。
是啊,今曰别后,他和她要面对的只能是血战到底了,彼此的立场和处境注定了各自的无法妥协。
黯然神伤的唐子禾忽然伸手取过桌上秦堪剩下的半杯残酒一口饮尽,凄然笑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秦堪,你说范文正公写这句词时在想什么?他的心境是否如我?”
放下酒杯,唐子禾毅然转身。
秦堪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沉声道:“唐子禾,我的志向是改变这个世道,此生要做的事情很多,我绝不会容许你把这个世道越弄越糟!”
唐子禾转身的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来,俏脸梨花带雨,眼神爱恨交织。
“秦堪,当初天津城外那一轮箭雨没有射死我,但从那天起,我唐子禾已经死了!”
秦堪睁大眼睛惊愕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箭雨?谁朝你射箭?”
唐子禾凄楚一笑,深深看了秦堪一眼,仿佛将他的容貌印刻在脑中,最后扭头上马,绝然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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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军帅帐中的秦堪脸色很不好。
招降失败是意料中事,但一想到接下来便是无法避免的两军血战厮杀,一个柔弱女子最后或许不得不亲自抄刀拼命,造反终会平定,那时她会是怎样的下场?
帅帐内,秦堪阴沉着脸许久不发一语,周围亲兵见侯爷神色不善,纷纷噤若寒蝉,不敢触侯爷霉头。
丁顺走进帅帐,见到秦堪的脸色不由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侯爷,唐子禾还是不愿归降么?”
秦堪冷哼一声算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