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残阳,残阳如雪。
法慧眉头微皱,身形向后倒翻,悬浮在半空,脚下突地生出莲台,使他站了,幻化法印。金刚、般若、抱玉、明王、菩提……等一连串的法印如行云流水般变幻。
降魔柱内,突地生出一股毁灭性的佛力,自外而内,美轮美奂的雪地,寸寸地粉碎,迅疾而又暴烈,触及苏伏灵识,竟又想故技重施,要将其剑域粉碎。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苏伏,只道他方才破境,灵识极弱。只道他一身剑道修为,尽都系在灵识上,灵识一毁,便似折了翅的飞鸟,断了尾的游鱼。
未破境前,本识虽已庞大的超乎寻常,仍处“真人以下皆蝼蚁”,故大胡子禅师一击就将他本识粉碎。
待到第二次突围,苏伏不顾消耗,强行使本识化作剑域,击溃了数百个和尚,也令他成了强弩之末。
如若他本来拥有灵识,这一切便要重新改写。
苏伏本该早破境,可为了锻炼本识,生生迟滞了数载。如今也终于到了该收获的时候,灵识定在方圆数百丈,每一丝灵识,都好似他延伸出去的手脚耳鼻,每一寸的雪地都宛如亲见、亲触、亲感、亲闻。
而数百丈的范围,不到总数的一成,并且识海仍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灵识仍在不断地疯涨。
灵识如此强大,已出乎法慧意料。降魔柱所发之力,皆在灵这一层次。
苏伏对这一切洞若观火,灵识下,只稍稍动念,受降魔柱一击的而剧烈翻涌的红河便平静下来。红枫簌簌地落了些叶,与雪花共舞着,环绕降魔柱,须臾功夫,顿使其崩碎。
法慧瞳孔收缩,转身欲逃,红河便即吞噬了他。
第九百九十六章:山穷水尽,噬心赌命(上)
红河席卷而来,法慧瞳孔略微收缩,没有迟疑,当即盘膝而坐,口诵真言,有金光护罩挡在外头,与红河激烈交锋。
“梵界生立,法慧智证,说降世之法,谓之无漏通……”
自法慧口中吐出的令言竟化金字,绳索似的缠绕着他的身周,使他的干瘦躯体突然透明起来。与此同时,护罩破裂,剑气纵横之间,毫无阻滞地穿梭其躯,竟不曾掀起他一片衣角。
“无漏尽大神通,禅师好修持。”苏伏着眼便认出来,此乃佛门大神通,与缩地成寸同个级别,较天眼通要高出数个层级。世间一切有为法、无为法等如梦幻泡影,无法及身,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在佛门,神通皆属“天成”,悟了便是悟了,若不悟,永远也难悟。如苦海禅师净慧,哪怕其修为要高于法慧甚多。
“千山雪,大日佛……”
回应苏伏的,却是法慧雷霆般的反击。
天边蓦地有大日明光照耀这座雪山,猛地压过残阳,使红河之势斗然一缩。法慧双手结法印,先见一道无相,结印之速无比迅疾,竟生出残影。
无相印惶惶地压落,大日明光,便落成一道无相法印,好似巨人之掌,重重地按压下来。
这不过第一道,开胃菜都算不上。法慧手印变幻极快,几乎在无相印落成时,紧随而至的密罗、莲华、金刚、狮子、无畏与最后一道大日印,共七道手印,幻化七道巨掌,随着大日明光乍亮,如七座山岳般压落。
这一式神通,无法躲过。
苏伏面色淡淡地抬起了手,红河倏然间冲天而起,宛若昂首逆流的红龙,与七座山岳撞在一处。
“轰轰——”
两股巨力碰撞,发出难以形容的惊天巨响。一道深红色毁灭性的余波,呈圆状向四面八方涌去。早已分不清红河与佛力,残阳与大日。
方圆百里的冰云,尽都粉碎成空。方圆百里的雪山,生生被削去半层,矮了十数丈之多,露出地底黑漆漆的泥土,分外显眼,与这方天地形成鲜明的对比。商州都极为难见的雪松林,彻底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毁灭余波尽消,不知累积多久的冰云也随之毁灭殆尽。大日与残阳一并沉落,天地因此一片暗沉。此时若天光亮起,必有难以描摹的景色。
不知过去多久,法慧乘坐莲台,浮现在空。他的躯体仍呈透明状,似乎在防备着什么。他的神情略显淡漠,双目收敛了杀机,缓缓地搜寻着苏伏踪迹,或者是他的尸体。
此方雪终于停了。安静不过一会儿,寒风复又凌冽地拂来。
“咚——”下方突地传来一声擂鼓似的闷响,即使在漫天的寒风悲嚎,亦清晰可闻。
法慧的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望向发声处。那是一个隆起的小土包,也不知如何形成,好似一座简陋的坟包,只是未立墓碑。
声音便是自里头传出,想了想,袖袍下干枯的手突地击出,一道佛光乍亮,将那土包炸得稀里哗啦,碎土四溅。
烟尘稍微弥漫,却依稀可以见得一袭触目惊心的白衫。
说触目惊心,那是法慧的感受。在方才如此恐怖的冲击下,他竟安然无恙,尽管其胸襟上的血渍仍在,月白长衫并不干净,在这方黑土上,却是独一无二的一抹白亮,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令法慧禅心略微震荡。
“禅师知道么,步入长生是某一直以来的夙愿,在此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某无数次地幻想过:当落日沉寂,万物凋零,有言难述,有语难抒,将是何等的寂寥;当九天之上的银河星汉,俱都黯淡,不见一丝光亮,将是何等的令人悲伤……”
法慧心中升起不安的预兆,微微眯眼:“若皈依吾佛,即入圣界,日不会落,万物不曾凋,玄星照亮你的前路,你不会再感到寂寥与悲伤……”
烟尘尽散,只见苏伏盘膝处,仍存一小滩雪。他的神情说不上平淡,也并不激动,用着叙述式的口吻:“某此生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此前功尽弃,甚而灰飞烟灭。无数次地与在鬼门关徘徊,生死之间,寻那一丝宝贵的生机。”
法慧心中不安的预兆愈来愈浓烈,道:“玄帝要坚信,此些乃是佛祖予你考验,待你归入圣界,必有一席之地。”
“每当生死之间,某总在想:若有朝一日,彼方星辰照见此界,将是何等的美丽……”苏伏低声的喃喃。
法慧面若冰霜,突地抬首去望,只见夜空斗然点缀百多星辰,细数之下,共有百零八。方圆数十里之地,尽都为星光照亮,宛如白昼。
其中一颗星极为明亮显眼,他浑浊的双目倒映出一条清澈的河流,那颗极为明亮的星辰,竟缓缓地溢出银河。
“天元水星……”法慧收回视线,紧紧盯着苏伏,“此乃邪道,玄帝还不趁早皈依……”
“皈依……”
话至末尾,宛如雷声隆隆,向四面八方传递,虚空泛起一层细细的涟漪,如水波一般,向四面八方扩散。
他知道,方圆数十里之内,已被对方铺设了剑域。剑域便罢了,要命的是一百零八星辰,虽与《太阴玄星锁星劫》不同,却是势气领域的显著特征。
换言之,此人方破境,便凝出了势气领域,只消圆满之日,便可渡小天劫,成就渡劫宗师,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要知道曲沐修道五百多年,势气领域在死前方才完善。
借这一声喝,法慧希图试探出剑域薄弱处。结果令他很失望,方圆数十里,尽都被剑域覆盖,没有任何破绽可觑。
苏伏心神处在极微妙的状态下,灵识增长十倍还多,方圆数十里之内一切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动的事了,前番艰苦锻炼本识,果然没有白费,缓了数载凝罡,却省了十年打磨苦功。
没有破绽,法慧身附佛门大神通,却也不敢久留,寻思着道:只要逃出一段,门中后援已在途中,仍逃不了他。
想及此,当即御使莲台向后方逃去。
他怯心已露,怎会去想,苏伏先后几次逃杀,如今又与他好一场大战,早已是筋疲力尽。虽然突破长生,不过破境反而会消耗他气力,只不过因为灵识疯狂增长,另有许多微妙变化,令苏伏看起来状态极佳罢了。
“难道你家大人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把背后露给剑修?”
苏伏戏谑地一笑,抬手便往下压落,百零八星辰蓦地投下青光,星力如烟雾弥漫,将数十里方圆都染成一片青空。
无漏尽大神通,不在真界五行之中,任何一切有为、无为法皆如梦幻泡影,不得伤他分毫。
不过当方圆数十里充斥了星力,等同苏伏的势气领域取代了真界,在势气领域范围内,一切以苏伏所立的法则而运转,显然无漏尽大神通,不在苏伏的体系里。
这便是法慧要逃的缘故。
狭路相逢勇者胜,苏伏自来不缺赌斗的勇气。
此时法慧只顾催动莲台,无漏尽一灭,身下黑土蓦地涌现红河。剑气纵横四里,他心神骤然一震,此时终于恍然对方步步为营,将他逼到了绝境。
“贫僧力弱,也不是谁都可欺……”他双目冰寒,身涌金光,与红河相抗。
正待他欲回身与苏伏做最后一搏时,借着青光掩饰的银河,不知何时来到他背后,昂然一声怒吼,银河竟化螭龙状,将法慧与其座下莲台一起吞噬。
苏伏面色平淡,将手一抬,螭龙轰然爆碎开来,连同法慧一起,化作了漫天的碎末。
百零八星辰敛去,红河消退,苏伏脸上的红光亦同消退,再度变得煞白。他缓缓吐了口浊气,意识疲惫地几乎要马上入睡。
可他知道不能睡,至少现在不能。
不顾破境后变化,也不顾追兵是否马上来到,他当即开始打坐入定,缓缓恢复几乎枯涸的精气神。
灵识全然归入法体,只敢浪费须臾功夫,恢复了一点气力,便即睁开眼睛,正待御剑,抬起欲落的脚,却生生地收了回来。
因为远空飘来一片五颜六色的云彩,那并非真的云彩,而是乘坐着五颜六色的莲台的和尚,四面八方,如潮水一样围涌而来,初步目测,只怕不下数千之多。其中不知有几个禅师,几个罗汉。更不知是否有昭慧禅师在里头,那就真的糟了。
“法华宗的门人,都在这里了罢……”苏伏淡淡一笑,“真是隆重啊!”
只为了他一人,确实很隆重。没有二话,不过一个杀字。
“啊!少……少宫主,公子在此……”就在此时,有数道灵光,先和尚们一步,来到苏伏十丈外落下。
说话的人,可不正是爱结巴的姑娘叶清秋么。
不止是她,叶璇玑、紫儿、潇湘、幽忧也都在其中。
苏伏一怔,道:“真人,你们怎么来了?”
第九百九十七章:山穷水尽,噬心赌命(中)
“你可知身上担了多少干系,竟敢独身一人来此冒险。”叶璇玑绝美的容颜微冷,款步而行,皓月一般的美眸,定定望着苏伏,清淡的话语,却令人清晰地感受到她在生气。
苏伏心中却是一暖,她那犹如弯月般的细眉,残存着一丝未及敛去的担忧:“真人……”
“你现今也是真人,不若平辈唤我便是。”叶璇玑显然已经看出他已破境。
“苏伏,恭喜你终于得偿夙愿!”众女一道过来庆贺,全然不将围涌而来的和尚放在眼中。
苏伏回礼应谢,却发现潇湘变得有些沉默,若是往常,她定会笑嘻嘻地说:“哎呀哎呀,苏伏你居然先我们一步踏入长生,本姑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真遗憾当初归墟没有先一步下手……”
心中困惑,便问道:“潇湘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儿微微叹息,却被潇湘止住话头,却笑道:“苏伏,你以为本姑娘太担心你而说不出话了么,做梦罢你!”
苏伏笑了笑,道:“这话却好生令人难过。”
“闲话不要多说,你明白自己的处境么?”叶璇玑淡淡地说,“你破坏了伽蓝法会,成了整个佛门的公敌。”
紫儿接着道:“苏伏,宫主正在大闹法华,拖着净慧步伐,她着我等来告诉你,尽快离开商州,只要在净慧追上你之前踏入莒州,便可安然无恙。南离宫……”
音声微顿,她犹豫道:“南离宫无法大张旗鼓地保护你,法华的其他和尚我们可为你挡下,宫主却无法拖净慧太久。若是……”
幽忧冷冷地接上话头:“若是宫主三度出手,圣界的秃驴就会出来,不论南离宫如何,你却必死无疑。”
“早在做出此决定时,在下便有为此而承受一切风险的准备,既然时辰不允许,那便后会有期……”
几女话中,南离宫的宫主,还只能拖住净慧。净慧是甚么修为,苏伏大概弄明白了,但并不因此忧虑,忧虑并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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