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烦兵只剩下千余人,因为失去主将而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中,这时,吕方已经组织起了第二波弓箭攻击,眼看着这些人都要命丧在这夺命的箭矢下,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们的不安,开始小碎步地左右逡巡。
失去主将、一盘散沙的军队,就与崩溃、全军覆没画上了等号,燕军已经箭在弦上,所有人都已经认为他们只能静静等死,而此时楼烦兵悍勇的作风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千钧一发之际,骑兵当中的一名伍长模样的军官突然大吼一声道:“退也是死,进也是死,不若拼死杀贼,以报太后!”说罢他举起弯刀,双腿敲击马腹,边向燕军的阵地冲锋边道:“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他这一喊点醒了不少慌乱中的战友,是啊,万箭齐发,骑兵纵是骑马跑得再快能快过弓箭,到时一条命赔上不说,狼狈逃窜的模样定会成为众人笑柄,不若拼死一战,以保存骑兵的威名!
这样的醒悟只是电火石光间,当所有人都想明白时,他们都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举起弯刀冲向敌阵:“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这既是一句口号,更是昭示了决心。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这是一次自杀式的攻击,他们毫无生路可言,但是他们必须完成这样一次如同仪式般的攻击,踏上自己的死亡之路,因为这是战士的荣耀和自尊!
“放箭!”吕方知道楼烦骑兵的距离还远,速度再快也不至于立即冲到跟前,于是从容下令士兵射击。
又一轮箭雨过后,骑兵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他们毫不畏惧,用力敲击马腹以求速度更快。
耳旁的风呼呼吹过,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听到如此灵动的声音了。燕军对待举刀冲来的赵军毫不留情,他们举起弓箭瞄准射杀,冷静而残酷。战场上便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绝不会有人心慈手软。
不少战马中箭后倒地,骑在上面的士兵因为巨大的惯性被甩出去数丈,再也爬不起来。
数十息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三千名赵军骑兵都已长眠于紫微门外这片黄土地上,他们的鲜血滴洒在野花上,红得无比鲜艳,只剩下百余匹战马,或哀叫嘶鸣,或用马首轻拱着已经死去的主人。
庞澈看到骑兵最后的攻击后,心中亦是十分震撼,可是他身在远处,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能朝远方屈肘一礼以示敬意。
百姓已经入城,他们出城迎战的任务已经完成,可是由于兵力太少,早已陷入混战中,此时若是勉强撤回城中,不仅容易造成混乱,还会被燕军追击,若是因此而使城池丢失,那才是罪不容赦。
不能撤退,只能继续战斗。可是阵法不是万能的,能抵挡一时,却不能抵挡一世,现在援兵已没,他手中的精锐已经越来越少。
不若就这样战死吧!
赵军士兵由于以弱敌强,加上奋战已有半日,渐渐不支,庞澈大声喊道:“赵国虽大,我等却已退无可退,身后就是邯郸!拼死报国,就在此时!”
士兵们闻之慷慨,再一次受到鼓舞,举剑砍杀。
就在他们与燕军的十万大军激战之时,身在玄武门的赵相如早已接到庞澈派来的士卒的汇报。他将紫微门遭遇的人盾攻击以及庞澈的应对之策详细告诉了太后,赵相如心知燕军这次是下了狠心要攻下紫微门,顿觉不好。庞澈手中士兵不多,若是守城还可,真要正面迎敌,根本无法取胜。
她立刻赶到紫微门,果不其然,青龙门剧辛派来的三千骑兵已经被诛杀殆尽,赵相如心疼得要命,而更让她着急冒火的是城下与燕军混战的紫微门精锐人数已经越来越少,燕军似有合围之象,若真被包围,那便是回天乏术了。
“张绪!”赵相如大声喊道。
“末将在!”
“速点一万骑兵,随我出城援救庞澈。”
张绪一听急了,赶忙道:“城外正在混战,太后凤体若有闪失,末将万死难辞其咎。不若末将带兵马前去,定将将军救出。”
赵相如焦急地望着城下道:“不必了,你留着看守紫微门,我亲自去!”
张绪还要劝,赵相如一扬手道:“勿要多言!速去!”
“诺!”
趁着张绪点兵的间隙,赵相如询问了旁边的士兵:“百姓都已进城?”
那士兵低头答道:“都已安全进城,已被安置于城楼的议事厅内,太后可要前去探望?”
赵相如此刻全心都挂在庞澈身上,摆手道:“罢了,等庞将军回来后再说吧。”
赵相如穿着熟牛皮做的甲衣,从小蛮手中取了头胄戴上,跨上战马,望着缓缓洞开的紫微门,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出击!”
她身后的万余骑兵是赵国最精锐的部队。骑兵与步兵不同,他们是在太后直接的关怀下组建并且配备武器的,经过几年的训练和实战,他们已经与普通的步兵、弓兵和车兵有了很大的区别,不光是兵种和作战方式,更多的是气质。
由于实行了骑兵优先制度,素质优秀的士兵都被分配做了骑兵,稍次的才会配给到步兵,而最末等的士兵会被分配到最冷门的兵种——车兵。所有的士兵从入伍选拔开始就已经分出了等级,后勤补给和先进装备都是紧着骑兵供给,其次才是其他兵种,最惨的是车兵,基本上只能拿到别人挑剩下的武器,常有劣质长矛、弓箭充在其中,他们虽有怨言,却只能满怀羡慕嫉妒的看着骑兵们在自己的面前趾高气扬,谁叫自己技不如人?
时间一久,骑兵成了赵国最具战斗力也是最骄傲的军队,赵相如在他们身上的投入不可谓不大,她曾多次视察骑兵的训练,并亲自指挥作战。这也使得骑兵在面对其他兵种时自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他们总是昂首阔步,甚至就连战马也比普通士兵来得神气活现,因为它们总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吃到最新鲜的草料。
太后亲自领兵,还有谁敢懈怠?每个人都抽出弯刀发出震天的怒吼,双腿敲击马腹,以雷霆之势冲出城门,杀向燕军。
燕将孙琴已与庞澈缠斗了半日,庞澈的阵法精妙,燕军虽然人数占优,但始终无法将赵军一举拿下。此时,他已经知道了赵军守将的厉害,但也让他更下定决心要将他彻底铲除。此刻形势对燕军有利,若将赵军困在这里,总能慢慢想办法“吃掉”他们,若是放虎归山,以这守将的能力,怕是再给他二十万人,也无法叩开这高耸的紫微门了。
孙琴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些自知之明,他想的也没错,可是他漏算了城内还有大规模骑兵,他更不知道城外这个人,是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一万精锐骑兵的出现,使得庞澈又看到了希望,他一眼就发现了冲在最前面头戴白缨的赵相如。
万千人海中,当你总能一眼分辨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已植根在你心中,模样早被描摹过千万遍。
很快骑兵就冲入了燕军阵营,一路左砍右杀。紫微门守军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但是因为骑兵的支援,使得他们颇受鼓舞,士气大振。
远处吕方看到有一支骑兵赶到,知道不妙虽然这些赵军仍在燕国弓兵的有效射程内,但是他们与燕国大军混战在一处,一旦开弓,就是无差别射击,自己人死伤得会更多,这买卖肯定不划算。
看来今日是讨不到便宜了。
吕方叹口气,命令手下鸣金收兵。
远处的孙琴听到铜锣的脆响,连忙组织士兵撤退回营。可是自己的部队已经被赵军的骑兵冲散,难以组织起有秩序的撤退,很多士兵力有不逮,纷纷转身往自己的营地方向跑,这一跑就露出了个大后背,赵军骑兵趁势手起刀落,燕兵的人头眨眼间就离开了身体,“咕噜噜”滚到黄土中。
燕军一见赵军攻势猛烈,更加害怕,争先恐后开始逃命,自然没有人主动上来断后,于是赵军对燕军肆无忌惮的砍杀,一时惨叫声四起,燕军丢盔卸甲,好不狼狈。
孙琴一见局势已不可控,丢下士兵带着几百乘战车仓皇而逃,赵相如也不欲缠斗,因为远处还有燕军主力在,一旦他们放箭射击,自己纵是离城门再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她明白,这些骑兵是邯郸城的根本,这场城池保卫战还不知需要多长时间,赵国再不能失去哪怕只是一个百人队的精锐了。
燕军溃逃,被围的庞澈等紫微门步兵回到城内休整,赵相如带领骑兵只是象征性的追杀了下,就匆忙回城。
此役燕军伤亡万余,大部队撤回营地。赵国紫微门守军伤亡七千,青龙门骑兵三千人全部阵亡,赵相如带领的万余骑兵只一人死亡,十数人受伤。
庞澈还好,没受什么伤,只是些许疲惫,赵相如略有些心疼,但想着到底人没事,心中不禁又庆幸又后怕。
周围都是部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了声:“将军应多珍重。”庞澈垂眸,不敢看她。
赵相如想着玄武门还有事,正要离开,突然一名士兵匆忙跑来道:“太后、将军,议事厅的百姓闹了起来。”
这些人不是刚刚才从燕军手中救出的人?赵相如与庞澈相互看了一眼,莫名道:“什么原因可知道?”
那士兵跑得急,喘着气道:“说是因为肚子饿了,想吃饭。”
赵相如一愣,想起这一仗从清晨打到下午,别说他们,自己都没吃上饭,早就饿过了,这时一被提醒才想起来,旋即笑道:“想来大家都没用过膳,让庖厨赶紧做些吃食给士兵们用了,半天仗打下来,大家一定饿坏了,也给百姓们端去些,被燕军掳去必是没有好好吃过东西。”
“诺。”小兵颠着脚跑了,因为年少,个子不高,甲衣已经盖到了大腿,一跑起来后面的甲衣一掀一掀的,啪啪撞在屁股上。
“庞澈,你在这休息,我去议事厅看看。”赵相如才走了几步,却见庞澈跟了上来道:“我陪你去。”
赵相如定定地看了他会儿,劝道:“今日的战斗如此胶着,你也累了,趁这机会多歇会,明日燕军还不知要在何处攻城,总要把精神养好。”
庞澈看着因为操劳,把眼袋都累出来的赵相如,摇摇头坚持道:“无事,我陪你去。”
赵相如见拗不过他,只好勉强把他带着,二人还没到议事厅,就已听到里面传来的哭闹声。
许多孩子因为刚刚经历了战乱,加上一天多没吃饭,都饿得直哭。大人们自己也没吃东西,更没力气哄孩子,都蔫儿了吧唧的在那坐着,赵相如一进门就看见这么一副情景。
百姓们一见赵相如身着将军铠,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人,战乱中一女子竟然身穿甲胄,手握兵器,也更让他们觉得此人必定位高权重。
有些人已经站了起来,还有些人摸不准情况仍旧坐在地上,孩子们见着有陌生人来,一边哭一边好奇地看着。
“诸位都是赵国子民,今日受了燕军胁迫方才遭此大罪。我已命人做些饭食,一会儿便会给各位送来,绝不教你们忍饥挨饿。”
众人听完都感激涕零,跪倒拜谢。
赵相如又道:“尔等都是城外百姓,今日入城,可有居所?”
下方诸人不敢乱答,面面相觑后都缄口不言,赵相如知道他们不过是老实百姓,和蔼笑着又问了一遍,这些人才推了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来代表大家说话。
那老头是他们中最年长的,也到过邯郸,见过些世面,说话也挺有条理,他朝赵相如一礼道:“老朽是邯郸东北望寿村人氏,燕军来时经过我们村,将留在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捆了起来,充作俘虏。我们每日都要随他们行军,但是他们只给我们每日一餐饭食,这些天来大家都瘦了不少,也没有力气说话。”
老头指指身边的几十人道:“这些都是我们村上的,”他又指指围坐在远处的几波人,“那些是别的村的,后来陆陆续续被燕军送来与我们关在一起。”
赵相如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看见两个男子正贼眉鼠眼的打量着自己,见自己目光触及,又赶忙把头低下去,她心中有些不悦,但想着毕竟百姓毕竟没有见过权贵,平时不敢抬眼看,但是偷偷摸摸总会看上两眼,也算正常。
老头子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后,才回答了刚刚赵相如的问题:“老朽等人都是附近村民,在邯郸城内并无亲眷,也没有住所。”
赵相如道:“那便着人为你们安排驿馆先住下,等燕军退兵后,你们再回去。”
老者以为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没想到连短期内的吃饭和住房问题都解决了,喜极而泣道:“若能如此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不知恩人如何称呼?请准许我等向恩人行大礼。”
一直站在赵相如背后如影子般的庞澈知道她是要示恩以笼络人心,于是出声道:“这是太后。”
老者听到这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