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让它灭亡。”李读痴痴地跟着彭无望说着。
“我们会守住恒州,会保住长安,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彭无望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道。
他举起李读丢给他的手帕,双手攥住手帕的两端,用力一拉,本来杂乱无章缠成一团手帕,忽然被拉得笔直,仿佛从来没有被卷曲纠结过。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塞回到李读手中,低声道:“李读先生,你好好休息,明天魏师傅会和你商量机关连环弩的制造手法,希望你能帮帮他。”站起身,转身走向房门。
看着手中恢复原样的手帕,李读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抬起头道:“彭兄弟。”
彭无望怔了一下,转回身来,望着他。
“今天晚上我就和魏老头研究机关连环弩的制造方法,是时候让那帮突厥人尝尝我们中原巧匠的厉害了。”李读激动地洪声道。
刺史府内每一个人都屏息静气地倾听着方梦菁轻柔的话语,仿佛那是来自……天外的纶音。
“最近这几天我每晚夜观天象,发现三日之内,恒州附近将会迎来一场少见的大雨,而这场大雨也将为我们带来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
“大雨?”姜忘猛的站起身,狂喜地惊吼道。
张天都愣了一下,随即也立刻回过味来,失声道:“当真如此?”
方梦菁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小女子颇擅观星之术,此次更有十足的把握。”
姜忘飞快地走到书房门口,叫来一名牙将,高声道:“立刻通知河北故众抓紧时间休息,通令全城铁匠停止制造弓矢,改为制造投枪,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得令!”那名牙将应和一声,飞奔而去。
方梦菁赞赏地看了姜忘一眼,微微点点头,道:“将军果然反应过人。小女子自幽州逃难而来,路过恒州葬虎坡,此处地处城西北,沟谷深藏,距离北城大营只有一里之遥,乃是绝佳的伏兵之地。”
“不错,”姜忘对方梦菁的话立生知己之感:“我们可以乘月黑风高之夜,埋伏于葬虎坡。等到大雨骤至,立刻掖背突袭敌军营寨,若能够斩杀敌军酋首,则可一战功成。”
“这一次突袭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将军必须率领决死之士,舍命攻击敌军大营,若不能杀死敌酋,待到大雨过后,他们重整旗鼓,恒州全城将成死地。将军必须做好血战到死的准备,否则难成大事。”方梦菁肃然道。
姜忘和身后的几员将领互望一眼,同时笑了起来:“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我等河北将士早已有此觉悟。”
方梦菁朝他们深施一礼,柔声道:“众位将军不念旧恨,为汉人百姓舍死忘生,高风亮节,可昭日月。虽然后世史书对你们将会不置一词,在我方梦菁的轶事录中将会永远留有各位一席之地。”
“姑娘过誉了。”河北诸将同时站起身,一起朝她拱手还礼。
方梦菁转过头去,将贾扁鹊领到面前,道:“我来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当世神医贾扁鹊贾姑娘,她不但精擅医术,而且对于用毒也甚有心得。”
姜忘连忙朝贾扁鹊施了一礼:“原来是神医贾扁鹊,在下失敬了。”
贾扁鹊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各位将军,我已经看过河北战士投枪上涂抹的毒药,毒性发作的太慢,甚是无用。我已经调配出了一种简单易制的毒药,此毒见血封喉,发作极快,无论中在手臂还是脚踝,都可以在三息之内取人性命。我已经连夜制造出十五坛毒药,可供贵军将士使用。”
姜忘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仰天大笑一声,道:“真是天助我也。”
观看着长安城东天空的云朵,黑水靺鞨大酋铁弗由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喃喃地叹道:“不好,大事不好。”
他转回头,走进帐中,刚要召来亲信吩咐事宜,就看到一名火焰教黑衣教众走进帐内,躬身道:“尊敬的铁弗由酋长,我国锦绣公主有事想要和你商议。”
铁弗由有悟于心,微微点点头,在那黑衣武士的引领下向联军帅帐走去。
联军金顶大帐之内,锦绣公主紧蹙双眉,双手扶住帅案,微微倾俯着身子,紧紧盯着桌面上的军事地图,仿佛陷入了异常焦虑的思考。
看到铁弗由进帐,她轻轻一摆手,挥退了黑衣武士,轻声说道:“铁弗由酋长,最近空中的云朵形状诡异,似乎非常不妥,你是大草原上第一观天高手,有什么见解?”
铁弗由对锦绣公主渊博的见识立生钦佩之心,躬身道:“公主果然识见过人,依我数天来对天空云朵的走向形状和风力强弱的观察,一两日之内,在长安东北数百里之内的地带将会有一场罕见的暴雨。不过公主大可放心,长安城附近不会有较大的雨水。”
锦绣公主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吩咐下去,让营中将士收藏好弓弩箭矢,所以这里的情况我不担心。但是依你所言,曼陀所在的恒州城正是暴雨的核心,雨水一至,对他们将是滔天灾难。”
铁弗由微微一笑,道:“公主何必担心,贵国三王子曼陀久经战阵,经验丰富,而且他麾下十数万精锐人马,面对恒州区区数千守军,绝不会有任何危 3ǔωω。cōm险。”
黑水靺鞨和曼陀的铁骑飞羽队有过数次过节,甚至有好几次兵戎相见,被曼陀杀得兵退百余里,战死无数靺鞨精锐,丢失了大量的粮草牛羊。铁弗由心底对曼陀没有半分好感,只希望他多吃几个大亏,所以对他的处境毫不担心。
锦绣公主对他的心思岂会不知,轻纱背后的绝世面容上闪现出一丝冷笑,点点头,一抬手道:“如此多谢铁弗由酋长的指教,请。”
铁弗由又鞠了一躬道:“既然如此,铁弗由告退了。”说完转身走出了帅帐。
锦绣公主看他走出帐外之后,立刻一掀帐帘,朝着二王子锋杰的营帐走去。
“什么,你要亲自率领回鹘、靺鞨和契丹的联军增援恒州?!锦绣,你是否太小题大做了?”锋杰惊讶地站起身,大声道。
“嘘。”锦绣公主连忙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锋杰连忙整容振衣,四外看了一眼,直到确定无人可以听见才说:“锦绣,何事让你作此决定?”
锦绣公主低声道:“曼陀王子一向狂傲,自来行事率性而为。此次对恒州城久攻不下,定会心浮气躁,轻敌躁进,对于大雨将对军队造成的损害视而不见。若是恒州敌军乘一两日之后的大雨掖背突袭曼陀大营,情形危矣。”
锋杰皱紧眉头,沉吟不语,默默盘算着锦绣公主所言的可能性,良久才道:“恒州兵马有这本事吗?”
“能对纵横大漠的铁骑飞羽队迎头痛击,并能够打赢的部队,能够做到任何事。”锦绣公主飞快地将一张战地地图在锋杰面前展开,用手一指一处标记,斩钉截铁地说:“这里,恒州西北的葬虎坡,沟壑纵横,可以藏下数千人马。此处离恒州北门只有一里之遥,剩下的二王子可以自行设想。”
“但是现在去也来不及了。”锋杰思索良久,仰天叹息道。
“我已经做好了接收曼陀军队的准备,我到了恒州,无论曼陀所率领的部队有无受到损折,我都要接替他指挥攻城作战。恒州战役对我们合围长安的整个计划太重要了,不容得半点差错。”锦绣公主说到这里,喘了口气,又道:“我其实应该一早就有此打算,但是又怕遇上……嘿,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要尽快赶到恒州,并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今夜就出发。”
锋杰点点头,道:“好,我会吩咐手下将士实行减兵增灶之策,尽量掩饰各族军马离去的痕迹,也会将营寨中的战旗减少六成,并率军后撤十里扎营。”
“很好,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样一来,长安统帅定会以为我们想要故示虚弱,诱他出战,转而坚守不出。二王子果然机敏。”锦绣公主赞赏地说。
“锦绣,你可以放心,长安城外的营盘将会固若金汤。”锋杰傲然道。
第八章舍命突袭
三日后的午夜时分,两千三百名残存的河北骑兵完全脱去了沉重的盔甲,人人一身白衣,肩披黑氅,聚集在点兵场上。战马上的铁质甲叶也被尽数摘除,每匹马都被罩上了颜色触目惊心的彩布,马脸也被画上了奇异的图案,并在马头插了三根雉鸡翎,仿佛一只只麒麟怪兽,令人望而生畏。
刺史府内,一身白衣的姜忘、凤如钢和韦猛围坐在书案之前,各自端起张天都和方梦菁敬上的水酒,同时一饮而尽。
张天都一向漠不关心的脸上首次露出凝重而木讷的神情,低声道:“各位,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诸君沙场就义之时,就是我张某人北望吻颈之期。黄泉路上,各自保重吧!”
姜忘等人俱都微露笑容,凤如钢斟了一杯酒,递与张天都,笑道:“好教世人知道,我河北男儿哪怕青襟秀士,亦皆豪杰之辈。张先生,我凤如钢敬你一杯。”
张天都接过水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水酒,转头对姜忘道:“最可惜的就是姜将军,本非河北嫡系,却也蹚了这一趟浑水,张某在此敬你。”
姜忘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微笑,举杯一饮而尽,道:“此乃时也命也,此番扫灭胡虏,已经尽偿姜某平生志愿,死亦可也。”他望了方梦菁一眼,又道:“今夜之事,除了暂时领军的长孙越将军和刘雄义将军,莫再让他人知晓,尤其是彭家兄弟。”
“姜将军仍记不得他们吗?”方梦菁沉声问道。
姜忘叹息一声:“时至今日,记得记不得,又能怎样。今夜一别,便成永诀,即使能够记起,亦是徒增忧伤。”他抬头看了看夜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河北诸将同时披上黑色大氅,在姜忘的率领下昂然走向刺史府外的点兵场。漆黑的夜幕之中,连绵不绝的春雷隐隐约约在远处响起,仿佛在为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剧奏起了沉抑而隐含激越的序曲。
阴云笼罩的恒州城,在清晨的曙色之中渐渐露出它狰狞而可怖的身影。四野此起彼伏的雷声,仿佛它阴沉而凄厉的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数万突厥大军聚集在渤海国巧匠们密制的移动飞桥、云梯车和撞车之后,不无(炫)畏(书)惧(网)地仰望着这座城墙既不坚固,城楼也不甚高的城池。
三天前的血战,突厥族最精锐的尖刀部队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城撞得头破血流,在恒州城墙周围遗下数千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至今有些半腐烂的残骸仍然高悬城楼之上,仿佛在向他们示威。如今,三军统帅又要向这座地狱般的城市发动总攻,这一次会死多少人,会不会轮到自己,每一个突厥战士都开始惴惴不安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们是第几批攻城?”一名铁骑飞羽队的武士偷偷地问自己身处达虎千人队的兄弟。
那名战士想了想,道:“第二批,那些火焰教的兄弟们先上。”
“兄弟,小心啊!看到那些同样穿黑衣服的唐人,最好能闪多远就闪多远。”铁骑飞羽队武士低声道。
“这个城上谁都不好惹,我倒宁可死在那些黑衣唐人的手里,起码过去的快一点。落在其他唐兵手上,一刀刀将你斩成肉泥,死得只有更惨。”那达虎千人队的战士想起几天前攻城战斗惨烈,浑身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城里都不是人,都是妖怪,我们根本不可能攻下这座鬼城。”铁骑飞羽队的武士小心地压低了声音说。
周围听到这句话的人同时打了一个寒颤,纷纷仰头观看那已经被两国战士的鲜血涂成紫黑色的城池。
“弓弩手准备!”身处攻城第一线的罗朴罕和达虎开始大声地发出号令。
万余名弓弩手在厚厚羊毡制成的大型盾牌的掩护下,同时举起了弓箭,密密麻麻的箭头指向了沉寂无声的城头。十数辆巨型撞车在数百名孔武有力的战士推动下朝着恒州四面大门缓缓移动,撞车的顶棚宛若雄鹰的双翼,将推动撞车的士兵掩护在牠羽翼之下。
在后阵观看的曼陀扬起手,准备下达攻城的命令。就在这时,一声撕裂天地的炸雷在数万攻城部队头顶突如其来的响起,本来凛冽的晨风在此时此刻忽然停息了下来。所有人都面色惨白地望向天空。
仿佛苍天在恒州城的上空开了一个口子,让天河在此地倾泻而来。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雨几息之间席卷了整个大地。雨幕之浓密厚重,仿佛一层层帘栊,让几丈之外的景物模糊不清。
攻城部队猝不及防地遭到大雨侵袭,陷入一片慌恐之中,数支部队开始出现混乱。罗朴罕和达虎率领着十数名千夫长纵骑在数万大军中来回奔跑,整肃队伍,保持攻城阵型。即使这样,本来井然有序,进退有度的大军也产生了不应有的迟滞。
“三王子殿下,雨水太大,对我们攻城不利,我们应该立刻撤兵,重整队伍。”铁镰焦急地说。
“哼,大雨对我军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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