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颤,原来这就是他们昨日商议的结果。雄阔海、伍云召、伍天锡……在隋唐英雄中分别排名第四、第五、第六,若是单打独斗,这三个人肯定都不是宇文成都的对手,但若联手一起上……
前山的鼓声忽然震天似地齐响了起来,不是我们这边的鼓,而是对过的战鼓,还夹杂着欢呼声。我拼命在马上立起身子,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是宇文成都胜了吗?……到底是号称“无敌”的天宝将军,连那三人齐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心里已禁不住地感到一丝骄傲,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我们战败了,我竟为敌人感到高兴……
一阵马蹄声从前山转了过来,我和裴元庆从山上往下看,恰好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有三匹马从前头飞也似地跑下来,另有一匹马在后头紧追不舍。前头的三人中忽有一人朝后喊道:“宇文成都!今日我们不与你再战,你还不肯罢休吗?”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越发急促的马蹄声,万里烟云兽撒开了四蹄,崎岖的山路上也是如履平地,宛若背生双翼一般,载着它的主人飞奔。
“居然败了!”裴元庆的牙咬得格格地响,朝山下怒吼道。
底下那三人听到了声音,抽空抬头往山上看,大约是见着裴元庆年纪小,很是轻蔑地反唇相讥道:“你若有能耐,你下来战他!”
“哇呀呀!”裴三儿出了名的火爆脾气,本来就在跳脚,哪儿还经得起这一激。怒吼一声,打马就往山下冲去。
我在后面看着,心里着了大急。宇文成都已经战了一天了,连雄阔海他们都吃不消这样的打法,退了下来,现下若是裴三儿这个生力军冲上去,那形势肯定会逆转的……
想到这里,我双腿一夹,跟在裴元庆的身后,也往山下冲去。
只见裴元庆让过了雄阔海他们,举着一对大锤向宇文成都冲了过去,二话没说,当头就往宇文成都砸了过去。
我清楚裴元庆的力气,急迫之下顾不上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快让!”
一时间,两个人的目光都朝我射了过来,裴元庆的眼里喷着怒火,宇文成都的目光里……竟是一种……落寞……我心里一下子抽痛了起来,脑子里突地冒出了一句话,“英雄末路”……我本来从未想过,这个词竟会和宇文成都联在一块儿……
裴元庆双锤顿了这一顿,已卸了大半的力,被宇文成都一铛拨开,他气得只是吼叫连连。当下双锤一碰,猛摇着又冲宇文成都扑了过去。宇文成都没有让开,他甚至住了马,站定了迎裴元庆。我只瞧见裴元庆猛地一锤砸下,宇文成都举铛一架,稳稳地架住。裴元庆发了狠,从马上直立起身,另一锤也“嗵”地砸下,宇文成都金铛一兜,凤翅尖儿上架了一锤,柄上顶着一锤,两骑马滴溜溜地死咬着打转。谁想,万里烟云兽这一天下来,也是耗尽了力气,一不留神马蹄踩上了一块山石,脚下刹不住地一绊,宇文成都跟着往前一冲。尽管万里烟云兽很快就缓了过来,重新站直了身子,但这一次较力,宇文成都已是输了一着。裴元庆哈哈大笑,紧跟着连环数锤,接连砸下,宇文成都的金铛垂了下来,身子明显地软了,伏在马背上,凤翅镏金铛的尖儿已拖在了地上,他好像已没有力气再把铛举起来,只是伏在马上,双肩剧烈地起伏,挽着马缰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宇文将军!”我一眼瞧见裴元庆举锤就要照准脱力的宇文成都砸下去,禁不住大喊了一声,踏雪玉兔驹大步跃上,我挺起双锏,托住了裴元庆的锤,“三儿!别打了!”
“你疯了吗?竟然护着敌将?!”裴元庆瞪圆了眼睛,冲我吼道。
“三儿!他从早上起就战到现在了,你此时赢他,也只是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我不肯让开,挡在宇文成都的身前,大声道。
裴元庆的脸色变了变,这孩子素性骄傲,说他一声“胜之不武”,已激着了他的自尊心。
不料,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裴三儿竟又举起了锤,瞪着我道:“徐三哥说了,这是打仗,胜利比道义更重要!”
眼看我再也挡不住他,我心里着急,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滚了下来,大喊了一声:“三儿!求求你!放过他吧!”
裴元庆的锤顿住了,眼睛只看着我,面上的神情全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应有的。我被他的目光盯得垂下了头不敢看他,忽听他低缓道:“难怪徐三哥让我守着你,不要你下山。”
“三儿……”
我只嗫嚅着说了这一声,忽然,我身后的万里烟云兽一声长嘶,凤翅镏金铛再一次挺了起来,却只用铛柄撞了我一下,我被撞得退开了好几步,便只看见宇文成都拖着凤翅镏金铛,从我身旁疾驰而去。
裴元庆一抖马缰,作势像是要追,我扑过去一把扯住他的缰绳,死拽住再也不肯放手。裴元庆怒目瞪着我,伸手便要抢马缰,我索性拿整条胳膊勾住了马缰,把身子也压了上去,死活不肯让他走。眼看宇文成都越走越远,再也追不上了,裴元庆终是长叹了一声,把手松开了。他也不和我说话,便自回马往山上行去。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三儿的怒目,即将面对的指责,我似乎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他与我侧身交错时,那一只紧捂着嘴的手,却像是把我的整个魂魄都摄去了……
宇文成都,他还好吗……
这个问题,我每问自己一次,心都像被刀剜着似地疼……上次我见他用手捂着嘴……那是在忍着胸腔喉头的血啊……
元庆中计遭埋伏 秦瑶受困得援救
我站在军帐的中央,听周围聒噪的声响一句连一句愤慨地叫嚷,声音叠加交错,反正我也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我瞥了一眼裴元庆,先前怒火冲天的孩子此刻却坐在角落里,没有夹杂在那群人中吼叫。我知道这事儿不是三儿说的,尽管我并没有问过他。方才后山下的那一场较量,一定是有其他人看到了,回来禀报了,那些反王定是单等我回来好群起而攻之。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一句话忽然窜入了我的耳里,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是李子通,正大义凛然地冲我点着两根手指。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嘴想说:我早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呢!忽地瞧见一直没有说话的徐茂功朝我猛一瞪眼,向两旁挥了挥手,大声道:“诸位王爷,虽然秦瑶是我瓦岗中人,但今日行下此等叛举,徐某定不轻绕!左右!拉下去重责!”
我被人拖了下去,不过,徐茂功虽说重责,却也没有人真的操板子打我,只把我锁在一间空屋子里,也不留灯,只把我黑洞洞地关在里头,就走了。
我拿背顶着墙,蜷起身子,双手抱着膝盖,深埋下头听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我不后悔,我牵起嘴角给自己一个笑,我做了我想做的,也是我应该做的事。
“小丫。”外头的锁“咔嗒”一声落下,是二哥来了。
门开了,一道光射了进来,我的眼睛一下子还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只好仍是蒙着头,闷闷地喊了声:“二哥。”
“小丫,你还没吃饭吧?快起来吃点儿吧。”二哥走到我身旁,蹲下身子,对我道。
我微微抬头,看见二哥带来一个食盒,里头放着一小碗饭,还有几碟小菜。可我就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只好苦着脸看二哥,皱眉摇头。
二哥叹了口气,把食盒移开了些,索性自己也坐了下来,看了我一回,轻声道:“小丫,你和宇文成都……”
“一面之缘。”我没有等二哥说完,就急急道。
二哥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道:“小丫,你若不想说就不说了吧。”
我看看二哥,禁不住有些歉疚:“二哥……我……不是……”
我正说不下去,二哥向我摆了摆手,已接道:“方才探子送来消息,说宇文成都一回到船上就晕了过去。”
我心里一抽,他果然是……受伤了……
“不过,大家都认为,这恐怕是计,是宇文成都故意示弱。”二哥忽然止了话音,伸出手来按住了我的手,轻轻道,“小丫。”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的手一直在颤……
“不是的,二哥……他那样的人,绝不会用示弱的计……”我只觉得喉咙口有什么东西哽着,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是更加的难受……他现在怎么样了……处境一定是极其艰难……外有十八家反王,内有李家人虎视眈眈,有一个常把他往火坑里推的主子,还有一个不像父亲却只像是在互相利用的爹……
“不是示弱……”二哥沉思着道,“那明日他们还能派谁来应战?”
老杨林?李元霸?想想都有可能,再一想,又觉得不会……把自己折腾得头疼,到了才发现,原来只是心里放不下他……
第二天,对面一阵死寂,无人应战,只有数条舰船巡航,上头坐满了弓箭手,个个都是箭上弦,瞄准着这边。
反王们曾试图冲过几次,可每次都因为伤亡过于惨重而退了回来。从日出到日落,大家只是在军帐中一筹莫展。
宇文成都受伤了吗?
这个问题成了困扰大家的核心,原来……一个人,能对战局起到如此大的影响……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不料第三天一大早,大家正恹恹地,预想今日八成会和昨天一样,就有探子飞奔着报了进来,说宇文成都在对阵叫战。
宇文成都!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喜是悲。一面希望他前日的伤真是好了,今天便又能上阵,一面又担心他和前次在山西似的,只是咬牙苦撑……这重重思绪,直把我折腾得全身忽冷忽热,只是混混沌沌的,心里一团迷茫……
一听说对方排开了阵势,将士们都是群情激奋。为将者,大约都是希望能痛痛快快打一场的,总比两下里拖着不决的要好。
徐茂功没有多话,张嘴就点了裴三儿:“元庆听令!今日务须生擒宇文成都!”
“元庆得令!”裴三儿一双眼睛直放光,气势如虹地喊了这一声,拍马就冲了过去。
我又是担心又是紧张,只顾着伸长脖子往战场中央看,两人交上手了!
裴元庆双锤一举,宇文成都便金铛一摆,马儿一错,就朝裴元庆的背上招呼,裴元庆不得不回锤自保,眼看锤就要磕上金铛了,宇文成都立即收铛,催马前冲,两骑马分开了,第一回合就这样过去了。
我看得暗暗心惊,宇文成都的打法,分明是在避着裴元庆的锤。我清楚,宇文成都的力量绝不比裴三儿弱,他的性子又是向来不肯服输的,这样子的打法,只有一个解释……他确实是伤重未好……
今日两人的战法和前日大不相同,前日两人碰面,两骑马一直都死死地咬着,金铛和双锤互不相让,只要一撞上,就是互相较力的僵局。可今日,两人打得奇快,兵器几乎没有相触的时候,总是对过一照面,又很快地分开。裴三儿到底年轻,碰上这样的战法,有些沉不住气了,“哇呀呀”地只是喊着。
我悄悄看了看我们这边的将领,到了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觉出了问题,面上都是疑虑重重,吃不准宇文成都是示弱诱敌,还是真的受伤体弱。徐茂功蹙着眉,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场中,半刻也不放松。
忽然,宇文成都金铛一晃,拨转马头,朝战场旁侧的小路飞奔而去。这是……败逃?……
裴元庆哈哈大笑了起来,猛地一催马,随后追去。
徐茂功从马上立了起来,高声喊道:“元庆!回来!”
然而,裴三儿的马快,早就跑得不见了影儿,哪里还听得到徐茂功的喊声。事实上,以裴元庆那样骄傲好强的火爆脾气,眼见胜利已是近得唾手可得了,他即使真的听到了,恐怕也不会回马的。
“二哥!”徐茂功急急向二哥道,“得把元庆追回来,那条路过去是座峡谷,宇文成都独走了那条路,怕是有诈!”
二哥还没答话,我已拍马窜了出来,喊了声:“我的马快!我去追!”心里想着,反正不用交战,这一次若能将功折罪,二哥和徐茂功在其他反王的面上也不至于太为难了。
元庆中计遭埋伏 秦瑶受困得援救
踏雪玉兔驹一路飞驰,难怪徐茂功会如此担心,这里的地势很是吓人,一开始还能勉强算是平川,越往前走,两旁的土山竟越来越高了,只把那条路夹在中间。像这种地方,只要两边山上有人埋伏,再把一前一后的路口堵了,箭也好,火攻也好,都是无处可逃。
我拼命打马,终于,远远地瞧见了裴元庆的身影。
“三儿!”我大声地喊他,“三儿!别追了!快回来!徐三哥说了,谨防有诈!”
裴元庆应该是听到了,可他就是不肯停下马,宇文成都就在前面,这个孩子,已是被近在咫尺的胜利冲昏头了!
“三儿!”我只能一边喊他,一边越发用力地加鞭。忽然,我听到一阵“咕辘辘”的声响,越来越近了。
我抬起头,顿时惊得呆了,两旁的山上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