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铨从来都不是个大度的主儿,自认此番是被三阿哥给坑了一把,心里头对三阿哥难免就有些恼火,自是巴不得弘晴彻底查清了此案,给三阿哥一点颜色看看,这便紧赶着出言进谏了一句道。
“嗯,子诚斯言甚是,朕亦是这般想法,此事便交由晴儿处置罢,有甚结果,及早报与朕知便好。”
论及治国之能与智算之道,诚德帝都只能算是个勉强合格的主儿,可有一点却是尚算可取,那便是观颜察色的本事,虽说尚不能明悟李敏铨一反常态地帮弘晴说好话的根本用心之所在,却已明显察觉到了今儿个的情形有不对味之处,自也就不想再往下多议了,这便一摆手,煞是和煦地将案子交给了弘晴,甚至连个破案的时限都不曾提上一下。
“皇阿玛圣明,儿臣自当竭力而为。”
弘晴左右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既然诚德帝已是识相地不再提撤换九门提督一事,弘晴自也就懒得多啰唣,声线平和地便称颂了一句道。
“嗯,朕有些累了,子诚留下拟诏,尔等且都道乏罢。”
诚德帝心里头早已是憋满了疑惑,这一见弘晴已然领了旨,也就不想再多深谈,一摆手,已是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皇阿玛)圣明,臣弟(儿臣)告退。”
事既议毕,诸般人等尽自各怀心思,却也无人敢再多啰唣,齐齐称颂了一番之后,除了李敏铨之外,全都就此退出了养心殿,各自忙乎去了。
“子诚,尔给朕说清楚了,为何要朕放手,嗯?”
众人尽皆退下之后,诚德帝原本尚算平和的脸色已是陡然一沉,阴冷地瞪了李敏铨一眼,极其不耐地便喝问了一句道。
“陛下,请恕微臣直言,您不觉得雍亲王今儿个的行事太过蹊跷了些么?”
面对着诚德帝的厉声喝问,李敏铨心头自不免为之发苦不已,可却又不好明说诚德帝的反应太过迟钝,也就只能是无奈地提点了一把。
“唔,老四素来与晴儿不对路,今儿个倒是怪了,居然如此拼力为其说话,这里头莫非是有甚大文章不成?”
诚德帝确是看出了四爷今儿个行事不同往昔,可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为何如此,自不免便有些疑心四爷是不是已暗中投效了弘晴,当然了,疑心归疑心,这等话语,诚德帝自是不会明着说出口来,也就只是语意含糊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在微臣看来,四爷帮的不是仁亲王,而是您啊。”
这一见诚德帝还在那儿懵懂着,李敏铨心中的苦涩自不免便更浓了几分,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苦着脸地点出了真相。
“嗯?帮朕?子诚此言何意,朕怎地越听越是迷糊了。”
诚德帝还真就是那种小事上精明,大事上却是懵懂糊涂的主儿,饶是李敏铨都已将话说得如此分明了,他还是没能听懂个中之奥妙。
“陛下,微臣虽尚不明何故,可却知晓仁亲王此番怕是真起了反心了,若是陛下先前不曾收敛,接下来怕就该是仁亲王大举率军进城了。”
诚德帝这等傻乎乎的样子一出,李敏铨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事关重大,他也就不敢再打甚哑谜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地指出了真正的危险之所在。
“嗯?逆子安敢如此放肆,朕岂能轻饶了其,朕,朕……”
李敏铨这么一说,诚德帝这才算是明白了过来,当即便是一阵狂怒,面色狰狞地便骂开了,只是没骂上几句,极度的恐惧感便不由自主地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心一虚,脸色瞬间便已是煞白一片,呐呐地不知该说啥才是了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以为事尚未到危极处,稍事调整,应对当是不难。”
这一见诚德帝胆寒如此,李敏铨心里头当真百味缠杂不已,没旁的,弘晴那头,他是断然回不去了,而三阿哥那头么,既然敢坑他一把,显见也没怎么将他这位军机大臣看得太重,到了如今这么个地步,李敏铨所能依附的还真就只剩下诚德帝一人了的,正因为此,哪怕明知诚德帝不是英主,李敏铨还是只能尽心尽力地为其谋划上一番。
“子诚素来多智,必有教朕者,还请明言,朕听着便是了。”
诚德帝此番针对耿三飙之本意只是想打压一下弘晴,并未指望着能撼动弘晴之根基,本以为弘晴会保持这近一年来的隐忍,却万万没想到会惹来弘晴这等狠戾之打击,心神早已是慌得个不行了的,这一听李敏铨自言有应对之策,精神当即便是一振,赶忙出言便求教了一句道。
“陛下,依微臣看来,仁亲王此番还在可反可不反间不定着,只消不再去刺激其之反心,自可保得无虞也。”
李敏铨不愧是观颜察色的顶尖高手,加之与弘晴相处多年,对弘晴的心性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会儿分析起来,还真就与事实相差仿佛。
“哼,朕才是皇帝,岂能容得那小儿如此逼朕,若是事事依着其之心意,朕这个皇帝不当也罢!”
一听李敏铨开口便要自个儿退让,诚德帝不由地便是一阵火大,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便发泄了一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番九门提督一事断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能在重兵把守之大牢行劫杀之举者,实非常人所能为也,纵使仁亲王睿智无双,也断难在一时半会间查明全案,陛下大可任其去查,不闻不问间,仁亲王定能体悟到陛下之心意也,应不致行乖张之举事,至于将来之事,将来再说也不迟。”
诚德帝那等打肿脸充胖子的狠话,在李敏铨看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叫嚣罢了,他真要是能奈何得了弘晴,又怎可能会落到眼下这般狼狈之地步,在手中实力不足的情形下,要跟弘晴硬碰硬,那只能是自寻死路,问题是李敏铨如今与诚德帝就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诚德帝玩完了,他李敏铨也甭想有个好下场,对此,李敏铨心中有数得很,自是不甘心为诚德帝殉葬了去,这便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将来再说?哼,朕从登基时起,尔便是这么个说法,到了如今,还是这么个腔调,再这般下去,朕还有个甚将来可言的!”
李敏铨的话语倒是说得极为的诚恳,可诚德帝却是怎么也不肯甘心,没旁的,登基都快满四年了,居然还没能把控住朝廷的大权,费尽了心力要对付弘晴,可结果呢,越是对付,弘晴那头的势力就越大,这等窘境之下,诚德帝的心理已是扭曲得有些偏执了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以为兹事体大,实不可莽撞啊。”
这一见诚德帝在那儿狂言乱语,李敏铨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苦苦地哀告着。
“哼,朕……”
诚德帝这会儿正在火头上,又怎可能听得李敏铨的苦口婆心,只顾着胡乱发作不已。
“启奏陛下,陈梦雷、陈老夫子在宫门外求见。”
就在诚德帝胡乱发飙不已之际,却见李德全匆匆行上了殿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陈老夫子驾到,诚德帝正自勃然的气势不由地便是一窒,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如何个决断方好了……
第1001章 息事宁人(二)
对于陈老夫子这么位严苛的座师,诚德帝一向都是有些畏惧的,与此同时,也不免有些不满在心,没旁的,在其登基之际,诚德帝可是一心想将陈老夫子拉进朝中为己所用的,可却没想到陈老夫子居然不领情,硬是要留在弘晴身旁,而这,显然是犯了诚德帝的大忌,奈何陈老夫子有着座师的身份在,诚德帝还真就不敢将其如何的,也就只能是假作不见地玩上一把眼不见为净的疏远把戏罢了,而今,值此微妙关头,听得陈老夫子到来,诚德帝的心中自不免便有些犯起了嘀咕,一来是担心陈老夫子会当面见责,二来么,也怕其此来是为弘晴上位说项的,自也就不怎么想准了其请见之要求,只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愣是没胆子说出口来,也就只能是在那儿尴尬地犹豫着。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夫子定是为了此番九门提督一事来的,以其之睿智,定有解此厄之良策也,陛下何不听听夫子之见解。”
李敏铨与陈老夫子共事多年,彼此间的关系虽不算好,可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在李敏铨看来,陈老夫子就是一大儒,本心里就不愿见到玄武门旧事的重演,故而,其此际出面,也应是有利于诚德帝稳住局面的,于今之局势来说,只有好处,断无不妥之可能,有鉴于此,这一见诚德帝半晌没个反应,李敏铨可就有些憋不住了,赶忙从旁进谏了一番。
“嗯……,那就宣好了。”
听得李敏铨这般说法,诚德帝虽不甚情愿,可也只能是眉头微皱地开了金口。
“喳!”
诚德帝既是有了旨意,李德全自不敢稍有耽搁,忙不迭地躬身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养心殿,不多会,又已是陪着一身白袍的陈老夫子从外头行了进来,一见及此,诚德帝可就不敢再端坐着不动了,紧赶着起了身,迈步便迎下了前墀。
“老朽叩见陛下。”
陈老夫子虽是有帝师的身份在,可毕竟已是致仕之臣子,在这等宫中之场合,该行的礼数依旧不能省了去,这一见诚德帝迎上前来,自不敢有所失礼,忙疾走数步,抢到了御前,便要大礼参拜不迭。
“使不得,使不得,夫子乃是朕的恩师,您的礼,朕实是当不起,且就两免了罢。”
诚德帝向来珍惜羽毛,哪敢真让陈老夫子给自己行如此大的礼,万一要是传了出去,一个“不尊师重道”的坏名声可就要落在他诚德帝的头上了,再说了,这会儿诚德帝还有求于陈老夫子,自不敢摆甚帝王的架子,不等陈老夫子跪下,诚德帝已是紧赶着抢上了前去,客气万分地伸手扶住了陈老夫子的胳膊。
“老朽叩谢陛下隆恩。”
陈老夫子虽是顺着诚德帝相扶之势起了身,可谢恩的话语却依旧不曾省了去。
“夫子不必拘礼,朕可是盼您盼了好久了,早就想着去晴儿府上见您,却又恐有所惊扰,也就耽搁了下来,好在夫子今儿个来了,朕便算是得偿所愿了的,呵呵,来人,搬张几子来,朕今儿个要与夫子好生叙叙。”
诚德帝搀扶着陈老夫子的手始终不曾移开,摆出一派尊师重道的样子,客套无比地寒暄着,又高声喝令侍候在一旁的太监们张罗着送来了茶几、蒲团等物,极之殷勤地将陈老夫子请到了上座,他自己却是坐在了下首处。
“夫子请用茶!”
诚德帝的殷勤不止在让座上,待得小太监们奉上了茶之际,他更是亲手接了过来,双手捧着,递到了陈老夫子的面前,浑然一派为人弟子之谦逊。
“陛下客气了。”
对于诚德帝的殷勤,陈老夫子虽是礼数周全,可脸上却是始终淡然得很,也并未急着道明来意,谢了一声之后,便即不紧不慢地品着茶,浑然一派无事人之模样,宛若就是专程来此品茗一般无二。
“夫子,近来之朝局颇多波澜,想来夫子应都是已知晓了的,朕在此也就不多啰唣了,今,乱将起,不知夫子可有甚教朕者?”
诚德帝到底是心中牵挂着事儿,几番寒暄之后,便即挥手将随侍在侧的大小太监们全都赶出了大殿,面色恭谦地朝着陈老夫子便是一拱手,满是诚恳地出言求教了一句道。
“陛下之能比之先帝如何?”
陈老夫子并未回答诚德帝的问题,而是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反问道。
“这……,怕是不如哉。”
一听陈老夫子这般问法,诚德帝的脸色自不免便颇显尴尬了起来,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出了答案。
“嗯,陛下之能比之仁亲王又如何?”
陈老夫子并未对诚德帝的回答加以置评,而是不紧不慢地又发问了一句道。
“这个,这个……”
诚德帝倒是很想说自己比弘晴强,可惜这等话语,他自己都不信,又怎敢当着陈老夫子的面说出口来,可要诚德帝承认自己不如弘晴么,他又实在是放不下脸面,一时间尴尬得就只剩下支支吾吾的份儿了的。
“陛下比上不如,比下也不如,既如此,无为而治不好么?”
陈老夫子并未给诚德帝留甚脸面,也没管其老脸都已是涨得个通红了,板着脸,声线微寒地便给了其当头一记棒喝。
“夫子教训得是,只是,唔,只是朕也是身不由己啊,此番九门提督大牢被劫,朝野为之震动,朕虽已是让晴儿去着手处置此事,然,心中却实有些不衬底,还请夫子为朕绸缪一二可好?”
诚德帝登基已近四年,能耐没见有甚大的进步,可说到心气么,却早不是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