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人多眼杂,弘晴自不敢将实情说得太过分明,这便抹了一把脸,紧赶着朝三爷使了个眼色,声线暗哑地回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嗯,那好,正事要紧,晴儿但去无妨。”
这一听弘晴将“正事”二字咬了重音,三爷立马便警醒了过来,心中虽是激动万分,但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口便交代了一句道。
“是,父王保重,孩儿先行一步了。”
尽管已是有了老爷子御赐的金令,算是有了大义名分,可对要办的大事来说,却还有着无数的头绪要整理,弘晴自是不敢多加迁延,朝着三爷一躬身,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已是急匆匆地向园门处赶了去。
“王爷,陛下有口谕,宣您入内觐见!”
三爷远眺着弘晴离去的背影,脸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个不停,正值心情激荡之际,却见李德全已是疾步从内里行了出来,朝着三爷便是一躬身,紧赶着出言催请道。
“有劳李公公了。”
这一听老爷子有请,三爷赶忙收敛了下纷乱的心思,客气地谢了一声之后,这才迈步向穹庐里行了去,一路穿过几重庭院与门户,直达后头的大堂,入眼便见老爷子正精神奕奕地斜靠在锦垫子上,顿时便令三爷的心弦猛地便是一紧。
“儿臣叩见皇阿玛!”
尽管先前已是有了弘晴的暗示与提点,可真见到了老爷子的面,三爷的心还是不免好一阵的发虚,忙不迭地便抢上了前去,一头跪倒在地,恭敬万分地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平身罢。”
老爷子并未急着叫起,而是任由三爷跪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声线淡然地吩咐道。
“谢皇阿玛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得老爷子的声线如此之淡然,三爷原本就已紧绷着的心弦顿时便更紧了几分,好在城府还算深,倒也不曾有甚失礼之表现,规规矩矩地三呼了万岁之后,这才站了起来,但却不敢站直了,而是诚惶诚恐地躬着身子,摆出了副恭听圣训之乖巧模样。
“知道朕为何叫尔来么?”
老爷子瞥了三爷一眼,依旧是声线淡然地开了口。
“儿臣愚钝,还请皇阿玛明训。”
老爷子这等时分相召,只会有一个用意,那便是遗诏,这一点,三爷心中自不会不清楚,然则清楚归清楚,说却是断然不能说出口来的,三爷也就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嘿,在朕面前,就不必耍那些小心眼了,朕为何叫尔来,尔心中其实是清楚的,不错,朕是要去见列祖列宗了,可临去之前,却还有无数的事儿放不下,个中又属你老三最让朕挂心了的。”
老爷子多精明的个人,又怎会听不出三爷的口不由心,这便冷笑了一声,毫无顾忌地便将话题挑明了来说。
“儿臣不屑,让皇阿玛操心了,是儿臣之罪也,儿臣……”
一听老爷子这般说法,三爷当场便站不住了,“噗通”一声,又跪倒在了地上,磕头连连地自承其过不已。
“好了,朕叫尔来,不是要听尔认过的,呵,朕这一生要说叱咤风云,也断不为过,所作所为,上,可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可对黎民百姓交代,然,朕在教子上却每多偏差,年轻时常笑唐太宗教子无方,却不料朕到老,境遇竟比唐太宗还不如,呵,可笑,可悲哉!”
老爷子此际哪有心去听三爷那些无甚营养的废话,不等三爷将话说完,便已是不耐地挥手,打断了三爷的认罪,而后自失地一笑,满脸遗憾地自嘲了起来。
“皇阿玛恕罪,儿臣,儿臣……”
老爷子这般感慨一出,三爷顿时羞得个面红耳赤不已,没旁的,闹事者中,少不得他三爷的一份,偏偏此际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老爷子方好,也就只剩下磕头连连的份儿了。
“尔等不就是想知道朕传位于何人么?也罢,朕便告诉你好了,这大位,朕还真就是要传给你老三的,知道为何么,嗯?”
老爷子压根儿就没理会三爷的磕头哀告,喘了口气之后,自顾自地又往下说着。
“皇阿玛明鉴,儿臣,儿臣以为当是因晴儿之故。”
尽管早就有了预感,可真听得老爷子亲口将大位许给了自个儿,三爷心中还是禁不住滚过了一阵激动,跪伏在地的身子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好在头脑尚算清醒,回答起老爷子的问话来,倒也及时得很。
“尔能认识到此点便好,朕如此多儿子中,论军略,尔远不及老十三、老十四,论人脉,尔也比不得老八,论坚毅忠直,尔更是不如老四,也就文采还算稍有可取之处,却也不过寻常罢了,可有一条,诸子却是难与尔相比,那便是尔有个好儿子,他们没有,所以,这大位才轮得到尔来坐,
第796章 决胜时刻(一)
“哟,快看,那不是十六阿哥与仁郡王么?”
“对啊,这都要出来了,赶紧备车驾!”
“不对啊,怎地就他们俩,走,问问去!”
……
天已是到了午时,可一众阿哥们自打进了园子,便不再有任何话语递出来,诸府人等也就只能是冒着寒风在园门的警戒线外候着,彼此相熟的就全都凑在了一起,胡乱地瞎扯着,正自聊得开心之际,有眼尖的便瞅见了联袂从园子里行将出来的老十六与弘晴叔侄俩,当即便嚷了一嗓子,顿时便刺激得诸府下人们全都哄乱了起来,各府随行之总管一流的人物立马全都相携着向缓步行来的叔侄俩围了过去,打算从二人口中探出些消息来。
“小的见过王爷,见过十六爷,不知内里情形如何?我家主子何时能得出园?”
“是啊,王爷,您看,这都进去两时辰了,也没个交代,还请王爷帮我等问问可好?”
“十六爷,我家主子何时得出?”
……
今儿个的情形有些怪,各府总管们自都不免有些个忧心不已,这一迎到了弘晴二人身前,立马便乱哄哄地发问了起来,数十人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诸位莫急,今儿个皇玛法兴致高,留所有阿哥在园子里喝酒赏雪,一时半会怕是完不了事的,本王此番乃是奉了皇玛法口谕,去‘八旗商号’调些西洋的新鲜玩意儿助兴的,可不敢误了事,还请诸位都让让可好?”
弘晴得了御赐金令之后,并未急着出园,而是着人先将老十六弄出了寿萱春永殿之后,略略交代了几句,而后方才相携着出了园,却不想竟被诸府总管们缠住了,心中自不免颇为烦躁,不过么,却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吟吟地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王爷,您忙!”
“这回可是惨了,天晓得还得等上多久啊!”
“唉,接着等便是了,走罢,啃干粮去。”
……
听得弘晴如此解释,各府总管们自是不敢再拦着弘晴不放,尽自心存疑惑,也只能是无奈地向两旁散开。
“刘福顺!”
这一见各府数千人都候在园门处,弘晴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没旁的,有如此多的眼线在此,稍有个风吹草动,京师还不得大乱了去,显然于弘晴要办的大事不利,一念及此,弘晴的脑筋立马高速运转了起来,电光火石间,便已是有了主意,这便眉头一扬,中气十足地断喝了一嗓子。
“奴才在!”
往常都是李敏行随弘晴出行,今儿个弘晴将李敏行留在了颐和园,刘福顺难得地得到了回巴结弘晴的机会,这一听自家主子点了名,哪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地应了诺。
“今儿个风寒,各府人等都等得苦了,尔这就去支取五千两银子,在那头的庐棚处摆上三百来桌席面,让各府上下都吃个热的,就这么定了,此事交由尔来操办。”
弘晴扫了刘福顺一眼,豪迈地一挥手,很是慷慨地便吩咐了一番。
“喳!”
一听弘晴这般吩咐,刘福顺不由地便是一愣,不过么,倒也没多想,紧赶着便躬身应了下来。
“仁郡王果然是慷慨人物,小的们叩谢您的大恩了。”
“王爷英明,小的们受之有愧了。”
“王爷当真今世孟尝也,小的们这就给您磕头了。”
……
各府总管们虽是散向了两旁,却并未走远,这一听弘晴如此慷慨地赐宴,尽皆为之欢声雷动,谢恩与讨好之声立马又响成了一片。
“好了,诸位都请自便罢,小王还须得奉旨办差,不敢多有耽搁,告辞了。”
既已将各府人等都安排去了园子另一侧的庐棚处,弘晴也就不想再多耽搁,笑呵呵地朝着众人一抱拳,丢下句场面话,便与老十六一道乘马车赶回了颐和园,一到地头,便急匆匆地直奔内院书房而去了的。
“小王爷,您怎地回来了,王爷何在?情形如何了?”
内院书房里,陈老夫子双目微闭地端坐着不动,而李敏铨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房里来回地打着转悠,待得见弘晴与老十六联袂行进了书房,李敏铨立马飞蹿了过去,一迭声地便刨根问底了起来。
“子诚莫急,我父王没事。”
尽管对李敏铨已是十二万分的不待见,不过么,弘晴却是并未表现出来,温和地笑了笑,随口回了一句,而后,也没给李敏铨再次开口的机会,大步便已是行到了陈老夫子的座前,一躬身,恭谦地禀报道:“夫子,皇玛法已是开了金口,将传位于我父王,并赐下金令一支,让学生放手办了去。”
“陛下圣明啊,事不宜迟,王爷与十六爷可即刻换了便装,先去城中接了十三爷,而后火速赶往丰台大营,将新军调出来,入卫畅春园!老朽已交代耿将军在西门配合,快去,快去!”
一听弘晴这般说法,陈老夫子立马便激动了起来,猛然坐直了身子,紧赶着便做出了安排。
“学生这就去办,夫子,子诚,此处已然不安全,您二位还是先行撤走为好,以免贼子疯狂行事。”
弘晴之所以赶回颐和园,并非是要来听陈老夫子之具体安排的,实际上是担心陈老夫子的安危,毕竟大乱一起之后,啥事儿都可能发生——那帮子各府侍卫就麋聚在颐和园不远处,万一要是有敢死之徒硬闯颐和园,就园子里这么点护卫兵马,还真很难说能保证陈老夫子之安全的。
“不必了,王爷行动越快,老朽此处便越安全,此际要的便是突袭,若是走漏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莫要管老朽,快去,快去!”
陈老夫子自是能感受到弘晴的关切之情,不过么,他却并不为所动,但见其一挥手,已是毫不客气地要赶人了。
“那好,夫子保重,小王这就去了。”
这一见陈老夫子如此坚持,弘晴自是不好再多劝解,这便朝着陈老夫子深深一躬,而后与老十六便直奔自个儿的小院,飞快地换下了身上的朝服,从侧门出了颐和园,乘上一辆事先便安排好的小马车,由李敏行率领几名武艺高强的王府侍卫陪同着便向京城西门赶了去……
“什么人,站住!”
京师内城八门的营兵虽都已调换了个遍,但却并未执行戒严,进出的检查也远谈不上严格,再加上有着耿三飙的配合,便装出行的弘晴等人并未受到甚阻碍,便已是顺顺当当地进了内城,一路往勇郡王府赶了去,这才刚到了地头,就被值守的宗人府官兵们给拦住了去路。
“奶奶个熊的,连爷的马车也敢拦,尔等是想挨鞭子么,嗯?”
听得外头的响动不对,弘晴立马给老十六使了个眼色,老十六也没甚迟疑,会意地点了点头,一撩车帘子,从内里探出了个头来,也不管拦住去路的是何人,张嘴便是一通子狂骂。
“哎呀,是十六爷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老十六前些年过继给了庄亲王,在宗人府这么个地盘上,那可是横着走路的,每年打赏那些兵丁的银子都不知有多少,上上下下就没谁不知道老十六爽快过人的,他这么一露面,一名率部拦道的把总当即便软了,赶忙点头哈腰地认错不迭。
“娘的,我说谁那么大嗓门呢,敢情是哈桑你这混小子啊,怎地,要给爷好看不成?还不赶紧让了路!”
那名把总倒是道歉得很快,不过么,老十六却并未给其好脸色看,双眼一瞪,已是痞气十足地便又喝骂了起来。
“哟,十六爷,瞧您说的,小的哪敢啊,快,让路,动作都他娘的快点。”
这一听老十六如此发作,那名把总哪敢再多啰唣,连问一下老十六的来意都不敢,便已是一扭头,朝着一众手下便狂嚷了起来。
“喳!”
听得自家主官有令,一众兵丁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便挪开了拒马等物,恭谨万千地目送老十六的车驾缓缓地行进了王府门前的照壁。
“哈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