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礼数行得可谓是不伦不类,不过么,弘晴却是并不计较,笑呵呵地起了身,走到了老者的身前,弯下腰,很是和气地伸手虚虚一扶,笑容满面地开解了其一番。
“王爷,小人跪着回话便好,您有话只管问,小人断不敢有半句虚言。”
饶是弘晴再如何和煦开解,老者不过就一底层之辈,平身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班头之类的人物,哪敢真起身回话的,不单不敢站起来,反倒是整个人都趴伏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回着话。
“那好,小王听说老丈您曾在五月二十二日夜间看见过一支奇怪的车队,不知详情如何,还请老丈您细细与小王说叨说叨。”
老者既是坚持要跪,弘晴倒也没多勉强,这便笑了笑,声线平和地发问了一句道。
“王爷要问这事啊,说来还真是有些古怪,那日小老儿正好当值,就在北大街靠近跑马巷的地儿转悠着,这都快寅时,小老儿正要打更报时,却没想到从南面来了支车队,还有着大批兵丁押运,小老儿一时心慌,就没敢喊着报时,躲一旁偷看了几眼,啧啧,乖乖个隆冬的,那车马当真不老少,三辆大马车,还有八十多辆大车,排成了一长溜,就在空空的大街上悄无声息地走着,愣是没听到半句人声,火把也少得可怜,才十几支罢,就跟那鬼出行一般,看着怪碜人的,小老儿看那些兵丁个个凶神恶煞,心慌得很,也就没敢乱跟着,再后来,小老儿就接着去喊更报时了,这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小老儿可对天发誓,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虚言。”
这一见弘晴态度如此之和煦,老更夫显然是大受鼓舞,紧张感一去,人也就不哆嗦了,话说起来么,自也就顺溜得很,滔滔不绝地便将那日所见之情形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老丈可曾看清那些兵丁之样貌,个中可有认得之人否?”
弘晴对太原城并不算熟悉,可跑马巷却还是知道的,那地儿正是旗营所在地,这一听老更夫提到了这么个地名,弘晴的眼中立马便闪过了一丝亮色,不过么,却并未有所流露,而是笑呵呵地接着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回王爷的话,那日天黑,小老儿眼拙,实不敢妄言,只是……”
听得弘晴这般问法,老更夫的脸色立马显出了犹豫之色,话只说到半截,便即停了下来。
“老丈不必紧张,有甚猜疑只管直说,说错了也无妨,只当聊天便是了。”
这一见老更夫如此作态,显见是想到了熟悉之人,却又不敢肯定,弘晴当即便笑了起来,很是和煦地鼓励了其一把。
“这样啊,那小老儿可就放肆了,呵呵,不瞒王爷,小老儿时常在跑马巷一带转悠,认得的人倒是不少,只是小老儿认识他们,他们却少有搭理小老儿的时候,那日天虽是黑了些,火把也少,可小老儿还是认出了几个人,都是旗营的兵,就是不知名讳,小老儿实不敢胡诌。”
老更夫已然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说出来的话么,却是令弘晴暗自心惊不已。
“老丈确定那些兵丁真是旗营的人?”
大清军制中,旗营才是真正的主战部队,至于绿营、守备营、巡防营之类的,都不过是地方部队而已,无论战斗力还是装备来说,旗营都远比其余部队要高出老大的一截,这等部队的管辖权只在老爷子的手中,旁人压根儿就不能擅自调遣,而今,旗营的兵居然穿上了守备营的服饰,还卷入了这等大案之中,当真令弘晴狠吃了一惊,不过么,倒也没带到脸上来,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那是自然,小老儿人虽老,眼睛却是不花,那些个军爷里有几个常在营外厮混,小老儿可是没少见这几位爷动手打人的,其中有一人还是当了官的,是个翼长来着,小老儿绝对没看错,王爷若是不信,小老儿可以对天盟誓!”
老更夫越说越来劲,到了末了,更是拍胸脯地赌咒着。
“老丈不必如此,您所说的,小王自是信得过,只是此事紧要,须不可轻泄,小王想请老丈帮着办一件事,就不知老丈可能应允否?”
弘晴笑呵呵地安抚了老更夫几句,而后话锋一转,煞是诚恳地提出了个要求。
“王爷请讲,只消是小老儿能办得到的,绝不推辞!”
能得弘晴这等尊贵之人的好言相向,老更夫心中豪气顿时便大起了,狠命地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给出了承诺。
“不急,此事恐须得拖上几天,您老若是没事,就先在这驿站住下,待得时候到了,小王自会请您老出面帮衬,唔,至于您家中么,小王也会派人先送二十两银子过去,待得事成之后,另有重赏,如此可成?”
事涉山西旗营,弘晴自不敢轻忽了去,心下里虽已是有了些想法,但却并未思忖周全,自是不愿轻易言之,这便笑着解释了一番。
“好,小老儿就听王爷的!”
这一听弘晴竟然给出了如此之重赏,老更夫顿时便笑得眉眼都挤成了朵老菊花,毫不犹豫地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第676章 犒赏旗营
太原自古以来就是重镇,尤其是唐高祖李渊在此起兵而得天下之后,历朝历代无不对太原高度重视,大清自也不例外,自打开国时起,便在太原驻有八旗一军,总兵力最高时曾达一万两千之多,三藩之乱后,天下已定,驻太原的八旗军分出近半调往西安,又有部分则调往河南,纵使如此,驻太原的八旗军也始终保持在五千之数,兵力虽不算多,可论及战斗力么,哪怕山西全省的绿营军加起来,也远不及八旗军之精锐,似这等部队之驻地自然是全太原戒备最森严之所在,然则今儿个却是营门洞口,彩旗飘飘,两百五十余各级将领列队营门外,更有鼓乐班子在两旁侍候着,所有人等尽皆翘首以盼,此无他,这一切只因钦差王爷弘晴即将到旗营视察。
不说弘晴为八旗子弟们谋了多少的利益,也不说弘晴乃是老爷子最信重的龙孙,光是凭着弘晴眼下的钦差之身份,旗营诸般人等就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之心,一得知钦差行辕传来的消息,整个旗营可就忙碌了起来,连夜大扫除了一番,又安排了诸般迎驾布置,而今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就等着以最隆重的方式迎候弘晴的到来了。
“来了!”
“快看,来了!”
……
巳时将至,太阳已是升上了三竿,气温也已渐高,一众顶盔带甲的将士们都不免有些热得慌,正自等得心焦之际,却见远端的街角处彩旗飘扬,一大队人马正簇拥着辆豪华马车迤逦而来,原本排列整齐的一众将领们顿时便起了阵骚动。
“奏乐,快,奏乐!”
眼瞅着弘晴的车驾将至,奎宁安顾不得去喝止手下将士们的乱议,忙不迭地一挥手,急吼吼地便下了令,早已待命多时的鼓乐班子们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尽皆卖力地吹打了起来,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末将山西旗营都统奎宁安率所部诸将参见王爷!”
喧嚣的鼓乐声中,渐行渐近的大队人马终于在营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两名王府侍卫一左一右地掀开了车帘子,旋即便见一身整齐王服的弘晴已是哈腰下了马车,奎宁安自不敢稍有怠慢,疾步便抢到了近前,一个标准的打千,恭谨万分地见了礼。
“奎将军不必如此,且平身罢。”
弘晴矜持地点了点头,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叫了起。
“喳!”
奎宁安跟弘晴并不熟,也就是两年前弘晴来太原之际打过几番交道罢了,此番得知弘晴要来旗营视察,奎宁安心中可是不安生得很,没旁的,只因弘晴头上那顶“官场屠夫”的名号太过骇人了些,哪怕事先已是好生部署了一番,可奎宁安心中还是不衬底得很,就怕被弘晴挑出啥岔子来,当然了,心中不衬底归不衬底,大面上的礼数么,奎宁安却是不会有失的,这一听得弘晴叫了起,干脆利落地便应了一声,中气十足,倒也颇显军人之本色。
“嗯,本王早听闻奎将军善于带兵,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将如龙,兵似虎豹,不错,甚是不错!”
弘晴虽是奉旨办案,手握节制山西军政之大权,可说到底却并无节制山西旗营的权柄,今儿个虽是打着视察的名义,可实际上么,也就只是打个擦边球罢了,自是不可能真搬出钦差的派头,也不可能以肃然之面目示人,说话么,自也就专捡好听的说。
“王爷过誉了,末将等实不敢当,您里面请!”
奎宁安前些日子去郊外迎候弘晴之际,可是当场见识过弘晴是如何落了苏克济面子的,今儿个摆出如此隆重的欢迎仪式,就是怕弘晴会挑刺,可此际听到的却是弘晴的夸奖之言,心下里自不免有些个飘飘然,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格外地灿烂了起来。
“嗯,不急,本王也是带过兵的人,今儿个见你奎宁安手下将士都如此精神抖擞,颇有强军之风范,心甚喜之,就烦请奎将军将诸将领都介绍与本王认识一二可好?”
弘晴摆了摆手,谢绝了奎宁安的邀请,笑呵呵地提议了一句道。
“末将遵命!”
听得弘晴这般说法,奎宁安自觉面上有光,自不会有甚异议,恭敬地拱手应了诺,而后引着弘晴行到了列阵欢迎的队列前,满脸笑容地一挥手,高声下令道:“仁郡王来我营视察,乃我营之荣耀也,尔等这就各自上前见礼罢。”
“末将山西旗营副将赵家举参见王爷!”
“末将山西旗营副将克俊参见王爷!”
“末将山西旗营参将多隆参见王爷!”
……
弘晴的威名是不消说的显赫,在场的都是旗人,个顶个的消息灵通,自是清楚弘晴的将来无可限量,除了那些心怀鬼胎之辈,又有谁不想着能攀上弘晴这颗大树的,往日里是没这么个机会,而今,弘晴本人就在眼前,一众将领们自是不愿错过这等亲近之良机,这不,奎宁安的话音方才刚落,一众将领们已是迫不及待地便行动了起来,按着品阶高低,一个紧接着一个地出列见了礼。
“好,今儿个能结识诸公,本王心甚喜之,来啊,传本王之令,每牛录赏牛两头,猪、羊各三十只,酒百十坛,今日不醉无归!”
军中将领不少,一轮见礼下来,足足花了一炷半香的时间,可弘晴却并无一丝的不耐之色,反倒是精神高涨不已,兴冲冲地便给出了犒赏三军的承诺,顿时便激得诸将们尽皆轰然叫好不迭。
“王爷如此厚赏,末将等感激不尽,您且请入营,容末将努力巴结一二。”
尽管赏的不是现银,可这等犒赏三军下来,怎么算也得四千两银子出头,虽说金额其实并不大,可难得的是此赏出自弘晴这位正当红的龙孙,奎宁安自是倍感有面子,笑容满面地一摆手,便将弘晴一行人等尽皆迎进了营中……
军营里旁的没有,就是人手多,火头军更是不少,哪怕弘晴着人送来的牛羊等家畜不老少,可一众人等忙活着张罗下来,也就一个多时辰便已将大餐整治了出来,也没啥特别的好菜,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罢了,而这,恰恰正是厮杀汉们最喜欢的勾当,这不,满演武场上露天排开的各色铜盆里装满了大块大块的肉食,煎煮炒炸蒸,外带烧烤,应有尽有,一坛坛美酒摆满了一地,旗营将士们与弘晴带来的王府侍卫们间杂而坐,酒宴一开,呼喝声,划拳声,笑闹声立马便响成了一片,整个旗营的演武场上一派喧嚣之吵闹。
“来人止步!”
军中汉子都好酒,不管是旗营将士还是王府侍卫们,都是年轻人,喝起酒来,自都爽快得很,兴头一起,就没了甚节制可言,因之当场醉倒的固然不少,也有不少喝晕乎的满军营乱晃荡着,这不,十几名醉醺醺的王府侍卫们此际正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晃晃悠悠地便到了后营辎重库房所在地,只是还没等这几名侍卫靠近库房,便有三十余名全副武装的旗丁各挺刀枪从暗处冲了出来,挡住了王府侍卫们的去路。
“哟,小子们,好大的胆、胆子,爷的路都、都敢、敢拦,滚、滚一边去,要不爷、爷一脚踹死你个混球的……”
王府侍卫们从来都是骄横的主儿,这会儿酒又已是喝得高了些,气势自不免更嚣张了几分,乍然被人挡住了去路,自都颇为的不爽,当见一名大胡子把总浑然不顾那些旗营将士们的刀枪并举之威势,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颐指气使地便骂了起来。
“军械重地,无都统手谕,敢擅自乱闯者,杀无赦,尔等再不退下,休怪爷们手下无情了!”
大胡子把总这么一骂,那些个旗丁中自有一名身着牛录服饰的披甲将领站了出来,面色铁青地便断喝了一嗓子,丝毫没给王府侍卫们留甚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