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他却像是已不再顾及我的目光,撮口长啸了一声,不大一会儿,闪电白龙驹便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看到他,马儿高兴得一声嘶鸣,跑上来直拿脖子蹭他。他拍了拍马儿,便将我先扶上了马背,自己也随后翻身而上,驾着马往山下而去。
一路上,他只是默不作声,紧板着脸,也不瞧我。一直行到瓦岗寨,我心里那一句话,终究是没有能说出口……
我病倒了……回到瓦岗的当天晚上,我就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无力,昏昏沉沉地睡下,就再起不来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想睡又睡不着,一点点声响都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在我的耳边嗡嗡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却根本无法理解那声音究竟是什么……
我的心里总是有两个声音,一个是那样热烈地呼唤着“瑶儿”,另一个,默了许久,只淡漠地称了一声“公主”,我的心都凉了,只想追着那个背影大声地喊:不要这样对我……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表哥,你放下吧,我是不能的……我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他走了,我的心便也跟着去了……
这一句话,我在心里不知说了多少遍,想着……念着……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说出来……只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可每当我无力地将要沉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时,总有一双手会及时地伸了过来, '炫' '书' '网' 将一丝清凉覆在我的额上,硬是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张温柔带笑的脸。
“裴姐姐,是你一直陪着我吗?”我才开口,竟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嗓子也只觉得干涩。
我已不觉皱了眉,裴姐姐忙拿来了水,喂我喝了几口,才道:“我也是才过来,这几天一直陪着小瑶的是老兄弟。”
罗成……那双始终守着我,总是及时地救我于危难的手,是他的吗……
“今天也是看你烧褪了一些,他才肯听我的劝,回去休息一会儿。”裴姐姐拿起床边柜子上摆着的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些晶绿色的液体,轻轻抹在我的额上,熟悉的清凉感,一直沁透心底,“这药是老兄弟跑了好几个地方才配齐的,不愧是北平王府的药方,果然是有奇效。”
我听了只是不答,挣扎着抬起手,挡开了裴姐姐手里的药。
裴姐姐放下药瓶,看着我,轻叹了一声,伸手替我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温和道:“小瑶,老兄弟对你好,你心里也是知道的,对吗?”
我的心搅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喃喃道:“裴姐姐,我不能……不能……”
裴姐姐又是一叹,抚着我的发,低声道:“小瑶,你一直是个洒脱的孩子,怎么单是这感情的事,就是放不下呢……”
我再说不出话来,泪已不觉模糊了视线。
裴姐姐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替我拭泪,道:“小瑶,我知道,你对感情看得极重,不付出便罢,一旦付出了,就要全心全意地守它一生一世。可是,那一个人,已是走了,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了属于你的生活,就是他,也定是不愿意看到的……”
我只是默默地流泪,我哪里还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只盼着三年之期满,便要随着他去了……
“小瑶,”裴姐姐忽然肃了面容,连声音也沉上了几分,“你不能这样,你若想着要随他而去,那就是个自私的人了。宁夫人老了,秦大爷和秦元帅护着你长到这么大,你若一日离去,他们会怎么样?你可曾想过,老夫人是不是受得起这打击?”裴姐姐哽咽了起来,泪从她的眼里滑下。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三儿,三儿这一走,裴老夫人日日以泪洗面,就连裴老将军也是一场重病,病好后面上再不见了笑意。
若是我走了,娘、大哥和二哥会怎么样……
“小瑶,你心里真的不曾对老兄弟动情吗?你往日里喊着‘死小程’玩笑,却从未喊过一声‘死罗成’,只听你‘小罗成’‘臭罗成’地叫他,”裴姐姐含泪一笑,又道,“你对他是真的无情,还是从未正视过你对他的心呢?小瑶,你还年轻,何苦要这般压抑自己,你若敞开胸怀去面对他,你自己的世界也一样变大了,不是吗?”
我怔住了,“死罗成”……我确是从未这样喊过他……是因为我心里知道他是少年将军,英年早逝,而刻意回避这个字,还是因为,我对他……不!这不行!我又怎么对得起已然长眠地下的人呢……
门忽然开了,有人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我心里一抽,不用抬头也已知道是谁。
裴姐姐站起身来,向他笑道:“老兄弟来了,小瑶刚醒。正好我也有点事,我就先走了。”裴姐姐转身又看了我一回,替我掖了被角,轻声说了一句,“你好好养着。”淡淡一笑,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了我和罗成两人,我竟不自禁地心慌,惶急地说了一句:“表哥,我……我累了……”便闭上了眼睛。我不敢再多说,我怕我控制不住的颤抖会让他有所察觉。
静默……屋子里静得怕人,我憋着一口气,根本睡不着,想动又不敢动,捱得浑身难受。我终是忍不住,轻声道:“表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听到他动了动,清了清嗓子,才道:“我……”他的声音沙嘎粗哑,只说了一个字就再发不出声来。
我一惊,忙睁开眼睛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又清了清嗓子,张开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也不好,眼圈都有些青了,虽是他极力掩饰,但那双眼里总是有一丝疲倦,连往日那耀人的神采也盖去了。
“表哥,你也受了风寒,怎么不好好休息。”我突地想起,那日水中脱险,他比我更累,后来,一路回瓦岗,他只用身子护着我,怕我着凉,可他自己的衣服也是都湿透了呀……
他不说话,一双眼睛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我,分明是在说:他只是担心我……
我一阵晕眩,再不敢看他,只是慌张道:“表哥,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不用再守着我了。”
他不动,我又催道:“表哥,你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想睡一会儿。”
他终是走了……他对我如此,我要怎样才能向他说出那句话呢……
良驹恋主无疾终 秦罗护马赴山行
我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小罗成仍是每天都会来,但不像此前,一刻不离地守着我,他总是来看我一会儿,便走了。裴姐姐看见他,常会叹气,其实我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罗成是既担心我,又怕引我心烦。他这一番心意,我看在眼里,不自禁地心疼。他已是根本不计回报,好像只是对我好就让他满足了,那一句话,我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娘拄着拐杖来看我,这些年,娘老多了,她颤颤巍巍地拉住我的手,只是不停地重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大哥扶着娘,低着头良久都没有说话,我轻唤了他一声:“大哥。”他迟疑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向我一笑,我只能转开目光,装作没有看见大哥眼里朦胧的雾气。
“小丫,这一次真是幸好有表弟在,”二哥看着我,面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像是庆幸,又像是懊悔,“你若是有什么事,我……”
我忙打断二哥:“二哥,别这么说,我不是好好的吗……”二哥身为元帅,每一支令都是二哥所发,若出了什么差错,二哥都会自责,更何况是我……我不由又想起了裴姐姐的话,如果我只是为了他而弃了性命,我便是不顾娘和大哥、二哥,便是个自私的人……
二哥笑了笑,道:“小丫,你可要好好谢谢表弟,这次若不是他舍命相救,你就真的回不来了。”
“嗯……”我怔怔地应了一声,真的,若不是小罗成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抱住我,我便是死在那坑里了……这些天,我见到小罗成时总是心神不定,这一声谢我都还未对他说过……
外头忽然有人敲门,一个声音隔着门喊了一声:“秦元帅。”
二哥站起身,走了出去,我隐约听到二哥在说:“不能治就不能治了吧,它本也不能再用了。”
我心里一紧,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二哥走了回来,依然带着笑,先向娘回道:“没有什么事,一匹马不行了。”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急道:“二哥,是他的马!”
二哥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只是普通的战马罢了,”
我的手已凉了,二哥越是瞒我,越是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我心里知道,若是普通的战马,怎么会有人特意跑来回禀二哥。那定是他的马……
我强忍着眼泪,撑着笑又陪娘说了几句,好不容易看着娘走了,我一声不吭地爬下床,穿了衣服,悄悄地开门跑了出去。
脚有些软,我不得不贴着墙,扶着墙壁往前走,我只是暗暗责怪自己,我就不应该把它独自留在瓦岗,这次回来,也没及时去看它……上次与它告别,它分明是好好的,也肯吃东西了,精神也好,怎么突然就……就不行了……
我一路走到马厩,一个马伕看见我,问了一声,我便说是秦元帅差下来看看万里烟云兽的。马伕也没有怀疑,带着我往最里头的隔间走去,开了门,我看到它,已是瘦得肩胛骨都突了出来,它正伏在地上,连头都无力抬起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缓缓走过去,万里烟云兽看见我,微微扬了扬头,“呜”地叫了一声,头又垂了下去。马伕叹了口气道:“多好的马啊,好马恋主,终究是留不住的。”
“它……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不能治了……”我颤声问道。
“它没病。”马伕答道,“就是因为没病才不能治,兽医都来看过了,只说这匹马是不中用了。”他耸耸肩,又道,“反正是敌将的马,就是死了上头也不会怪罪。这马也可怜,前次七将军的马病了,咱这些人一个都没睡过一回安稳觉,连七将军也是衣不解带地守着,独是这匹马,也没个人为它挂心。”
马伕一边念叨着,管自走了。我走过去,抱住万里烟云兽的脖子,抚着它长而乱的鬃毛,凑在它的耳边轻声道:“连你也要走了吗……只把我一个人留下……”
万里烟云兽将它的头枕在我的手臂上,我甚至可以摸到它的骨头,才不过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我看到它的身上还粘着枯草,大概是知道它不行了,这里的人也懒得照顾它了。
我提来了一筒清水,用一把刷子蘸着水,替它一点一点地刷毛,动作尽量轻,只怕触痛它,一边轻声道:“你放心吧,我陪着你。”
马厩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寒风吹来,我忙抱紧马儿,怕它着凉。好在门很快又关上了,万里烟云兽仰头嘶鸣了一声。我一惊,这马儿素来也是高傲的性子,是谁能让它在这样的状态下还强撑着打了招呼呢?我想着,转头看去,是……是他……
小罗成缓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瑶儿。”他看见我,轻轻唤了一声,似是唯恐声音大了惊着了马儿。我不觉退了半步,只怕他责我在病中还跑来看一匹敌将的马。不料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过来,把袋子里的东西倒在马儿面前。我也看了看,原来是磨得极碎的麦子,马儿如此虚弱,往常的草料是早已吃不下去了,这些麦子定是特意为它准备的。
“表哥,你常来看它吗?”我看着罗成轻拍了拍万里烟云兽,马儿乖乖地蹭了蹭他,低下头,小口吃起来,已是禁不住问道。
“嗯……我也是顺道,就来看看它。”罗成也拿了一个刷子,走过来,在我身旁的筒里蘸了水,立到马儿的另一边,替它刷毛。一下,一下,极是认真。我又是一惊,我本以为,他身为小王爷,是再不会屑于做这些事的。
我也低下头,继续替马儿刷起毛来。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好像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马儿小声的咀嚼声,和我们两人的刷子轻微但极有节奏的声响。
“表哥,谢谢你救了我。”我埋头替马儿刷着,轻声道。
他像是怔了怔,低低道:“为什么……要谢我……”语声虽是平稳,但那几分隐约的心痛,他终究是没能完全掩饰过去。
我知道他是怪我,和他之间还要说这个谢字,只好装作不懂,故作轻松地答道:“表哥不顾危 3ǔωω。cōm险救我,要不是表哥,我这条命早没了。”
他没有回答,这一番寂静教我只是觉得沉重,再也装不出轻快,只是垂着头,闷闷地刷着。忽然,他开了口,道:“你若真要谢我,便只要记得,你的生命也有属于我的一份,不可以随意舍弃。”
我愣住了,一时间,小罗成的话,裴姐姐的话,还有娘、大哥、二哥……一声声、一句句都像是压在我的心上,只教我喘不过气来。大家都要我活着,可有谁想过我的感受呢……我只想随他而去啊……
“不!不!”我再也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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