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今儿个大局一直控制得不错,心情自是甚好,此际听得老爷子点了名,兴冲冲地便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回禀了一句道。
“嗯,那就呈上来好了。”
老爷子不单本身书法造诣不凡,鉴赏能力更是出众,这会儿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自是不会有甚旁的想法,一挥手,已是兴致勃勃地开了金口。
“喳!”
老爷子的旨意既下,三爷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谨地应了诺,一摆手,自有侍候在侧的数名小宦官用银盘子托着六幅作品疾步行上了前墀,将六幅作品尽皆摆在了龙案上,又手脚麻利地将裱糊名讳的小纸条撕下,而后全都躬身退到了一旁。
“嗯,老三的字又长进了,这个宗室组第一当之无愧,老四的字也不错,可惜过刚了些,有欠柔和,辗转处用力过猛,虽是得力,却惜乎圆润有缺,只能屈居第二,倒是老八的字大有长进,这手颜体楷书确有可观之处,嗯,好,甚好。”
老爷子兴致勃勃地端详了下宗室组的作品,又逐一对三幅作品进行了点评,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点评夺嫡路上的先后次序,或许老爷子只是言者无心,可下头诸般朝臣们却显然听者有意,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禁有些诡异了起来。
“皇阿玛过誉了,儿臣这手鬼画符比起皇阿玛来,却尚差得甚远。”
身为主持大局者,三爷自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名列宗室组第一的事儿,不过么,还真就没认出其后两幅作品的主人是谁,此际一听居然是四爷与八爷,心下里自是美得很,但却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表现得太过,也就只是躬身自谦了一番。
“罢了,讨巧话就不必说了,朕再看看朝臣组好了。”
老爷子对于三爷的谦逊态度自是颇为的满意,不过么,也没再多啰唣,笑着摆了下手,便将此话题揭了过去,脸一侧,望向了左手边的三个银托盘,只一扫,不由地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尔等尽会讨朕欢心,嘿,何焯的行书乃是当今一绝,此文更是佳作,比之汪士鋐这幅隶书确是要胜过一筹,至于朕的这幅中堂么,虽也有点成就,可跟二人一比,却是差远了,真要名列第一,太过了,太过了。”
“皇阿玛明鉴,儿臣自从乾清宫得了您的墨宝,始终不曾示之于人,一直是按规矩裱名混入三百余佳作之中,先是王大人等三名主审一致推荐,后又有诸般臣工一致推崇,您名列第一乃名至实归也。”
老爷子谦虚归谦虚,可未见得便自认字不如人,哪怕何、汪二人乃是公认的今世书法四大家之二,以三爷的智商,自是看得出其中的奥妙之所在,这便赶忙出言解说了一番。
“哦?哈哈哈……,罢了,罢了,朕就不参与此番大比了,嗯,就定何焯第一,汪士鋐第二,至于第三么,朕且自挑了去。”
一听三爷如此说法,哪怕明知道这里头别有道道,可老爷子还是高兴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么,倒是没好意思真认为他自己的字是天下第一,笑过之后,也就轻巧地将自个儿从赛事里摘了出来,先是定了第一、第二的人选,接着便起了身,缓步行下了前墀,绕着殿周,兴致勃勃地欣赏起剩下的入围作品,时不时地还对看得顺眼的作品作出一番点评,诸般臣工紧随老爷子身后,自是老爷子说啥,大家伙都可着劲地捧哏不已,大殿里自也就欢声笑语不断,可谓是其乐融融不已。
“咦?”
老爷子转完了朝臣组的作品之后,意犹未尽地又转到了宗室组那一边,依旧是边欣赏边点评着,待得来到了弘晴与弘历二人并列而挂着的作品面前之际,老爷子突然眼睛一亮,轻咦了一声,但并未急着点评,而是手指着弘晴的草书,回首问了三爷一句道:“此系何人所作?”
“回皇阿玛的话,有裱糊在,儿臣也不知是何人之佳作。”
三爷虽不曾亲眼见到弘晴泼墨挥毫,可身为主持大局者,消息自是灵通得很,早就知晓此条幅乃是弘晴的手笔,不过么,他却是不打算说破,而是作出一副为难状地应答道。
“嗯,取下来,还有这一幅也一并取下。”一听三爷如此说法,老爷子也没再追问,点了点头,挥手下了旨意,自有侍候在侧的小宦官们忙着取来竿子,将两幅作品一并取了下来,送交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第三百零七章宿命之敌
一名小宦官将取下来的两幅作品用银盘子盛着,递到了御前,边上一名小宦官刚想着撕开裱糊的纸条,却见老爷子一挥手,止住了那名小宦官的举动,伸手先拿起了弘晴的狂草条幅,饶有兴致地品评了一番,末了,也没急着去动裱糊纸条,而是笑呵呵地发问道。
“回皇玛法的话,是孙儿所作。”
殿中诸般极品朝臣们早先就见识过弘晴与弘历的当场比拼,自是清楚这幅狂草正是弘晴之手笔,老爷子话音方才一落,一众人等的目光已是齐刷刷地投到了弘晴的身上,个中之意味复杂得很,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阴冷不屑者也有之,然则弘晴却是浑然不以为意,神情淡然地上前数步,一躬身,恭谨地应了一句道。
“嗯,好,晴儿这笔字写得不错,朕很是喜欢。”
老爷子可是没少看弘晴的奏本,自是清楚弘晴的字大体上还算过得去,可也不算顶尖一流,却没想到此番写起草书来,竟如此了得,更为难得的是这幅字很明显地反应了弘晴的本心之所在,自是令老爷子满意得紧。
“皇玛法过誉了,孙儿涂鸦之作耳,尚难登大雅之堂,还须得跟皇玛法好生学学,将来或能有成。”
弘晴在朝日久,说起官话套话来,自是倍儿顺溜,不经意间,已是一个马屁巧妙地拍了上去,当即便令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嗯,好,那朕便将今日所作赐于尔了,能学多少,都算是你的能耐。”
老爷子显然对弘晴的小马屁受用得很,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给出了赏赐。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定当好生学着,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厚爱。”
老爷子的中堂写得倒是不错,可真要说有多好么,却也不见得,比之何、汪这两位公认的书法大家来说,其实差了不老少,要说能派上多大用场么,也真谈不上,可架不住老爷子乃是帝王,他所赐的得意之作自然是个了不得的好彩头,这不,没见边上一众极贵们的眼珠子都红了么?弘晴自不会推辞,赶忙跪倒在地,一派兴奋状地便谢了恩。
“嗯,朕再瞧瞧这首诗,唔,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无林不作银花影,有嶂皆成冰绮纹。酒店旗飘近方见,僧房钟响远犹闻。入关廿里原秋雨,南北寒暄一岭分。意境倒是不错,只是韵味却是有缺,也少了些历练,花团锦簇倒是不假,却略显空乏了些,然,从大体上来说,还是颇有可观的,至于字么,就稚嫩了些,比之晴儿的狂草,少了些豪放与心胸,可也属难得的佳作了,此作又是何人所为哉?”
老爷子没再与弘晴多言,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弘晴自行退下,而后拿起了弘历的诗作,细细地点评了一番。
“孙儿弘历叩见皇玛法。”
早在老爷子吩咐将自个儿的诗作取下之时,弘历便已在盼着此刻,这一见老爷子有问,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忙从四爷身旁闪了出来,疾走数步,抢到老爷子的面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见了礼。
“弘历?唔,你是老四的次子?”
老爷子多子多孙,自不可能个个都兼顾到,别说孙儿辈了,便是那些个未成年的小阿哥们,老爷子都甚少有时间去关注,一时间还真就没认出弘历的来历,好生回想了一下,这才算是稍稍有了些印象,只是并不敢太过确定,这便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回皇玛法的话,正是如此。”
眼瞅着老爷子没能认出自己,弘历心中自不免有些失落,可又哪敢表现出来,也就只能是跪直了身子,一脸诚恳状地应答道。
“嗯,朕记得尔比晴儿小了半岁,可是如此?”
老爷子看了看弘历,见其生得甚是周正,心中倒是颇为喜爱,这便点了点头,很是慈和地接着往下问道。
“皇玛法明鉴,孙儿确比晴贝勒小了五个月。”
这一见老爷子面色慈和,弘历心中立马有股暖流荡起,面色瞬间为之一红,回答的话语里自也就带了一丝的颤音。
“嗯,不错,似尔这等年岁,能有这般才情,怕不是好的,朕甚是期许,打后日起,你也到上书房来进学好了。”
老爷子似乎对弘历的才学颇为的赞赏,沉吟了一下之后,便即给出了旨意。
“谢皇玛法隆恩,孙儿定当好生用心,断不敢有负皇玛法之期望。”
弘历一向以弘晴为追赶的目标,此际一听自己也能有进上书房的机会,心情之激动立马便溢于言表,磕头谢恩之声自也就颤音阵阵。
“恭喜陛下又有佳孙,此我天朝当兴之兆也,臣不敢不贺!”
“陛下圣明,鸿福无双,代代有人才,此千古佳话也!”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
这一见老爷子开心,众朝臣们自是乐得跟着凑趣上一番,于是乎,满殿阿谀之声大作,直逗得老爷子开怀大笑不已……
皇宫夜宴讲究的是气派,歌舞杂耍、烟火表演,文武戏码之类的可谓是应有尽有,至于酒菜么,其实也就只是吃个样子而已,要的便是那等闹腾之气氛,所谓醉不醉人人自醉便是这么个理儿,这不,尽管没饮上多少的酒,可三爷却是酣畅得紧了些,一回了府,丢下句交待便晃荡着回了主院,自去休息了,然则弘晴却是半点睡意全无,一路无语地便径直去了“仙客居”。
“参见小王爷。”
戌时将尽,夜已是有些深了,值守在“仙客居”外的两名书童都已是哈欠连连,可一见到观雨打着灯笼陪着弘晴行了过来,立马皆是精神一振,赶忙抢上前去,齐齐行礼问安不迭。
“嗯,夫子可睡下了?”
弘晴心思重,自是无心去理会那两名书童的殷勤,也就只是点了下头,无甚表情地吭了一声。
“回小王爷的话,夫子还在内院书房,并不曾回转。”
弘晴这些年在府中威严日盛,他有问,那两名书童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嗯。”
一听陈老夫子这等时分居然还在内院书房,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再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转身便向内院书房赶了去。
“徒儿见过师尊。”
方才转过书房门口的屏风,入眼便见端坐着的老夫子视线已是扫了过来,弘晴自不敢有所失礼,忙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一躬身,恭谨地见了礼。
“小王爷的心思很重么。”
老夫子默默地看了弘晴好一阵子之后,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扬眉,直指核心地开了口。
“是,好叫师尊得知,今儿个夜宴,四叔将其子弘历也一并带了去,……,皇玛法已是许了其进上书房进学,此倒也罢,论文论能,徒儿自不怯其,然,隐于四叔府上的邬思道却非等闲之辈,四叔鹰顾狼视之徒也,得此阴冷狡诈者相助,后患恐多,徒儿实有些个放心不下,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在陈老夫子面前,弘晴自是不会有太多的隐瞒,这便将今儿个夜宴前后的事情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却是将话题转到了邬思道的身上。
“邬思道?康熙三十六年大闹南闺的那位么?嗯,为师倒是有所耳闻,小王爷打算如何行了去?”
陈老夫子并未直接为弘晴作出谋划,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道。
“好叫师尊得知,徒儿在江南时,便没少听闻此人之名声,也曾拜读过其之述作,更曾三番五次地寻访于其,惜乎缘浅,却是始终未能得一见,今,其既投入四叔幕中,已是大患矣,窃以为不可久留,不知师尊以为如何?”
弘晴并未隐瞒自个儿对邬思道的忌惮之浓,言语虽平和,可内里的杀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小王爷是对自己没信心呢吗,还是对老朽没信心?”
陈老夫子冷冷地瞥了弘晴一眼,问出了句诛心的话语。
“这……”
一听老夫子这般说法,弘晴登时便愣在了当场,嘴角抽了抽,似有所欲言,可到了末了,却是啥都没说将出来。
“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无数,靠杀,能杀得完么?若如此,小王爷是否须得连八爷府上的陆纯彦也一并杀了去?再有个王思道,马思道的,是不是小王爷也打算一并除了去,嗯?”
陈老夫子没给弘晴留丝毫的面子,毫不容情地便讥讽了弘晴一通。
“呼……,师尊息怒,徒儿知错了,但消自身行得正,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