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肃容正色道:“小姐常常教我,救人一命胜过百载修行,方才花音取水,见一美……咳,一男子昏迷不醒于水域与阶台间,察其尚有一丝生机,便自主将其带回。”
她露齿粲然笑着:“小姐,我看他长得俊俏得很,且法体精练,身上气息又隐晦,或许同人家一般是个体修呢,倘救活了他,亦可留下当个苦力使唤。”
女子自然便是有着小医仙之称的青衣,她轻轻合上书卷,道:“你确定他是真的受伤?”
花音作抹泪状,说道:“小姐怀疑人家……”
青衣将书卷置于案上,轻声道:“带我去看看他罢。”
两人便来到厢房,这时那健硕汉子已替那男子换了干净衣裳,只见他乌发有些凌乱,长相确是异常俊秀,只是脸色煞白,眉头紧锁,仿似正承受着莫大苦痛,身上气息非常微弱,宛若风中残烛。
青衣清淡眉头先是皱起,仿似不悦,旋即又平复,她来到床边,捻了兰花印,有一道甘霖般清光自她指间生发。
约莫几息过去,她的眉头却又皱起,轻摇螓首,道:“此人法体无碍,且强度异于常人,我感应到他的神魂受到了莫大创伤,正走向寂枯。”
“神魂寂枯?”
花音吓了一跳,道:“真界可没有多少法决能造成如此伤势,小姐,不若莫救了罢,免得招来灾祸。”
青衣淡淡笑道:“医者父母心,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且天下能造成此伤者,不外有着屠龙真人之称的李道纯,其得证长生的寂枯剑意方能造成此种伤势。”
花音恍然:“原是剑斋敌人,那必然是要救的,可此人修为一般般罢,怎么能于李道纯那厮手下逃生,真是奇也怪哉……”
青衣莞尔笑道:“这便不是我等需要知道的事了,你去我房里取一些阴煞丹与洗魂丹过来。”
待花音应声而去,她轻轻闭眸,双手同时动作,法印变幻间,有如丝如雾的白色光晕洒落,丝丝渗入男子体内。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刻钟,待其额上隐现细密汗迹,这才缓缓撤去法印。
“小姐,他怎么样?”花音递过来两个小瓶,与一方绣兰手帕,问着。
青衣取过,轻轻拭去额上汗迹,而后自两个小瓶取出丹丸,屈指于男子下巴处一弹,使其口大张,喂其服了丹药后,这才缓缓说着:“能不能醒来,还要看他自己,不过即便醒来,他神魂亦会一日日渐渐枯寂,怕是也活不长久。”
她将小瓶递还给花音,轻轻嘱咐:“花音,今晚你辛苦一些,每隔两个时辰喂他一次,每次两枚不可多。”
花音撇了撇嘴,道:“没有想到救回来一个麻烦,既然活不久还救他做甚,他痛苦,我们还要遭罪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不满的花音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五日过去。
这一日约莫午时,厢房里忽然传来呼喊:“小姐,花音,你们快来看啊,他……他醒了……”
花音正于院子里逗弄着一只体形有着半个牛犊大的大黄狗,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本来睡着正香,却被这大嗓门给惊醒。
这时青衣从正堂内出来,与花音一同进入厢房,只见那男子靠坐于床榻上,其首微侧,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花音见此人对于两人的到来无动于衷,顿时没好气地说:“喂!你在看哪里,本姑娘救了你一条命,怎么不知道感谢啊?”
男子似是才回神,便侧过首来,他的脸色极其苍白,倘细观,还有些死灰,而印堂上更是匍匐着一股不详的,深沉的灰,明明是一张俊秀的脸庞,却充斥着浓浓的死意,仿似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微俯身,用着沙哑的音声道:“多谢两位姑娘救命之恩……”
青衣淡淡地说:“道友的求生**出乎我的意料,本来至少亦要半载才有可能转醒,我给道友服下的洗魂丹有些许副作用,待过两日,法体便会恢复知觉,不必担心。”
“我是青衣,他们是我的侍女仆从花音与花岩,道友如何称呼?”
男子又轻轻俯身,沙哑道:“在下苏……浮尘,敢问青衣道友,此是何地?”
青衣转去向花岩道:“花岩,去煮一些粥来,加少量月见草,茯苓,切记不可烧焦,去罢。”
花岩忙应声,便去煮粥。
青衣这才回应男子道:“此处乃是北地庐州一线渊的天宫山上。”
“庐州?”
苏浮尘恍惚地说:“这是放逐的意思么?”
“放逐?”花音纳罕地说道,“苏浮尘,你是哪里来的?为何会得罪剑斋,被李道纯那厮给伤成如此模样?”
苏浮尘闻得此言,心底冰封的苦涩便渐渐流转开来,他发觉只要一闭眸,便会有无数道灰色的剑光斩来,他涩然地笑了笑,说道:“在下神州人士,与仇敌厮杀而重伤,掉落漓江,却飘流至此,在下并不识得李道纯……”
青衣一眼便知苏浮尘此言并非实言,便阻拦了还欲再问的花音,道:“苏道友伤势未复,想必倦怠,我等便不搅扰了,道友好生休息罢。”
语罢便将花音带出了厢房,顺手带上了房门。
厢房内只剩苏浮尘一人,他静待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此女莫非便是补之道友说过的医仙?”
他双眸无神地望向顶梁,这时瞳内复有些空洞,那几道剑光令他怎样也无法释怀。
旋即自嘲一笑:“无法释怀又如何?目下我恐已为剑斋除名,虽留了我一命,却将我丢来此州,不外便是任我自生自灭之意。”
“我曾经是散修,现下仍是散修,运命如此,如之奈何?”
他自然便是外界传闻已然死去的苏伏,阎浮殿外发生的一切他仍然历历在目,然想必没有真正刻骨铭心的痛楚。
他终究不再是剑斋弟子,从此他便要以苏浮尘这个名字活下去。
这时心头蓦地有痛楚传来,他想起了龙吟瑶,唯有她拼了命,不顾一切地站在他这一边,于他而言,剑斋便是他所认可的所有,所有的所有都不认同他,唯有龙吟瑶才不会管是非对错。
瞳孔霎时为水雾盈满,他依稀记得龙吟瑶化身为龙,为救自己脱困,龙角都脱落下来,他亦记得自己抓在了手中的,这时却两手空空。
“龙角呢?”
苏伏感觉那是自己最后一份慰藉,失去了最后一份慰藉,不禁有些彷徨失措,他挣扎着下床,却‘嘭’地摔落在地,法体仅颈脖勉强可以转动,两臂勉强可以动弹,其余皆无知觉。
这时房门被推开,花岩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稀粥进来,见他倒在床底下,忙去搀他,急道:“苏公子,你现下还不得动,小姐已然说了,待过两日便好,莫急莫急。”
苏伏被扶回床上,他心绪这时渐渐平复,便歉然地说:“给道友添麻烦了,敢问道友,在下晕迷时,可是道友替在下换的衣服,可曾于在下身上见过一根角状物?”
花岩一拍脑袋,连忙取出自苏伏手中取下的角,递还给他道:“苏公子,你不说我还忘了,您看看可是此物?”
苏伏有些激动地接过来,质感略粗糙,仿似被风化的宝玉,断口处亦不见金色血液,可心底却笃定这便是龙吟瑶断裂的角,其上有着他极为熟悉的气息,绝不会错。
他感激地说:“多谢道友……”
花岩挠着后脑勺,憨憨地说:“苏公子言重了,是我不好,未能及时交还。”
“对了,粥已煮好,它可助公子法体加速恢复,公子趁热喝罢,我便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倘有事直接唤我便好,我便在外头。”语罢微微行礼,便退了出去。
苏伏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勉强动了动手臂,将粥取来,亦不顾烫,便倾倒而下,法体内便有暖意升腾。
他紧紧攥着龙角,轻轻地躺下,闭眸,两息之后却又睁开,沉沉地一叹:“阴神竟重创如斯,莫说心内虚空,便连识海都无法沉入,灵觉亦没有丝毫反应,亦不能确认魔灵与七彩是否死去。”
旋即便是深沉的疲惫涌上心头,根本无法抵抗,他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他感觉法体有了些许知觉,似是有人正于他法体上动作,他的猛地睁开眸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稚嫩的小脸,其上满是不情愿,正咕哝着埋怨。
“哼,救你一条烂命便罢了,还要做牛做马地伺候你,莫非本姑娘前世与你有仇?”
正是花音,念叨归念叨,其双手极有节奏地于苏伏双腿上点、掐、按、揉,便有一阵阵酥麻感传来。
“哼,醒了亦不打个招呼,没看本姑娘累得满头大汗!”
苏伏强打精神,微笑道:“多谢花音姑娘,救命之恩不敢或忘,日后必有所报。”
花音哼哼着说:“本姑娘亦不指望你报答,赶紧给我恢复法体,然后该去哪去哪。”
第四百一十六章:太渊城(上)
徜徉时光,渴羡彼岸。
尽数轮回,待彼岸花开之际,蓦然醒觉,尽管索求,尽管苦苦索求,仍抵不过那一粒湮灭已久的尘埃,修士如是,时光如是,你我亦如是。
对于许多修士而言,半载时光倏忽便过去了,苦修的苦修,获取了少许领悟,享乐的享乐,被迷蒙的心灵,却永远无法满足。
无法满足现状,便有执取,便有恩怨。
真界每一日都有人因恩怨死去,然真正令人记住的却没有几个。
半载时光已可令人忘却某一些伤痛,忘却某一些惊闻,譬如剑斋弟子苏伏,死于魔劫,尽管其时引得津津乐闻,随时光推移,便也如石沉了大海,再也难以掀起波澜。
人也好,妖也罢,道也好,魔也罢,不过是活在当下而已!当下最重,自是己身机缘、修为、死活,哪管得他人如何呢?
半载时光过去,天宫山顶上的医仙堂一如既往的平静,即便花音偶尔会带着她的那条大黄狗闹得人不得清静,然总也是没有波澜的。
大黄狗亦有名字,唤作屠龙,半载前改的名字,原先便唤作大黄。虽未加真人二字,然医仙堂几人皆知她恶趣味,便听之任之。
屠龙之名虽威风,可大黄狗与其主完全不同,是个惫懒货,能躺着绝不会坐着,能坐着绝不会站着,同一般狗还有差异,其从不对谁摇尾乞怜,枉费了它这一身黄绒绒的皮毛与天生便亲善的嘴脸。
倘用花音之言,恁的狗模狗样,一点也不知讨主人欢心,迟早捉来抽骨扒皮炖汤吃肉。
屠龙仍是我行我素,不过自从医仙堂多出一人来,且此人负责众人的膳食后,这惫懒货终于肯挪动庞大的身躯,跟随小主人去捕猎。
且自吃了此人烤出来的肉之后,便再也不愿吃生肉与花岩煮的东西,显见胃口刁得很。
“臭屠龙,你快给本姑娘站住!”
“呜呜……”
屠龙臃肿的身躯完全不影响它的灵活,且有巨力,这从它拖咬着一只比它要大上近倍的熊瞎子仍然健步如飞,便可看出,屠龙虽无屠龙之力,屠屠熊还是很轻松的。
医仙堂小院的静逸便被这对主仆给打破。
屠龙丝毫不去理会气急败坏的花音,拖咬着熊瞎子,置于院中一隅静坐的男子身前,竟还落下几滴垂涎,‘汪汪’地叫了两声,吐着舌头,竟还象征性地摇了两下尾巴,旋即便绕到此人身侧,乖巧地趴了下来。
这时花音宛如一阵旋风般冲将进来,气息却略有不匀,抹了一把香汗,瞪着屠龙,插腰骂道:“岂有此理,混账狗东西,让你站住你反而跑得更快一些,太不将本姑娘放在眼里了,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谁才是你主人……”
她说着便气呼呼地撸袖子行来。
小院静坐的男子,自然便是苏伏,这时他缓缓睁开眸子,轻轻吐了一口气,笑道:“花音,我同你说过多少次,屠龙灵性颇佳,恐怕已处醒灵阶段,有着身为妖族的尊严,你待它好,它才会待你好,你愈是如此对它,它愈是懒得睬你。”
花音顿将矛头指向苏伏,气呼呼,一字一顿地说:“苏浮尘,你懂得那么多妖族之事,怎不去莒州谋个差事,赖在医仙堂算甚本事,另外,本姑娘还不用你教我怎么做,哼……”
苏伏身着灰白色的贴身短褂,下身则是紧身劲装与步履,长长的乌发被他自己剪去大半,剩余的便用草绳简单束着,看去虽精神满满,却不像个修士,反而像个靠山吃山的山民。
他的气海仍然是无动于衷,气海锁闭,乃因阴神受到莫大创伤,神丹亦同时受到重创,因而闭锁了识海。
此时寂枯剑意仍盘桓于他的神魂,时刻侵蚀着他,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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