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普阿蛮、箭神兄弟、可战和跋山河面色凝重地观看着木屋渐渐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没有人说一句话。
良久,曼陀咳嗽了一声,道:“那么,就这样把他烧死了?”
在他身侧的罗朴罕沉声道:“如此大火,便是浑身是铁,也要烧熔。那个彭无望这次死定了。”
曼陀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豫之色:“哼,想不到他是个孬种,竟然不敢从屋子里跑出来。就这么被烧死,真是便宜了他。”
达虎低声道:“可能是他觉得就算跑出来也难逃一死,所以不肯出来。”
普阿蛮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哼,彭无望绝不会闭目等死,他是那种临死之前仍要咬人的猛兽。他一定找到了逃生的通道,难道……”他脑中灵光一闪,断然喝道:“所有人搜索方圆百丈之地,木屋之中一定有逃生的密道。”
他的话声刚落,在远处的旷野中突然响起了众人再也熟悉不过的清啸,刚才在火焰教众的箭雨中逃得一条性命的金色神马赫然出现在木屋南侧那片陡峭光滑的草坡之上。
只见牠稀溜溜打了一个响鼻儿,轻轻松松地一个飞跃,仿佛一条金色的苍龙从数十丈高的坡上飘飞了下来,行得二十余丈,四腿缓缓落在草坡上。
草坡奇滑无比,金马的四条腿刚一沾地便行云流水地又滑出去八九丈,紧接着牠泰然自若地再次起跃,恍如探爪云龙,从半坡处高高飞起,朝着普阿蛮扑去。
牠的姿势勇猛而美观,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贵优雅的从容意态,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在场的每一个塞外武士都对着这匹神马发起呆来,即使冷酷深沉的普阿蛮,也有片刻的失神。
就在这时,普阿蛮身畔十余丈远处的土地,突然发出“波”的一声,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仿佛从地狱中探出的鬼爪,猛然伸出地面。这只手掌皮破肉烂,伤痕最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白花花的指骨,任何人乍见之下,都有见鬼之感。
普阿蛮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肌肉在一瞬间崩紧了,因为他发现,东突厥三王子曼陀的坐骑,离这只手掌不到十丈之远。
金色神马刮动风声,冲到了他的面前,前蹄一扬,照着他的胸口踢去。
十几丈外的那只鬼爪般的手掌,在地面上猛的一按,一蓬松软的泥土宛若涌泉浪花般向上翻起,彭无望肩扛着姜忘的尸体一身是土地从地底冲了出来,他那血红如鬼的双眼,已经死死地盯住了十丈之远的曼陀。原来,这个倔强的青州少年竟然活生生用一只左手,挖出了长达十数丈的一条地道,从木屋内脱困而出。
普阿蛮一个快若脱兔的侧身疾旋,和那奔雷一般扑过来的金马擦身而过,那一双前蹄擦过他的胸膛,令他隐隐作痛。但是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因为他看到彭无望已经朝着曼陀扑了过去。
“保护三王子!”普阿蛮断然高声喝道,黑色双燕闪电般脱手而出,没有袭向彭无望,反而削向曼陀胯下受了惊吓,正在原地打转的坐骑。
那双燕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轻轻巧巧地在曼陀马臀处划出两道伤痕。曼陀那匹战马也是东突厥一等一的良驹,此时受了伤,立时以为是朝牠扑来的彭无望所为,稀溜溜惊叫一声,四蹄撑地,一瞬间掠出八丈之远,再接着一蹿,身子已经在二十丈之外。
这样缓得一缓,达虎、罗朴罕、铁镰、铁岚、可战、跋山河以及屠南队所有精锐四下赶来挡在了彭无望的面前。火焰精锐的箭阵团团围在他的身后,无数枝利箭瞄准了他的全身要害。
彭无望双目如火,急切间大喝一声,响如雷霆,身子前倾,宛若飞虎般朝前飞跃而出,肩扛着大哥的尸体,想要跨过面前众高手组成的人墙,朝着曼陀追去。
“呵!”可战、跋山河、铁镰和铁岚同时从马上直起身,高高窜起,意图将彭无望在空中截下。达虎与罗朴罕猛催坐骑,想要上前,趁彭无望人在空中,将他横刀砍翻在地。
炸雷般的清嘶声再次在耳边响起,达虎和罗朴罕的战马咆哮一声,竟然一齐做起了老虎跳。二人哪里还顾得上杀敌,连忙手忙脚乱地控制缰绳。
就在这时,彭无望已经半空中一脚踏在达虎的头颅之上。这一脚重若千钧铁锤,达虎只来得及“波”地吐出一口鲜血,就歪歪斜斜地摔下马来,一命归阴。
凭这一脚借力,彭无望的身子又高飞了尺余。但是,他连续奔波了整日,刚才又屏住呼吸,挖掘出十几丈的地道,体力透支得太多,在踏死达虎之后,已经后继无力,纵跃的距离大大减少,还没有越过人墙,就已经朝下落去。
看出彭无望的不济,可战等高手眼中纷纷露出喜色,刀枪齐举,横在空中,只等将坠下来的彭无望在半空拆成八块。
“呸!”彭无望默默吐出一口血水,紧紧揽住扛在肩头的大哥尸体,不甘心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就在这时,一道黄光惊鸿一闪,彭无望忽然感到胯下一紧,身子仿佛腾云驾雾一般高高扬起。
恒州轻柔的晨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令他精神一爽。他惊愕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曾经在恒州草原打过交道的那匹绝世天马此时此刻正驼着他横空飞舞。他低下头,正好看见身下可战、跋山河、铁镰兄弟和屠南队高手们抬头仰望的面容,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毫无动作地眼睁睁看着自己一人一马,宛若跃龙门一般从他们的头顶高高地横飙而过。
这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感动,仿佛正沉浸在童年最迷人的美梦之中。
“快放箭!”普阿蛮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从背后响起,一阵弓弦拨动的声音满场响起。如蝗的飞箭满空射来,紧紧地追在彭无望的背后。
金马得意洋洋的马嘶声在彭无望的耳边轻轻响起。只见牠四蹄发力,身子弓起,浑身的肌肉小山般隆起,身上的金色皮毛在透过浓密乌云照来的阳光中翻动着起伏变化的金色光华。
彭无望紧紧揽住牠的脖颈,只感到眼眶一阵潮热,哑着嗓子,低声道:“好兄弟,快跑。”
这匹通灵的金马仿佛听懂了他的话语,低啸一声,头颈高扬,身子箭一般穿云破雾地窜出数十丈,略一撑地,闪得几闪,便奔出百丈之地。那身后横飞而至的箭矢追得百余丈便无力地落在地上,有些即使打到了彭无望的背上也势穷力窘,便是他的衣衫也穿不透。
“着!”身后远远地传来箭神兄弟异口同声的怒喝,两道乌光一瞬间穿过百余丈的距离,照着彭无望的背心射来。
感到背后风声有异,彭无望猛的一俯身,一枝箭擦着他的脸颊射向前方,带走他脸上的一丝血肉,飞出十余丈才滑落地上。另一枝箭“夺”的一声扎在他身体右侧臀腿交接处的肉厚之处。
彭无望百忙中瞥了一眼钉在身上的这枚冷箭,哧地冷哂了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他那血红色的双眼已经紧紧盯住了远处纵骑飞奔的曼陀。
“快上马!”此时此刻的普阿蛮已经目眦尽裂,急切地大声呼喝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大事不好,纷纷默不作声地跳上坐骑,打马扬鞭。那些刚刚见过金马的战马们此刻非常不配合自己主人的动作,在原地倔强地打着毫无意义的圈子,不想奔跑,在骑士们再三催促鞭打之下才勉强开始放足移动。
当这群胡族高手的坐骑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彭无望和曼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恒州雾霭沉沉的大地之中。
“嘿!”普阿蛮奋力将马鞭掷到地上。
第十二章亡命追杀
恒州清晨的薄雾不断地迎头撞来,面前乍然出现的树木草地、溪流村庄,在彭无望的眼前只闪得一闪,便化成了一片色彩斑斓的流苏,紧紧地裹在他的周围。他感到自己仿佛进入了一条五彩缤纷,变化莫测的光筒之中,光筒的尽头就是在前方亡命地打马飞奔的曼陀。
彭无望微微一笑,将肩上大哥的尸体放在身后扶正,沉声道:“大哥,今日你便看着三弟我亲手为你诛杀曼陀。”
此时的曼陀已经热汗淋漓,他飞快地抽动着马鞭,狠狠地打在胯下宝马臀上,整个身子在马背上爬伏着,操控着战马加速奔跑。
而彭无望所乘的金马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曼陀那匹战马的身后,一点一点拉近双方的距离,无论曼陀如何发狂地加速,都无法改变二人的相对速度。
看着彭无望那血红色的双眼和隐泛冷笑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曼陀的脑中一片混乱,彭无望在恒州城头喋血鏖战的雄姿化成无数杂乱而断断续续的图像在他的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的心底挤满了恐惧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精神防线,他感到自己已经处于将要崩溃的边缘。
茫然间,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自己十六岁时第一次领军作战的情景。那时候的黑水靺鞨部落仍然未向突厥大汗屈服,而自己的骑兵大队击溃了黑水靺鞨的抵抗人马,在黑水之畔的靺鞨部落进行了六日六夜的奸淫掳掠,靺鞨男女惨不忍睹的尸体将黑水染成一片血红。
紧接着,是十几年来自……己在汉人边关肆意烧杀抢掠的生涯,死在自己手上的汉人几乎可以站满了十八层阎罗地狱。
他似乎忽然看到了那些被自己奸淫致死的汉人少女临死前怨毒的眼神,她们痛苦的呻吟声本来是他最感到享受的声音,但是此刻却阴沉而恐怖得仿佛对他的催死咒语。
渤海国被他残杀的成千上万生灵的哭喊声漫山遍野地在恒州平原回荡,凛冽的晨风在他的耳边吹过,风声恍如鬼哭。
“啊──”曼陀放声狂呼,拔出腰畔的佩刀,奋力扎在坐骑的臀上,鲜血狂喷而出,战马凄厉的狂嘶声在他的耳边响起。他只感到身子往后一仰,宛如离弦之箭,窜向前方。
不知道又奔驰了多久,曼陀缓缓回过头去,赫然发现身后的彭无望已经踪影全无。
“没了,得救了。”曼陀仰天舒了一口气,暗暗想道:“幸好汉人不识得这放血之法。”
就在这时,在他的身旁突然响起一个令他魂飞魄散的声音:“喂,在这儿呢!”
曼陀猛然转过头,却看见此刻彭无望乘着那匹天神般的金马,正和他并辔而行,他那满是血污和泥土的面孔正在朝他微微冷笑。
“来啊!”绝望之下,曼陀与生俱来的勇悍之气在这个时候重新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猛的拔出佩刀,朝着彭无望狂猛的劈去。
这个时候,两匹快马同时跑到一棵歪脖子树的侧旁,一条长长的粗壮枝条高高地横在空中。
彭无望看也不看曼陀劈过来的佩刀,在马上一个挺身,身子仿佛一片随风飘舞的树叶朝着那条枝桠扑去。当他的左手刚一抓住树枝,立刻猛然发力,将身子朝前方高高荡起,同时一个快速旋身,面朝着曼陀,左手快速收回,右手疾伸而出抓住枝干,突然发力,整个身子钟摆一般朝曼陀飘去,双腿凌空猛踹。
曼陀只来得及将佩刀收回勉强护在胸前,彭无望已经嗒嗒两脚将他持刀的右臂臂骨踢断成三截,他的身子麻袋一般从战马上倒飞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马蹄声渐渐在远处停歇,曼陀只感到两耳不断轰鸣,眼前金星乱冒。他挣扎着爬起身,将刀交到左手,无力地指向不远处的彭无望。
彭无望没有朝他走来,反而走向不远处停下脚步的金马,小心地从牠背上将大哥的尸体轻轻抱下来,将他的一只手扛在肩上,然后用一只左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大哥,我要你和我一起杀了那突厥主帅曼陀。”
看着彭无望扛着姜忘的身子一步步向自己靠近,曼陀忽然感到自己仿佛是一个待宰的羔羊,就像是无数曾经落到他手上的敌寇,颤抖地等待着自己用最残忍的方法将他们处死。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有今天。
曼陀奋力地咬紧牙关,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疯狂地挥舞着佩刀照着彭无望的面门狠狠地砍去。
在他面前,彭无望的身子忽然倾侧到了一旁,他那猛烈的一刀完全砍在了空处。他的身子失去平衡,向前倾倒,一种用错力道的感觉让他几欲呕吐。他猛的抬起头,看到彭无望的一只右手突然放到了钉在他腿上的铁箭之上,用力一拔。鲜血四溅之中,那杆沾满了彭无望鲜血的利箭离体而出,呼啸着朝着自己的耳侧刺来。
一种尖锐的刺痛从耳际传来,锋锐的箭尖深深地刺入了曼陀的左耳,接着从他的右耳透出,红白色的液体顺着箭头上的棱角缓缓滴下。
曼陀只感到身子一阵剧烈的痉挛,在他眼前的彭无望忽然咧开焦黄的嘴唇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仿佛一只正欲则人而噬的猛兽。他心头一紧,吐出胸腔内最后一口浊气,眼前一黑,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在这棵见证了突厥三王子曼陀最后一刻的歪脖树下多了一处新坟,彭无望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