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无数箭矢裹挟着风雨,齐齐射往常隌所站的船上。
☆、74 风雨 (五)
常隌不舍地看长孙皓一眼,飘身后退,她身侧的少年却挥舞长剑,稳准狠地挡掉飞来的箭矢,躲闪时还不忘抽冷子朝钩沉方向射来一支袖箭。
钩沉深知这箭的厉害,高高跃起抬脚一踢,便将箭踢到船侧,在空中炸开了。然而还未等他落到地上,便看到那少年嘴角噙笑,抬手朝桅杆上的传令兵又射去一支箭。
这人好大的胆子!好快的心思!钩沉竟然不禁心生赞叹。
此时去救传令兵已来不及,钩沉双手一挥,两侧军士合到船前方来,钩沉则带着长孙皓和桂玲珑退到后方的指挥舱中。
“准备装弹填炮!速速把敌人攻下!”钩沉走入指挥舱中,冲手下命令。
然而还没等那手下传下令去,突然传来轰隆一声,随即大船剧烈摇晃起来,却是钩沉的船被对方先击中了。
一时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长孙皓跃身而起,混乱中见有兵士跌倒,刀剑落在地上,忙落地之后用脚尖挑起剑柄,长剑出鞘,刺啦一声将手上绑缚的绳子割断。
此时桂玲珑已跌到地上,长孙皓一手抓住掉落下来的长剑,一手将桂玲珑扶了起来。
钩沉此刻想来阻止,却也难以顾上了。
因为又一颗炮弹击中了他们的船,众人方才跌倒还未站稳,便又跌倒在地,这般境况下,谁又顾得上谁。
船只在两枚炮弹的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船龙骨发出巨大的咔嚓声,竟已经开始碎裂,船只开始解体,碎片纷飞,伴随着兵士纷纷落入海中。
长孙皓依仗轻功卓绝,带着桂玲珑腾挪闪躲于间隙中,虽没直接掉入海中,但也终究在一次落地时。不料脚下甲板突然掉落,一个踩空,两人失了平衡,跌在一侧甲板上。往船一侧划去。
船只此时倾斜得厉害,两人无法控制身形,沿着甲板飞速下滑,桂玲珑眼疾手快,一手扳住了一块甲板边缘,此时船倾斜地更加厉害,桂玲珑一手扳在甲板上带着两个人的重量,只觉手指剧痛,生生就要断掉一般。
长孙皓急中生智,将手中长剑嗤——一声钉入甲板中。总算是缓了一缓两人下坠的趋势。
然而待船朝那侧晃过去时,挂在甲板上的两人就变成了靶子。
桂玲珑回头看去,黑夜中只看到一只冰冷的眼睛和一张冷酷的脸,船只摇晃中她看到那独眼少年抬起了手,有什么东西在她瞳孔中迅速放大……
雷火箭。
桂玲珑心中霎时变得冰凉。
那箭直直朝她射来。此时的她,已经是避无可避。
桂玲珑一手紧紧拉着长孙皓,一边紧紧闭上了眼睛。她会就这么死在这里么?穿越的这一世,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么?不知道为何被杀,不知道被谁所杀,还有愿望没有实现,还有爱人没有厮守。还有孩子不曾见过他长大……
“玲珑……”
耳侧传来熟悉的呼唤,却是长孙皓手按剑柄,借力跃了上来。
若他此刻跃上来,那只箭就会射入他的脑袋,将他的脑袋炸个粉碎。
“不要!”桂玲珑顾不上思考,扳着甲板的手指松开。手掌猛一推甲板,她纵身跃下,想阻止长孙皓上窜的势头。
然而一切已有些来不及,桂玲珑跃入长孙皓怀抱时,雷火箭已到了两人脑后。桂玲珑甚至清晰地听到了它破风的嗤嗤声。
长孙皓将桂玲珑死死摁在怀里,脚往甲板上一踢,两人借力在空中翻转,雷火箭擦着长孙皓鼻梁掠过,嘣——一声钉在了甲板上。
嘭——一声巨响。
桂玲珑只觉脑袋上方一阵火热气浪排山倒海般涌来,她抬起头,看到长孙皓的脸,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头软软地垂下来,眼睛也闭上了。
两人飞速下落,桂玲珑抱着长孙皓,只觉心里一片冰凉。
噗嗤一声,两人也落入了冰冷的海水中。
落入水中的刹那,桂玲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皇宫后禹山下的明湖。
水浪滔滔,烟波渺渺,她和长孙皓站在岸边,激烈地吵着什么。
“游过去。”
“游?游到哪儿?”
“禹山的背山阴处,有一座冠春台,依山面水,是前朝的遗迹,如今只能从禹山山谷绕道过去,或者从明湖乘船过去。如果你想隐瞒事发时你在这里,只能赶到冠春台去了。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不,这会要了我的命的。”
“你留在这里死得更快。你看到了不该看的秘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你滚到山底就没事了?我们这一路下来,山上留有无数的痕迹,心思机敏的人稍微一想,就会派人搜山。如果我们在搜山的人之前赶到冠春台,我们就能完美地证明我们不在这里……”
“如果?如果我们赶不到呢?岂不一样是死!”
“不,哪怕有万一的机会,也是值得一试的!”
……
拓跋昌抱着一截木头在海水中载浮载沉,寻觅着什么。方才混乱中长孙皓和桂玲珑落入海中,他远远看着,想救已是来不及。
那支雷火箭在那男子头顶爆炸,想来已是凶多吉少。那女子抱着他沉下水去,海水这般深,海浪这般大,只有舍弃了他,才有游上来的机会。
她会那么做么?拓跋昌想着。
不会。脑海中有个声音答。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放开他,如果放开了他她独自一人存下来,也是活不下去的。
……这么做……值得么?他为了救她而死,他是希望她活下去的。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拓跋昌抱着浮木,在一片纷乱中时间仿佛是静止了。
漫天的火光,箭矢如雨一般,然而这一切都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力。在此时,在此刻,他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什么东西。这种东西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他有些不能理解,又似乎是理解了。一时间他难以描述自己内心的感受,是悲痛?不舍?还是同情?欣慰?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呆了多久,等他终于回过神来时,战争还在继续着。
这么久了,他们不可能还有救了。他心里想着,觉得十分哀伤。他调转身子,机械地想着,该回去向义父复命了。人已经死了,他也没有任务了。
☆、75 厮7守 (大结局)
拓跋昌游出去没多久,突然听到身后哗啦一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跃出了水面。
有大口大口的呼吸声,还有拨弄海水的哗啦声。
他回过头去。
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子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在暗夜中明亮无匹,直直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地冲他说着:
“我答应你义父的条件,求他保全所有人。”
拓跋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了又笑了,他只觉心中涌满了什么,热热的,暖人心脾。
他返身朝他们游去。
三日后,天空放得大晴。
湛蓝的天空下海鸥欢悦地叫着翱翔,海面平静,偶尔有阵阵海风吹过。
南诏附近的海域上,一艘艘军船威风凛凛,沿岸巡逻,见着来往客船渔船便上去搜查一番,似乎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或人。
拓跋昌站在拓跋琊日身后,循着义父的目光看着远处来来往往的船只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义父。”
拓跋琊日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还没醒么?”
“禀义父,还没有。”
“她还守着?”
“一直守着。”
拓跋琊日沉默了一会,“让厨子多做些银鱼汤送去。”
拓跋昌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低低应了声“是”。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拓跋琊日没有回头,却仿佛看到了拓跋昌的表情。
拓跋昌想了一想,道:“孩儿不明白的事太多,不知从何问起。”
拓跋琊日笑了,仿佛拓跋昌这样的回答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义父,”拓跋昌回头看看船舱,“事情变成这样,您也预料到了么?”
“没有,”拓跋琊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没料到长孙皓会死。我以为常家那小姑娘会带走他,而玲珑会来求我。”
“所以您在那船上安插了人手?若没有义父的人暗中接应,我们恐怕……”
“昌儿,我不是在那船上安插了人手,”拓跋琊日转过身看着他。耐心地解释道:“我在所有地方都安插了人手。”见拓跋昌又露出吃惊的模样,拓跋琊日继续道:“承汉有句话,叫有备无患。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控制将来会发生的事。所以,你若想最大程度地在所有情势下都游刃有余,就需要事先在所有势力事先都安插好棋子。有些棋子可能一生都用不到,而有些棋子。用到的时候,就是颠倒乾坤的时候。比如这次,不论是你们落到谁手中,我都能把你们救下来。”
“是,义父,孩儿记住了。”拓跋昌想一想。又问:“常姑娘身边那个少年……”
“嗯,”拓跋琊日嗯了一声,道:“这个少年就是我没预料到的异数。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他叫秦蛰,是汾阳侯秦保贤的儿子。”
拓跋昌吃了一惊,“那他岂不是蓬莱王的小舅子?那他为什么要害蓬莱王的亲妹妹。就算他恨蓬莱王对秦保贤下手,也没必要这么千里迢迢……孩儿不懂。”
“这就是另一件事了,”拓跋琊日道:“这就是需要你将来自己去明白的事了。”
拓跋昌闻言还想再问,拓跋琊日却已站起身来,冲对面直驶过来的船只道:“北金使臣拓跋琊日,奉北金王上之命前来拜见睿王殿下,还望通禀。”
一个月后,武陵桃源药师谷内一座朴素的三进宅院里,冬日暖阳照着院中的翠竹,麻雀在地上跳跃觅食,喳喳叫着,一切都显得平静和谧。
一只不知哪里来的花猫溜进院子,一路穿门过院,进了最里进院子的东厢房。房里有浓浓的中药味,一个美妇人面容憔悴,伏在榻上睡着。
她紧紧抓着一只干瘪的手,即使熟睡中也不曾放开。
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床上,光束里漂浮着微尘。花猫蹦到窗台上,向下看着。
床上躺着一个病弱的男子,他面颊干瘪,毫无生气,若不是胸膛还有偶尔的起伏,简直看不出他还活着。
花猫似模似样地观察了一番,突然跳起,直往睡着的妇人身上跃来。
“啊!”桂玲珑一下被惊醒,挥手将花猫打落地上,花猫不满地喵呜一声,跑了出去。
桂玲珑惊魂甫定,她方才梦见自己手里拉着长孙皓拼命地往上游,眼看就要浮上水面了,却有一块甲板落了下来,打在她身上,将她又打入海中……
幸好是梦,她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抬头去看长孙皓时,却发现他正微睁着双眼,安静地看着她。
眼泪无法控制,如碎裂的珍珠链子般哗啦啦落下,落在长孙皓枯槁的手上。
“你醒了……醒了……”桂玲珑呜咽着喃喃,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长孙皓眼里泛起一丝笑意,他想抬手去擦掉她的眼泪,却只有食指勾了一勾。
高兴的、细碎的哭声传出房去,院子里的麻雀和翠竹却不受影响,庭院依旧是静悄悄的,整座药师谷也是安安静静的。
又过了一月,长孙皓终于能在桂玲珑的搀扶下到院子中走一走了。此时是他一生中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却又是他生命中心灵最满足的时候。
他在桂玲珑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好了起来,他们虽还有孩子们要操心。但总算可以相知相守,再也不用忍受相思之苦了。午夜梦回,两人经常就这么依偎着,平静地谈论上京城中的蓬莱王。罗桦羽,楚知暮,还有随镇海侯远走的静儿,被蓬莱王留在身边教导的腾儿。儿女固然是父母永远的牵挂,但能倚靠着相伴终老的,却唯有身边的人。
风波过后或许还有风浪,但最重要的或许不是如何面对,而是能一起面对。
又过了几日,长孙皓身体愈好了些,桂玲珑便扶着他来到药师谷口略站一站。
外边已是冬寒时节。药师谷却因为有海风吹入,还很潮湿温暖。
桂玲珑因怕长孙皓着凉,特特给他穿了许多衣服。
此刻长孙皓看起来一点英武气息也无,反而像个臃肿的中年大叔,若不是他脸颊仍因为卧病在床过久而凹陷。乍见他的人肯定会以为他是个大胖子。
长孙皓知道自己看起来有些可笑,却不以为意,反而很享受这般被人知冷知热地疼着的感觉。以往他南征北讨,虽然不曾缺吃少穿,却何曾享受过这种被人体贴照顾的温暖?
两人到谷口不久,便见谷外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长孙皓是识货之人,眼见那马奔驰如飞。长髯烈烈,不是普通马匹,不禁看桂玲珑一眼,心里有些不安。
“无妨,”桂玲珑不待他说已知他的意思,“是郑希勇来了。”又笑,“郑希勇是个福将,只要有他在,肯定有什么好事会发生。”
长孙皓闻言笑,“是真的么?天底下竟真有这样的人?”
“自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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