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二人尸首无端分家。未及发出的法剑,啪嗒地落在地上,在这小巷回荡着,映着逐渐蔓延开来的血迹,分外刺耳。
夜,更深了。
第九百八十一章:杀局落定,苦海由来(上)
今夜冰云格外浓郁。若是抬头望空,望得久了,会产生一种这方天穹本该如此黑暗的错谬感。
今夜寒风格外殷勤。尽管城中热火朝天,待最后一丝月华都被冰云掩盖,无端的冰寒与不安,使人们不得不回到家中,喧嚣便渐弱了。
却说城中远离中央古塔,靠近北城城门处,有一个冻了两尺多厚冰的小湖泊。周遭左近僻静成荒,虽成片绵延的屋舍,却早破陋不堪,连乞丐都不愿来此将就,故无半点人烟。
圆心领着数个弟子,提着几盏灯,搜到了这处湖边。天气愈来愈冷,寒风愈来愈急,一个弟子埋怨道:“这深更半夜,哪有甚么黑衣人,住持脾气,真是愈来愈古怪,受够了……”
“哼,受够了你大可离开,大把的人挤破头想进来!”一个弟子心中怨气更甚,却发到了他的头上。
“师兄,你看他……我……我不过就是说说……”
圆心冷道:“都闭嘴,吵甚么吵?”
“师兄快看,那……那不是黑衣人么?”另一个弟子突地有些害怕地指着湖中。
众人循目望去,果见湖中有一道黑影,早不知矗立多久。灯照不见,也看不清面容。
圆心望了一会,脸色一僵,道:“快走……”语罢竟是调头就要离开。
不想那黑影却发话了,道:“圆心,怎么见了贫僧却要走。”
音声温煦如暖阳,与凌冽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几个弟子心中焦急,闻听此音声,不由惊喜地拉住圆心:“师兄不用怕,是松涛禅师,是松涛禅师哩。”
黑影缓缓地踱步来到众人面前,灯火照见其面容,果是松涛其人。
圆心回身,勉强地向他一笑:“原是禅师,却是巧了,这偌大圣城,偏在这处撞见。”
他话中有话,松涛怎会听不出来。微微一笑:“不巧不巧,贫僧游遍全城,方才选了这处地方作为你的葬所,不知你满意么?”
“禅师说甚,小人……”
话犹未尽,他突地将两个弟子向松涛推去,拔腿便逃,这一番动作要多快有多快,早惊呆了众弟子。
松涛袖袍鼓荡,一道沛然佛力击出,被推来的与呆在原地的数个弟子,哼也未哼,当即连人带灯化为漫天的残片。
黑衣人肆虐全城,杀人灭口,甚是便宜。
松涛淡淡一笑,身形一闪,便追向圆心。
这是一排排高矮不一、绵延的破陋屋舍,早已无人居住。圆心慌不择路地奔逃,逃了十多里,早已远离冰湖,气喘吁吁间,不时回头去望,未见追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冷不丁回过首来,“嘭”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撞得圆心头晕眼花,跌坐在地,勉强定目去望,不由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牙齿“嗑磕”地打架,颤声道:“禅师,你饶了我罢,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
话分两头,与此同时,冰湖又来了一个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望了望满地的残片,还有未及消去,残余的佛力气息,微微一笑。
小驻片刻,便举步向破陋屋舍群去。
……
松涛笑道:“连贫僧都敢要挟,你还有甚么不敢的?那个长眉,乃是法台宗实权人物,若是收了你为徒,贫僧确无法为难你。不过,若你死在‘黑衣人’手上,也是你命数不好,你说是么?”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圆心,殊不知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不,或许是更深沉的梦魇,并将永生永世,无法醒来。
……
远在十多里外的老和尚,每举一步,便有数十丈远,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而来。
……
“禅师……对了……酒具,禅师连酒具也不要了么,小人将之藏在隐秘地方,没有小人带领,禅师绝难寻摸得到……”
圆心似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松涛眼中,徒劳无功地想要挣扎下去。
“罢了,你如此喜欢‘月下醉’,便送你了……”
松涛杀机迸射,探手出去,就要了结圆心性命。岂料佛力笼罩圆心的瞬间,他望见圆心仓惶的面容突地沉静,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容。
他佛性圆融,于电光火石之间,佛心压盖杀心,终于捕捉到一丝极为浓烈的险兆,在这一刻,时光好似静止,他的思绪回荡,自白日到此时,一件件、一桩桩地各样景状在脑海过了一遍,那一丝始终徘徊心间的疑虑,终于得到解答。
为何法慧半点也未曾问过,那梦魇弟子的情状?不是焦急甚而出去寻他了么?
待到剑气扑面而来,待到一切水落石出,早已是悔之晚矣!他只觉身传剧痛,眼前一黑,便即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如此近距离下,加之杀心蒙蔽灵台,纵有菩萨修为,也无法逃过死劫。
陷入黑暗之前,他觑见一个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
苏伏自暗处出来,毫不犹豫地杀死圆心,遂施法将松涛魂魄抽出,留其一点真灵不灭,送入心内虚空,魂幡空间处。
心绪激荡,积蓄数十年的戾气一朝扫空,令他恨不得纵声长啸。
……
老和尚明明枯瘦地一阵风便会倒下,可他偏是不倒,每踏一步,身形便闪没又出现,闪没又出现。
他的脚很快,他的神识更快,正在苏伏心绪激荡时,疏地就要探来。
几是同时,黑暗中突地出现一个人,对着苏伏做出嘘状,遂不顾他杀机,取出一支有孩童手臂粗细的画笔,唰唰唰数笔,极为复杂的玄妙图案便一气呵成,融入虚空,他、苏伏、圆心与松涛的尸体,连同地上血迹一齐消失不见,仿似从来不曾存在过。
无匹浩瀚的神识恰扫过此间,未觉异常,仍向前延伸。方圆数十里,几乎被一遍遍地反复探查,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甚至深入到地底数百丈,极为骇人。
如此反复了数十遍,未觉异常,便渐渐离开了这片荒地。
“呼——”
来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人,你知道他是谁么,竟敢在他眼皮底下杀人!”
第九百八十二章:杀局落定,苦海由来(下)
“某更想知道,阁下是谁!”苏伏伸手一弹,渲了道火光,把二人尸体连同血迹一齐化为飞灰。
“贵人忘了,”来人头戴方山冠,身穿褡裢长袍,脚着丝鞋净袜,笑着拱手道,“在下通报过姓名,天下行走,一介游士公孙楼,平生只愿……”
“阁下来自何门何派,缘何救某?”苏伏打断了他话头,“那老和尚又是什么来历?”
公孙楼笑着说:“日前在下曾邀贵人一叙,怎料贵人事忙,踪影不见。如今可愿一叙了否?”
“此处不是说话地方。”
二人当即离开此地。
……
法华城闹哄哄了一夜,直到天光微亮方才止了骚动,搜捕行动以失败告终,黑衣人形迹半点不见,倒莫名失踪了许多好手,松涛禅师便是其中之一。
法会第七日,如常举行,权且按下不题。
却说远在庐州之地,一线渊妖兽山脉处。太渊新城,天光亮起,像似唤醒生机活力,整个城霎时沸腾闹热起来。
与旧城不同,新城在明暗几个大势力支持下,由几个商行取代了门派旧制,黑虎宫一流,尽都无法在新城存续下去,不得已化整为零,如散沙四路去投。
现如今,云氏商行在太渊新城,已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散修盟解散以后,天下散修少了去处,自感卑微,遂出一门赡口行当,专为天下商行行途护路,与各大盗匪团争锋相对。
盗匪皆是亡命之徒,加入此列,便似脑袋系在腰带上,随时可能不保。商行为此许以重利,引许多散修前赴后继。
强大的散修,是各大商行争抢的存在。有其护卫,意味着货物安全系数更上一个台阶。故商行将这些护卫统称“伴当”。
有了伴当,自有伴当团伙。在太渊新城,便有不下数十个伴当团伙,尽由散修构成。而其中实力最强大、最为著名且从未失手的一个,便是“孙伴当”为领头的团伙。
孙伴当,本名孙仲谋,北邙弃徒。
……
新城立在旧址左近,距妖兽山脉仅有数里。
北城杨柳湖旁有个大宅院,乃是“著名”的孙伴当购置,可谓财大气粗。
这一日天光方亮,宅门外便来了一人,作丫鬟打扮,素手捏着门环,轻轻敲响。
“谁呀?”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先探出一双又尖又细又长的耳朵来。丫鬟一怔,小声道:“是舞绫姑娘吗,孙伴当在否?”
宅门开了一半,露出一个二十来年纪左右的姑娘。她的怀中抱着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这兔子双眸半开半阖,内中似乎带着审视意味,紧紧盯着丫鬟。
开门的姑娘长得不算很美,却很干净,一袭素白的长裙,纤腰束鎏云玉带,看着极为舒心。
“你来得好巧,仲谋哥哥方才出关哩。”
此女正是苏伏略施小计,将之藏到太渊新城的夏舞绫。在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八左右年纪的小姑娘,也是丫鬟打扮,正是絮儿。
苏伏本无弄甚伴当团之念,不过偶为云氏商行护送一二回,换取一些灵玉,供他与红素修炼罢了。不想反倒以此成名,逐渐有许多商行愿花重金雇请。
而这伴当团,其实也就四人。他也从未用心经营,反倒在众人眼中愈来愈神秘。
孙仲谋旧事,业已过去二十多载,许多人早已忘却。
红素修《太玄经》已有小成,如今俨然是个抱虚高手。夏舞绫与絮儿,也都即将踏入抱虚。
夏舞绫将那丫鬟请入院中,在堂内坐定,絮儿奉了茶。
不多时,孙仲谋自内出来,认出是云素素的丫鬟春娇,道:“怎么,你家小姐有事请我?”
丫鬟春娇,并不知“孙仲谋”过往,望着这位神秘且英俊的孙伴当,小声地说:“小姐说,明日有一批货,要运去商州。路途险恶艰难,望孙伴当能随行护送,报酬必让您满意!”
“商州?”苏伏微微挑眉道,“商州不外南离宫与佛门,却要运去何地?”
“闻说是圆觉寺……”
苏伏略作沉吟,这云氏商行偶尔会运送一批货去往圆觉寺,他是知道的。佛门并非真正与世相隔,总有些佛徒佛子需求基本饱暖。
“仲谋哥哥,去嘛去嘛,人家听说商州风光景致乃真界绝无仅有之地,也想去看看嘛……”夏舞绫摇着他的手臂,娇声说道。
苏伏望了望她,心头一软,不由无声叹息。对此女,他真是亏欠良多。先用计使她颠沛流离,大战后虽马上寻到她,却差些沦落为炉鼎,受了好大委屈。
十年前两州大战,夏九幽没有死在姬玄清手里,却死在最后一战中。本无对错,可恩怨往往便是由此而起。且不到双方死尽,永无终结之日。
他实在不愿这单纯姑娘,落入仇恨的大网,故修改了她与絮儿记忆,忘却了夏九幽、忘却了东都、忘却了过往。
她,没有过往,没有比这更令人心酸了。
“好,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明日我等便随车出发!”
……
话分两头。
却说公孙楼引着苏伏来到贫民窟一个矮平房内。内中摆设极为简易,一个四脚矮几,一张灰木床榻,上有一张竹席,除此外,竟别无一物。
不过,却是洁净如新,一尘不染。
二人席地而坐,公孙楼道:“小室破陋,招待不周,贵人莫要见怪。”
“这方小居,片尘不染,干净而不失淳朴,简约而不失气度,意境甚是高远,”苏伏打量片刻,道,“先生倒不必妄自菲薄。某入道方今,数十载有余,从未见过先生这一门,敢请教出自何门何派?”
公孙楼笑道:“鄙门不足挂齿,不说也罢,免污贵人视听。”
苏伏也不强求,沉吟说道:“方才那老僧,却是怎么个来历,先生似对其颇为熟识?”
“那老僧唤作净慧,乃是法华宗宗主,从前便是,如今仍是。”公孙楼语末打了个机锋。
苏伏见他不愿明说,不知他有什么为难,道:“闻说净慧禅师乃是四明殿住持,深受百姓爱戴,应是个慈悲有度的大德高僧,怎么先生对他很是忌惮?”
“净慧禅师法力高深,在下当然惧怕。”
“未见得他会加害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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