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很简单,三爷的门下奴才在官场上混着的虽是不少,可已有一定地位之辈大多已在前番诚郡王府受打压之际全军覆没了,剩下的都是些尚未浮出水面的货色,已然不值得阿哥们出手,如此一来,要对付三爷,只能从其本人身上着手,明枪暗箭一多,三爷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断然应付不过来,而弘晴在此际适时冒头,又是年幼之辈,无疑是阿哥们宣泄火力的好靶子,自然就能为三爷分担些杀伤之火力,当然了,在阿哥们出手之际,弘晴自也不会含糊,终归得给敢出手者一些教训,让他们知道一下啥叫惹不得!
“父王教训得是,孩儿记住了。”
肚子里尽可以嘀咕,可当着自家老爹的面,还是乖巧一些为好,省得好心帮忙还得挨板子,这一点,弘晴可是门儿清着呢,自不会去犯浑,也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应了下来,并无丝毫多余的话语。
“嗯,记住就好,皇阿玛既已归来,上书房的事儿必然就多,你如今虽已位列其中,能不开口的,还是少开口为妥,少惹些是非!”
三爷并未因弘晴的规矩而放松下来,依旧肃然着脸,碎叨叨地左一个叮咛,右一个吩咐地教训个没完。
得,您老这是过老爹的瘾啊,还没完了都,累不累啊!
本以为老实之下,三爷能消停一会,也好趁机整理一下思路,毕竟索额图虽是倒了,可后头的事情还多着呢,怎么着也得从中捞上些足够的实惠,若不然,岂不是枉费了此番的辛苦谋算,却没想到三爷训人都训上了瘾,登时便令弘晴暗自狂翻白眼不已。
“父王说的是,孩儿记住了。”
厌烦归厌烦,该做出的姿态还是得做,尽自满心的不耐,可弘晴还是规矩万分地应承了下来。
“嗯,那就好。”
三爷这都已是忙了整整一天了,有大事可做的时候,精神自是抖擞得紧,可这一松懈下来,困倦也就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泛了起来,教训了弘晴一番之后,精气神便已是不济了,也就没了谈话的兴致,狠狠地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靠在车厢上,假寐了起来。
呵,总算是消停了!
偷眼看了看双目紧闭的自家老爹,弘晴嘴角一撇,暗自嘀咕了一句,而后便将心思转到了后续手尾的处理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诚郡王胤祉公忠体国,不逼险阻,缉拿逆贼,是为大功,着赏双俸,赐皇庄一栋、金百两,银三千,丝绸锦帛……,世子弘晴天纵之资,好学不倦,甚得朕心,着封固山贝子,赏金十两,银三百,准上朝听政,钦此!”
昨儿个弘晴在外头忙乎了大半宿,回到了府中,又急召李敏铨前来交待事情,直到子时将尽,方才匆匆梳洗入眠,本想趁着恰逢月假之际,好生睡上个懒觉,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被拽了起来,说是圣旨到了,可怜弘晴眼都睁不开了,却没处躲闪去,只能是迷迷糊糊地到了府门前,跪在自家老爹身后,听着前来传旨的奏事处总管秦无庸在那儿拖腔拖调地照本宣科,正自无趣之际,猛然间听到了与自个儿有关的赏赐,顿时一个猛打了个激灵,就此回过了魂来。
啥,贝子?我勒个去的,这回发达了,没说的,就一个字——爽!
本来么,三爷此番立了大功,赏赐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弘晴自也不会放在心上,左右无论怎么赏,也就那么回事儿,至于他自己,原本估摸着也就是顺便捞点添头,得个金银之类的好处,也就差不多了,却万万没想到老爷子这一赏,居然赏了个贝子,这可把弘晴给乐歪了,倒不是稀罕这个爵位本身,不说旁的,只要弘晴不犯大错,待得成年之后,身为王府世子,最不济也能捞个贝勒混混,等三爷升了天,一个亲王的头衔那是板上钉钉之事,然则眼下得封的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没见老九、老十都才只混了个贝子,至于老十三以下么,如今头上可都是光秃秃的,啥爵位都没弄到,倒是弘晴这个小字辈先将贝子整到了手,这可是天家第三代里的头一个,自由不得弘晴不为之得意非常的,而更令其得意的还不是得封贝子,而是准上朝听政一事。
上朝听政说起来简单,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寻常人就不必说了,没混到五品以上的官衔,那是断然没有面圣的资格的,至于上朝么,那就得至少是四品大员方才够格,就算是龙子龙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得了朝的,阿哥们须得满了十六岁才能入朝听政,而龙孙们,就算是成家立业了,也不见得能登上朝堂,哪怕是太子的两位儿子,也没这个资格,满大清里,弘晴绝对算是独一份的荣耀!
“去书房!”
天上掉下的大馅饼显然有些沉,直砸得弘晴不免有些晕乎乎地,哪怕秦无庸都已离去了好一会儿了,弘晴也愣是没从喜悦劲头里缓过气来,若不是城府够深,只怕早已笑歪了嘴,正自在心中傻乐之际,三爷一句话便已如一盆冷水般将其浇得猛醒了过来。
树大招风,老爹可有得担心了,嘿,老爷子当真用心良苦来着!
一听老爷子声色不对,弘晴立马便醒悟了过来,瞬间便猜到了自家老爹的担心以及康熙老爷子如此重赏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为太子保位分散些视线罢了——尽管此番事变中,太子已是竭力避免搅合其中,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太子在其中的手脚,再说了,索额图一向力挺太子,其造反更是为了拥太子上位,就算太子再如何撇清,也断然无法摆脱干系,受群臣攻讦自是必然之事,更别说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在一旁窥视,其位已是岌岌可危,问题是老爷子此时还不想废了太子,如此一来,矛盾不就出来了?风头正劲的诚郡王府可不就是老爷子立起来吸引阿哥们火力的最佳之标靶?毕竟没谁想自家费尽了千辛万苦拉下了太子,却平白便宜了三爷,那笑话可就闹大发了去了。
没错,老爷子对太子已是不满到了极点,问题是一来他老人家还没想好该由谁来顶班,二来么,也是再给太子一个自我证明的机会,至于其三么,说起来还真有点隐蔽,那便是老爷子其实是个权力狂,实容不得旁人来分了他的帝权,哪怕是自家儿子也不例外,否则的话,他也没必要设套子去推索额图一把,在这等局面下,诚郡王府可不就处在了风头浪尖上,纵使三爷心热东宫大位,却也不得不小心再小心了的。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王爷,大喜了!”
“王爷,今儿个一早喜鹊叫得欢,属下还琢磨着会有啥好事,这不,一道圣旨下来,好事成双了,可喜可贺啊!”
……
内书房里,四大谋士早已得了通报,此际已然知晓了恩旨的内容,自不免因此而兴奋异常,这一见弘晴父子行了进来,齐刷刷地全都迎了上去,道喜的道喜,说俏皮话的也咋呼个不停,偌大的书房里立马满是阿谀之声。
“都坐下罢,今日之事怕没那么简单,都议议好了。”
已然看出了问题不太妙的三爷显然没众谋士们那般开心,不止是不开心,反倒有些郁闷之感,不仅仅为的是即将面对的微妙局势,更因着不满这群谋士居然目光如此之短浅,心中已是起了换人之念头,只是这等心思却是不好在此时道将出来,也就只能是闷闷地压了下手,不顾众人的惊愕,低着头大步走到上首,一撩起朝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而后环视了下面面相觑的众谋士们,怏怏地开了口。
傻眼了,全都傻眼了,孟光祖等人浑然不知问题出在何处,这一见胤祉气色不对,心可就都慌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是了,唯有李敏铨却是若有所悟,悄悄地瞥了侍立在三爷身边的弘晴一眼,内里满是惊愕与震撼之神色……
第三十四章摆正位置(一)
若说以前李敏铨对弘晴是深为忌惮的话,那不过是因自身有把柄落在弘晴的手中之故,可此时此刻,李敏铨心中的忌惮已然演化成了深深的恐惧,没错,就是不折不扣的恐惧——一个人能偶尔猜中复杂至极的朝局之演化,并不足以为奇,连着两次猜中,还可以说是撞了大运,可次次都能料中,那就只能用奇迹来解释了,偏生这创造奇迹之人还仅仅只是个七岁小儿,这到底又是何等之妖孽,望着弘晴那张满是稚气的脸庞,李敏铨只觉得一股子冷气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上来,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这憨货起疑心了,嘿,好胆!
李敏铨瞥过来的眼神虽是隐蔽,可弘晴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眉头只微微一皱,瞬间便明了了李敏铨的心思,可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似笑非笑地回瞪了李敏铨一眼。
“咯咯……”
弘晴这一眼并不如何冷厉,可李敏铨有若被雷击了一般,不止是脸色大变,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以致于磨牙的声音都不受控地响着,在一派死寂的书房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子诚可是有甚要说的么?”
胤祉正自烦闷间,突然听得怪声响起,脸色不由地便是一沉,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一扫,见是李敏铨在那儿作怪,心中虽是不悦,但却并未就此发作,而是放缓了些声调,强自平淡地问了一句道。
“王爷勿怪,属下昨夜偶感风寒,略有不适,失礼了。”
被三爷这么一问,李敏铨这才算是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找了个借口,满是歉意地掩饰道。
“无妨,来人,去,给李先生熬碗姜汤来!”
这一见李敏铨满头虚汗,面色又颇为的苍白,三爷倒是不疑有它,再念及这些日子以来李敏铨的襄赞之功,心中的不快已是尽去,这便挥了下手,高声断喝了一嗓子,自有侍候在书房外的下人紧赶着应诺而去。
“多谢王爷厚爱。”
这可是大夏天啊,没事喝上碗热腾腾的姜汤,内火怕是要大起了,可怜李敏铨闻言之下,原本就白的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可又怎敢拒接三爷的美意,也就只能是苦着脸地谢了一声。
这老小子自作自受,嘿,看来回头还得好生敲打上一番才是!
弘晴冷眼看着李敏铨在那儿难受不已,心下里却已是盘算开了,寻思着该如何调教其人一把,也免得这厮乱生异心。
“都说说罢,这恩旨一事当何如之?”
三爷到底是心中有事,安抚了下李敏铨之后,也没再多废话,直接转入了正题。
“王爷明鉴,这道恩旨固然是皇恩浩荡,却令王爷成众矢之的,须知过犹不及也,某以为当力辞为宜。”
身为第一谋士,孟光祖自然不愿落了人后,三爷话音刚落,他已是第一个开了口,提出了个自以为稳妥的解决之道。
“王爷,某以为全然力辞恐有不妥,皇恩不容拒也,只是世子年幼,乍然上朝,一是易遭非议,二来恐遭小人构陷,此一条当婉拒为上。”
梁绪文对孟光祖的建议显然并不完全赞同,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梁兄所言甚是,世子虽聪慧过人,然毕竟见识尚少,一旦有所闪失,于我诚郡王府大是不利,此一条确须婉拒了才是,想来圣上亦不致坚持要行。”
陈观照的意见与梁绪文一致,不等胤祉有所表示,便已表态附和了一把。
“嗯,子诚以为当何如之?”
三爷自个儿的想法也是不想当这么个出头鸟,对于众人之提议,自是心有戚戚焉,本想着就此同意了下来,可转念一想,却又改了主意,眉头一扬,将问题抛给了刚稳下心神来的李敏铨。
“回王爷的话,属下以为请辞奏本可以上,只是圣上定不会准。”
李敏铨旁的能力或许一般,可演技却是颇佳,尽管内心里兀自震惊于弘晴对局势的把握之妖孽程度,可回答起三爷的话来,却是一派韬略在胸的沉稳之气度。
“唔,想来会是如此,这当如何应对才是?”
一听李敏铨如此说法,胤祉先是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可很快便想起了当初弘晴入上书房的事儿,立马便释然了去,尽管不甘得很,却也只能是无奈地认可了这么个事实。
“王爷明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然,若是长成参天大树,又何惧清风拂面哉,但消行得正,立得稳,以圣上之英明,又怎会不见,古来上青云者,无不大志在胸也,王爷又有何惧哉?”
李敏铨右手一捋胸前的长须,左手潇洒自如地轻摇着折扇,一派从容不迫状地道出了番话,直指三爷之本心,当然了,凭李敏铨的能力,原本是看不透康熙老爷子的心思的,可有弘晴的提点,李敏铨依瓢画葫芦的本事倒也不差,言语虽平淡,内里却满是励志之大气魄,直听得三爷双眼炯然不已。
“说得好,本王又岂惧考验哉,皇阿玛既是要察,本王便展示一番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