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父女都没有反应,理是只好先过去把孟海从门前的地板上扶起来,搀到厨房去,又踅回客厅,“明月,家里还有阿嬷阿妈要人照顾,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他们多少吃些东西。”
他本以为明月会听不进他说的话,可是她却安静地站起身来,将一路上一直捧在手上的骨灰瓮小心翼翼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沙哑着喉咙说:“好。”
她的嗓子,自那天从太平间出来,就倒了。养了几天,略微好一些,然而却一直没有能恢复从前清亮好听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孟家的门被人敲响。
明月用沙哑的声音问:“谁?”
门外响起一管优雅的女生,“请问孟明月在家吗?”
明月不认识这管声音,但还是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尽管憔悴,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优雅端庄的中年女士,看见明月前来应门,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
“你好,我是林渊的母亲。很抱歉如此冒昧登门,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到医院,看看我的儿子?”中年女士的眼里,露出哀求的颜色来。
明月默然片刻,就在中年女士和她身后的理是都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却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几章的时候,心情很糟。
看到好几个文友说,凭什么说冠军就要最后获救?
她只是太善良,觉得自己有义务多救几个人,所以竭尽全力,直到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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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7章 心伤 。。。
林渊母亲走在前头,明月和理是稍微堕后两步,跟在她身后。
清江仁爱医院深切治疗部的走廊深长安静,医生和家属走过,能听见空洞的回音。明亮的灯光洒落在淡青色的大理石砖地面上,反射出惨白的光芒。
越向前走,明月的脚步越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尖刀之上,疼得要滴出血来,疼得走在她身侧的理是甚至能感觉得到她周身弥漫的痛楚。
“明月?”他轻轻握住明月的手。除了尽可能地陪伴着她,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没事。”明月回握住理是的手,“我只是……”
只是怨。
怨命运太过残酷,夺走姐姐年轻鲜活的生命,把林渊拉扯到死亡的边缘。
林渊母亲在前头停下脚步,站在一扇大玻璃窗前,视线落在窗内。
明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躺在病床上,浑身接满管子,喉口插着人工呼吸机,手指上连着心脏监视器的林渊,映入她的眼帘。
正有医生在为他进行检查,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像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木偶,任人提拉,全无一点反应。
“他们说,是阿英把他从车厢里拽出来,游了几百米,推到岸上的。”林渊母亲注视着病房里的儿子,眼睛一霎不霎,“医生说他的腰椎和颈椎受到剧烈撞击,在事故发生的刹那就失去知觉,如果不是阿英第一时间把他从坠海的汽车里救上岸……”
林渊母亲顿了顿,才继续说,“……如果不是阿英救了他,我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他。”
明月默不做声。
她却已经失去姐姐孟英。
“林渊的情况,很不好。”林渊母亲把额头压在玻璃窗上,似乎这样就能和儿子靠得更近一些。“自坠海到获救,这中间他曾经大脑缺氧……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使能醒过来,大脑也很大可能机能受损……而且……”
一直试图维持自己高雅端庄形象的林渊母亲终于克制不住自己,流下泪来,“而且他再也不能站起来,回到他热爱的跳板上去……”
明月浑身一震,微微颤抖起来。
理是握着她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
“医生说尽量让他熟悉的人过来,多陪陪他,和他说说话,也许能……”林渊母亲苦涩微笑,“我是舞蹈演员出身,年轻的时候,爱美,又不想放弃事业,所以生了林渊也没有喂过他,三十天月子一过,就回舞蹈团去练功瘦身。他从小是保姆带大的,和我一点也不亲。后来他练了跳水,常年住在少体校里,年节我要演出,更是难得见上一面……到了他需要的时候,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明月闭一闭眼睛。
被命运夺去了鲜活的生命,从此天人永隔的姐姐,同被命运夺走了所热爱的一切,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林渊……
明月睁开眼睛,沙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伤怀,“您想让我怎么做?”
林渊母亲眼睛里蓦然升起希望的光芒,“我想请你多来看看林渊,陪他说说话,讲讲他热爱的事情,比如跳水……”
“这位女士,你的要求太过分了。”理是搂住明月的肩膀,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给她可以依靠的力量。
“……我知道我有点过分,可是我求求你,明月……”林渊母亲双手死死扒住玻璃窗的窗沿,“……看在他和你姐姐的情谊上……”
“阿姨,我恐怕没办法多来探望他。”明月望着这个绝望的母亲,想起家里神志恍惚的阿妈来,“我尽量……”
“谢谢你!谢谢你!”林渊妈妈看到了转机,一双与林渊似极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这时候医生从深切病房里走出来,看见林渊母亲和明月理是,趋前与三人打招呼,“他现在稳定下来,可是这种深度昏迷的情况,持续得越久,醒过来的几率也越低,并且醒过来以后的脑损伤的可能性也越大。他只有尽早醒来,我们才能评估他的康复可能……”
林渊母亲适才那满眼的感激,顷刻就化为乌有,笼上浓浓的焦虑,“赵主任,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
医生安抚性地点点头,“这是我的职责,我一定尽全力,您不妨每天多和他说话,勾起他求生的欲…望。”
“我可以带他的朋友进去看他吗?”
“当然可以,只是每次只能进去一位,多和他聊聊他热爱的的事物,对于唤醒他很有帮助。”
林渊母亲连连点头答应。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这才离开。
明月在护士的帮助下换上无菌服,戴上帽子口罩,走进深切病房里。
病房的窗帘半掩着,阳光从一掌宽的缝隙里透进来,正好洒在病床上,将躺在病床上的林渊笼罩在一团阳光里。
明月一步步接近病床,半垂下头来,注视病床上的林渊。
他黑色的头发被剃得短短的,衬得五官比以前更深刻,额角两侧贴着检测脑电波的贴片,胸膛缓缓地起伏着,病房里除了呼吸机工作的声音,就只有心脏监测器单调的“嘀嘀”声。
明月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良久才轻轻开口,“林渊……”
微微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深切病房里回响,明月听见自己的声音,忽然泪如雨下。
小时候,阿嬷总说,她天生是海的女儿,被天妃娘娘投到孟家来。可是这一刻,她倏然觉得,姐姐孟英才是海的女儿,现在回海里去了,而自己的一部分,则随着姐姐的离去而逝去。
她终于能明白小美人鱼的姐姐们,牺牲自己美丽的长发,只为了能让妹妹重回大海的举动。
假使她失去声音,能换得回姐姐,她会毫不犹豫!
“我生下来的时候,听说正好有一轮明月跃然海上,村里的孟校长说正应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所以阿爸给我起名叫明月。那时候姐姐已经五岁了,每天帮阿嬷阿妈做家务,还要帮着照顾我……”明月想起孟家村无忧无虑的生活,“别人家里兄弟姐妹之间为了一块糕点一枚果子抢得打破头的事,在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姐姐都让着我。所以,姐姐到城里来读书的时候,我还生过姐姐的气,觉得她不要我,不陪我玩了。很小气,对不对”
明月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回忆的怅然,“但是姐姐得了冠军,我比任何人都高兴!我会骄傲地对人说:那是我姐姐阿英!所有报纸上有关姐姐的报道,我都会保留下来,哪怕只有豆腐块大小……”
明月带着泪,对昏迷中的林渊说,“阿英可厉害了,你知道吗?阿嬷说她五岁的时候已经会烧水煮饭,阿爸出海,阿妈从镇上回来,她已经把饭都煮好了。还帮阿嬷把菜端到水喉下头,一棵棵摘好洗干净……读书成绩又好,人又漂亮……”
护士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明月在对林渊说,“……谁娶了阿英做老婆,一定会很幸福……”
护士不由得鼻尖一酸。
林渊与孟英,是闽州的骄傲,老国王都赞叹他们是一对如此令人赏心悦目的金童玉…女,所有人都猜测等下一届奥运会结束,两人完成奥运夺金的目标,就会走进结婚礼堂,组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生一个继承了两人运动天赋的宝宝……
然则所有美好的期许与想望,都被一场飞来横祸,撞得支离破碎。
一对曾经让所有都艳羡不已的情侣,如今天人永诀,一个因意外丧生,一个至今昏迷不醒。
一夜之间,沉重的痛苦落到这两家人身上,让旁观者竟找不到一点可以安慰他们的言辞。
恐怕任何言辞都是苍白的。
护士敛了敛自己的情绪,轻手轻脚来到明月身旁,低声对明月道:“孟小姐,今天的时间已经到了……”
明月点点头。
她没有办法对别人说起姐姐,她害怕看见别人眼里悲悯的颜色,她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的悲伤。
可是林渊不同。
她可以对着昏迷中的林渊,讲述所有记忆中的孟英,他们共同的孟英。
“……我不晓得还有没有时间来探望……”明月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握住林渊的手,他的手同她的一样,冰冷得仿佛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来看你。”
只是明月内心深处知道,这一别,恐怕经年难再相见。
阿嬷瘫痪在床,阿妈神志恍惚,阿爸伤心欲决,这个家眼看便支撑不下去了。医生建议带阿妈到能让她感到安心的环境里去,散散心,渐渐令失去女儿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地点的转移而排解掉。
她考虑了很久,决定带着阿嬷阿妈,和阿爸一起,离开清江这块伤心地,连同姐姐孟英的一缕芳魂,一道回孟家村去。
即便,这里有她最好的朋友和最热爱的跳水。
明月放开林渊的手,起身走出深切病房,迎向一直在病房外等待守候的理是,主动牵起他的手,“我们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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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38章 无法忘记的时光 。。。
明月开始着手回孟家村的一切事宜。
楼下的渔家菜餐厅已经盘出去,不用她操心过问,楼上的房子,明月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的处置办法,便打算暂时先空关着,等以后再说。
理是每天晚饭后都会上来陪明月一起,默默在客厅里,将所有需要打包带走的物品(炫书:。。)整 理好,分门别类装进纸箱中,列好清单,贴在箱子外头。
“你不用每天都过来陪我。”明月对理是说。
少年耸肩,“反正每天吃过晚饭体校里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我宁可过来找你说说话。”
理是没有告诉明月,其实他过来陪她,既出于自己的意愿,也获得了孙教练同曲医生的支持。
明月想一想,将手里包好的一只饭碗轻轻放进纸板箱里,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理是的肩膀,双手抱住膝盖,“我很快要回孟家村去了,理是。”
理是伸手环住明月肩臂,“我知道。”
“我会想念你们。”想念他们在艰苦的训练比赛生活之间,带给她的快乐和欢笑。
“你可以不用走。”理是拿自己的头去碰一碰明月的头,“我们可以给阿嬷和阿妈请家庭护理,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
明月摇摇头,“你知道这行不通的。”
理是回手摸摸她的头顶,叹息,是啊,行不通的。
“我只是不想你走。”少年侧头吻一吻少女的头顶,“我舍不得你走……”
明月闭上眼睛,她没法骗理是说,我会给你写信,我们保持联系。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归期遥遥,而理是有理是的路要走,他们终将如同两片树叶,被人生的河从不同的地方冲到一处,在一个旋涡里碰撞相遇,最终又被流水冲散,各自漂向远方。
“那么,至少,记得我。”理是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捧起明月的脸,少女圆润的脸颊不过半个月功夫,已经消瘦得吓人,瘦骨伶仃,一双大眼睛笼罩着悲伤的雾霾。
他轻轻垂首,吻住她的嘴唇。
他的嘴唇温热,而她的嘴唇冰凉,轻轻地印在一起,如同一朵花和另一朵花之间的誓言,温柔得让人心碎。
仿佛一生一世般的漫长,又似只得一弹指间的短暂,理是一点点将自己的嘴唇从明月嘴唇上移开,低喃。
这次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