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抚须含笑,道:“前二之测即便我认下,娃娃又何以认为我会赶去救助你等,有其四否?”
“其四,王上于城外渡口曾与我言,王上与我尚有一段未尽之缘,料想王上有求于我罢?既有求于我等,自不会让我等身陷险境。”苏伏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忐忑,若他揣测有误,怕会惹恼此人。
“放肆,吾王何以对你一小小人族修士有所求……”那司卫虽趴于地,可罗生王在此,他便恢复凶戾面目。
“尔等退去罢!”老翁打断了此人之言,摆了摆手。
大汉不敢多言,便带手下离开此处,临行前尚回首狠狠瞪视苏伏。苏伏冷冷回视,其心头有一些不愉,此大汉看似对罗生王恭敬,且令行禁止,可却丝毫不惧罗生王,好生可疑。
老翁再度挥手,但见周遭环境倏忽转变,眨眼便至一凉亭处。
苏伏只觉脑颅一阵晕眩,心头暗道:“改天换地?瞬移?纯阳果位果无法随意忖度。”
“老头子我唤作冥古苍昊尊者,亦是《人间记事》所载阴司六大鬼王之一,罗生王。”老翁轻轻动作,便见亭内突兀显化茶案与古色茶具,遂见虚空裂开缝隙,有苍青色寒水落下,寒气四溢,却令人心头一阵清明。
“是否对酆都鬼城很是失望?”
龙吟瑶径自落座,闻言撇了撇嘴,不屑道:“岂止失望,老头你身为城主,到底知否如何治理城池?见了此城,便觉凡生好生可怜,落入阿什狱,尚要受甚么刑期?”
罗生王与两人各斟了一盏寒气四溢之茗,含笑说:“凡生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环运转之故,落入‘忘川之渡’,凡生洗净纤尘,顺忘川直下,约莫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再入轮回。”
“然尔等修士,夺天地之造化修持,天之道,谓损有余而补不足,若放任尔等再入轮回,来世生来便早慧,尚有宿世慧业,岂非对凡生不公,是以但凡阴神修士陨落于此处,我便会将其引至此,以百年刑期处置。”
苏伏品了一口寒茗,只觉一股冰寒瞬息蔓延法体,约莫两息后,便有一股冷幽幽之香气于法体各处绽开,竟有通体舒泰之感。
他微闭双眸细细品味,少顷赞道:“好茶!”
“百年刑期至,又有何说法?”苏伏放下茶盏,好奇问道。
罗生王淡淡一笑,道:“再寻由头惩处百年!”
苏伏二人心头皆一凉,如此无怪那司卫如此模样,料想困于此城怕有些岁月了。
“如此刑期岂非无止境,修士亦为生灵,如此处置颇失公允,他们为何不逃出此城?”
罗生王替苏伏斟满茶盏,才道:“逃去何处?阿什狱有我所设七个城池,遍布阴司鬼兵,即便逃入阿含狱亦只是徒然。”
“至于公允,呵呵,若果他们愿自废修为,以凡生之资重入轮回,我岂会与之为难。”
闻言,苏伏心头充斥凛然寒意,修为不再,转世后,自己还是自己?此事怕无人可保证,许来生便为牛马,即便为人罢,若无根骨迟早回转此地,挣扎不过徒然。
“老头,我观城中修士不多,皆为凡生,他们又是因何在此?”龙吟瑶自从知道了是罗生王将他们摄来此界,便对其非常不满,是以言辞颇不客气。
“他们虽为凡生,却逃过忘川之厄,且不欲忘却前尘,亦不愿再入轮回,便只得收入城中,只是他们魂体虚幻无根基,活不过十载诶。”
龙吟瑶亦聪慧,心知老头如此和气,定有图谋,便大喇喇试探道:“老头,你何时放我等回归真界,我等阳寿未尽,你将我等阴神摄来,怕有失职司罢。”
罗生王却笑而不语,自顾自品茗。
苏伏双眸闪着异芒,淡淡道:“王上不吝解惑,无外提醒我等若不顺您意,下场便与那司卫一般无二,是也不是?”
“娃娃秉性果上等,我亦不瞒你,便先与你说说蛟龙王罢。”
罗生王不缓亦不急,道:“蛟龙王并非蛟龙,亦非真界流入此间,乃‘因是王’所饲宠物,由万千阴冥兽所形。千载前,不知因何叛出地府,于忘川为我拦截,‘因是王’为其求情,我亦不好下杀手,岂料此厮以忘川洗练魂身,二者竟相融成一体。”
“此后它每过十日便会现身一次,屡次现身皆会有大量凡生为其所噬,若凡生因此而亡便罢了,它因入魔,其躯已化作无尽梦魇藏身之所,凡生于其内永无解脱,按说此事乃‘因是王’而起,与我无关,可……”
言至此,罗生王面显不愉,苏伏二人只觉一股沉沉威压笼罩,法体竟无法动弹。
“娃娃见过幽姬了罢,是否觉着她长得与你旧识相似?”
苏伏闻言心头一震,艰难点头,道:“她与方瑜有关?”
罗生王双眸灼灼,道:“不错,幽姬乃是我心头肉,十数载前,她于修士处闻的阳界繁华,吵着闹着欲往阳界游玩,我无奈,只得施法剥离其三分魂体,以身外化身之属将其投入阳界,待其经历阳界繁华,便将其魂体召回,与幽姬相融,她便可借此尝尽阳界百态。”
“而其转世之身正是金鳞城方瑜,本欲在其二十年纪召回,岂料她意外陨落,且当日我恰不在,那三分魂体便落入了‘蛟龙王’腹内。事后我悔之不及,便以九宫堪舆演算,才知此事与你有莫大关联。”
“娃娃你说,你我是否有一段未尽之缘?那蛟龙王与忘川合为一体,我无法动其分毫,忘川诞成已数十劫,而今整个地府皆赖其运转,是以此事只能托你入‘蛟龙王’腹内,将幽姬三分魂体寻回。”
“不行!”
龙吟瑶想亦未想,冷冷反对道:“若师弟因此沉沦其中呢?此事绝不可行……”
第二百二十章:因果轮转,无边苦海(下)
罗生王只是含笑望着苏伏,他知道苏伏能够明白自己用意。
“花开或花谢,潮涨复潮落,皆有因果轮转,此事因我而起,我非去不可。”
苏伏淡淡道:“然此事与师姐无关,王上先将她送回归墟罢。”
“且慢!既你非去不可,我自要候于此处,若我独身回去,如何与众师兄交代?”龙吟瑶非常不满,瞪视着苏伏,伸出十个芊芊玉指,道:“十日,若十日你不回转,我便去寻你。”
“不行,十日后我若未回转,你便回去……”
罗生王面色忽而沉落,摆手道:“此事可由不得尔等,莫论十日、百日,若寻不回幽姬三分魂体,你二人莫要想着回去了。”
语罢复一甩手,便见虚空裂开一道缝隙,其指着缝隙道:“幽姬三分魂体便于其中,若你寻着她踪迹,且让其恢复清醒,我便可将你二人摄回,去罢……”
“老头!”
自缝隙内透出无尽阴冷,使龙吟瑶异常愤怒,然罗生王仅投来淡淡一瞥,便使她动弹不得。
苏伏亦有些恼火,此事无异强迫,虽因他而起,却连累龙吟瑶,他面无表情,道:“王上总不好让我空手而去罢?”
罗生王伸出手掌,便见周遭聚来灰蒙蒙气体,须臾便形成一柄剑器,剑身纹有灰色纹路,此外与阳界剑器并无区别。
“此剑于魂体有莫大威能,切记慎用。”
苏伏接过,最后望了一眼龙吟瑶,见其美目透着担忧,便微微一笑,道:“师姐少待,伏去去便回。”
那道缝隙在苏伏身形没入后便消散不见,龙吟瑶恨恨地望着罗生王,道:“老头此行乃与整个青州为敌,若果师弟有甚意外,我剑斋与东海龙宫绝不会坐视。”
罗生王毫不在意道:“为打消幽姬去阳界之念,莫说青州,便是真界又有何妨。”
……
踏入虚空缝隙,苏伏只觉落入了无尽漩涡,无法止住的眩晕一阵阵涌入脑颅,一片片往事片段闪过,有些已然忘却多时,有些则历历在目。他强忍着晕眩,将过往之事细细检视,过了不知多久,他只觉自高空摔落,眩晕感仍有残余,他甚不能睁开双眸。
“砰!”
待落于实地,疼痛让其倒吸一口冷气,耳边便有音声传来:“此处乃苦海,乃蛟龙王入魔所化,而此舟乃吾平日渡人所用法器,因其材质特异,可隔绝魂体袭击,亦可装载魂体,是以称为御魂舟。今借与汝,汝好自为之!”
音声来自罗生王,待他音声落下,苏伏才闻着周遭有浪潮涌动音声,定了定神,便发觉身处一小舟上,天空与阿什狱一般暗沉,周遭乃无边无际,由三**所形之‘苦海’。
小舟于苦海,无异蝼蚁,苏伏隐约望见,周遭有许多随波而流之人,他们面目携有恐惧、喜悦、欢愉、慌乱、忧虑、悲伤、麻木等不一而足。
环视了一遍周遭,他眉头深锁,心头暗道:“苦海无边,回头莫论有岸无岸,此时已无法回头。可苦海无边,如此搜寻怕十载亦寻不着边,遑论方瑜。”
“救救我!”
小舟的出现引起了周遭魂体注意,他们宛若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挣扎着向小舟游来。然小舟倏然发出一道黑光,将所有魂体隔绝于外,他们敲打着、撕咬着、嚎叫着、哀泣着。
“求求你救救我!”
面对无数求救声,苏伏稍显迟疑,然法体源源不断流失灵气,他便知小舟护持乃与他灵气相关。
“此时可不是心软时候,若不当心,己身怕亦会沉沦其内,那便万事皆休。”
心绪定下,他双眸微冷,遂躬身取竹篙,欲将周遭魂体扫开,先离开此处再言其它。然竹篙扫过其中一个魂体时,苏伏竟读到此人记忆,他心头一动,发觉此人生前乃杀猪为生,因牵扯命案,官府草草结案后便将其斩首示众。
死后仍不得安宁,尚未受忘川洗净纤尘,却遇上蛟龙王,为其所噬,虽未死去,比之死去尚要惨一些。落于此处便等同承受永无止境的痛苦,往事化作梦魇,一遍遍上演着,直至此人将往事忘得干净,化作无知无识之魂体,泯然苦海。
苏伏眼前一亮,他能借此感受此人痛苦,此人定是新近落入此处,思忖片刻,便作了决定,遂持篙将其挑上小舟,而后以灵气驱动小舟疾驰而去。
“你唤何名?”
此人倏忽脱离三**,神智未及清醒,此时耳边传来音声,且威严甚浓,忙跪伏于地,颤栗道:“小……小民李三奎……见过鬼王大人……”民间多有阴司六道鬼王传闻,然李三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虽杀人,然罪业已于头颅落地时消弭,语谓一命偿一命,便如此说。他只道自己杀了人才受如此罪过,一遭脱离苦海,尚谓鬼王大人当面诶。
若真罪大恶极,亦不会落入阿什狱,落入此狱之人平日皆未有大罪过,六道界分作十九层,愈往下罪孽愈重。
“我非鬼王,你先起身罢!”
李三奎惊颤着爬起身,才觉周遭仍是无边苦海,而自身所处乃一小舟,眼前站立一俊秀青年,只淡淡凭风而立,便与他一种高深气度。他无法用言语描绘,只觉平日所见大官或富人老爷皆未如他般非凡,天人亦莫过于此了罢。
“此人即便非鬼王,亦为大人物,不可恶之。”
苏伏不知其心头陡转万千思绪,淡声道:“你为何方人士,逝于何年何月。”
“好教大人知道,小民乃神州仓央人士,因酒后起性,加之奸人挑拨,失手杀人,后于启元六年秋,于闹市当众斩首,小民已自悔己过,望大人明鉴啊!”李三奎语声充满悔恨,尚有些许希冀。
“你之过已于逝后洗净,我且问你,神州启元六年于青州又是何年?”
李三奎闻言一怔,随即满面喜悦,道:“已洗净,如此说来小的已可再入轮回,尚请大人带小的入那轮回之道。”
苏伏面目冷沉,仍淡淡道:“速应我,是何年?”
“回大人,乃承元二十三年秋……”李三奎亦是聪慧之人,他迅速断定苏伏有求于他,然闻着他淡淡音声,他便知自己算盘怕打不响。
苏伏闻言,心头暗忖:“机缘未免太过丰厚?随意捉着一个便是与方瑜同年死去,不知他是否见过方瑜,此人奸猾,且试探一二。”
思虑定下,便淡淡道:“我再问你,可见过一个年纪约莫十八上下,身量中等,长相娇俏可人之少女?”
李三奎努力回忆了片刻,少顷才摇首道:“禀大人,小民未见过。”
“如此,你便无用了。”苏伏语声落下,便用竹篙将其挑起,正欲将其扔落苦海。
“大人且住,大人且住,小的再想想,小的再想想。”李三奎惊得魂飞魄散,此人果不能得罪,翻脸比翻书快。
“莫再耍小心思,我杀人从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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